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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刚过,天边金色的太阳刚刚露出一半,洒下来的阳光也还是冰凉苍白的。苻坚身穿威仪战甲,鎏金的头盔下,目露紫光,神情郑重,身后是王猛等八位猛将,头顶上的“秦”字旗高高飘扬,迎上炫目的阳光。秦国最精良的军队,在向邺城百姓们宣告着城破的事实。
邺城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百姓出来闹事,也没有百姓被掠夺,街道两边的屋舍中,人人都挤到了窗前,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走过的每一位将士,从街尾到街头,无穷无尽。
这就是他们的新主人。他们新的王。在今后的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里,他们将被这个领头的男人统治,他们的子孙将被男人的子孙统治。
宿醉的慕容冲在一个时辰前醒来。像是一个在大海中漂浮了许久的人终于触碰到陆地那样,久久不能够适应。他睁大的眼睛涣散着焦距看着床榻上方,身上没有地方想要动一动。接着,他听到一个略微陌生的声音:
“您……醒了?!”
他不认识这个声音的主人。放佛被人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警惕和害怕油然而生。慕容冲几乎是费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成功的把疼的快要炸开的头转过去,却看到车鹿靠近的脸上充斥着惊讶,和抬到空中的手……那应该想要帮助自己转身吧。
慕容冲猛的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是他,不是什么不认识的陌生人,也不是什么秦国的将军士兵宰相。然后,用力吞咽两下:“你……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听到自己的声音,慕容冲也稍稍留意了一下,只是有些沙哑而已,并没有像车鹿那样几乎变成另外一个人。
一向淡定的车鹿居然脸颊上浮起一阵红晕:“我……大概是长大了。”他记得乳母曾说,十几岁的男孩子会在某一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好听了,变得更加粗犷浑厚,这说明男孩子就要变成大人了。
慕容冲闭上眼睛点点头,不满道:“头疼。”
“那是您昨天晚上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后来甚至在屋顶上晕过去了。”车鹿把他扶起来,一手端过放在旁边的一个碗,“这是醒酒汤,喝下去会好受很多。”
慕容冲就着他伸过来的勺子抿了两口,干涩的喉咙真的舒服不少,“桂卿呢?”
“遵照您的吩咐,在漪澜殿照看公主。”
“那……这里其他人呢?”好安静,整个寝殿都好安静,外面连宫人走动的声音都听不见,只剩下案边快要燃尽的烛火扑哧晃动带起来的微弱风声。
车鹿手腕一僵,声音低沉下去:“都走了。昨夜我抱您下来的时候,宫里的人都已经走了。”不光走了,还把仪元殿拿的一干二净,留给他一派狼藉。
慕容冲用充满不屑的眼神扫了一遍空旷的大殿。
“……还有一件事。”车鹿犹豫再三,还是从怀里抽出来一方白绢,“这是所有皇室宗亲们的联名上书,希望……希望您能答应王猛。”
雪白的绢布,上面用同样雪白的细丝线密密绣着暗纹,是鲜卑族人最崇敬的颜色,代表着无上的尊敬和光荣。可是现在这神圣的白布上,血迹斑斑,那些王爷和郡王们,用自己的血向慕容冲示威,施压,并侮辱他。
慕容冲只是怔了怔,没再说话,坐直了身体抢过车鹿手中的醒酒汤大口喝光,然后朝远处用力一扔。仪元殿很大,他的寝殿也很大。平日里人多不觉得,现在大家就剩下他和车鹿两个人,慕容冲头一次意识到,这个地方是如此空旷。
扔出去的碗砸在地上,漆器的材质并未摔碎,只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砰——!”,然后顺着轨迹往前滚了出去,最后无力的停下来。
他哭了。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滚出来,滑过鼻梁,脸颊。慕容冲用手捂住自己的脸,盘腿坐在床榻上,呜呜的哭了,弓起的脊背让他几乎能碰到自己的小腿,并且躲避着车鹿所有试图的触碰。
那些宗亲们,大部分都是他的长辈。平时见到他,都会很温和的寒暄,语气要么恭谦尊敬,要么温柔慈爱,甚至骄傲。剩下的那些平辈或者晚辈们,从来都是以他为中心,父皇生前最宠爱的是他,皇叔们最疼爱的也是他,最高贵最脱俗的也是他……最后,要承受最大屈辱的也是他。
太阳完完全全的升起来了。暖人的阳光照耀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角落。
苻坚扯着缰绳,打量起矗立自己面前的这座宫殿。
气势恢宏,浩大辉煌。已经敞开了的宫门里面,依稀可见端庄威仪的大殿,还有两边看不到头的亭台楼榭。果然如传闻中的那样,奢侈豪华。
不过这是他应得的。这是失败者呈现给胜利者的贡品。他满意的笑起来。
片刻后,苻坚端坐在朝堂上,就像是平时慕容暐上朝时那样,只是上头的君主换成了天王,一旁的宦者换成了王猛那样。下面燕国的文武百官跪了满满一屋子。这些燕国最精良,最圣贤的人中龙凤,自然明白我朝气数已尽,神仙难救,识时务者为俊杰。
“慕容暐呢?”苻坚把腰间的佩剑轻轻按上几面。
“逃……逃了。”
“啧。”苻坚仰起头,不怎么雅观的活动着脖颈,下面跪着的臣属有些已经开始两股战战,“郭庆,你去追吧。”
“是!”
苻坚抓过长剑,起身跨出去:“景略,慕容将军,你们两个随孤去瞧瞧那双姐弟。”
有了十五万秦兵,燕王宫终于不再冷清,巡逻的军人随处可见。
“殿下……”
擦干眼泪的慕容冲又像从前那样冷漠高傲,他冷冷的笑着,然后抬头看着车鹿:“一张布而已,本王凭什么要听他们的?”
车鹿愕然。
“所有人都逃了,为什么本王不能逃?”
他也是皇室宗亲,也是皇天贵胄,凭什么就要去长安取悦他人?
“本来不想走,可是他们这么求本王,本王就偏要走!”
慕容冲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束好头发,在寝殿转了一圈,最终摘下了平时一直架在一旁的长剑,白色的剑穗长长垂挂在前方,握着剑的慕容冲,虽然还是个少年,但隐隐可见英气。他转过身看着车鹿,扯出一个抱歉的笑容:“你……可能得跟本王一起走了。”
车鹿站直了身体看着他,嘴唇蠕动:“求之不得。”
两个人匆匆奔向后门,一脚踹开,然后愣住。燕国的禁卫军牢牢的守在外面,十几个人站成一排,人墙一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慕容冲和他们对视一会儿,拽过车鹿就往回跑。仪元殿很大,等慕容冲跑到正殿的朱红色大门前站定时,微微有些喘气。他用手轻轻摸上门框,冰凉的触感传来。
在后面被堵住的经历让慕容冲心里慌的不行,他惊魂未定的瞧了车鹿一眼,后者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神中满满全是让人心安的镇定和信任。
慕容冲用力推开两扇殿门。结实厚重的门发出“吱呀”的声音,笔直的阳光透进来,伴随着飞扬的尘埃,外面的世界比仪元殿要亮的多。
然后,在这么美好的阳光里,慕容冲看见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一幕。
所有联名上书的宗亲们整整齐齐跪成了三排,跪在他的殿门前。
手中握着的长剑“叮——”一声掉到地上。
长辈们向他下跪了。所有的宗亲都向他下跪了。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和身体,挡住了慕容冲去路,以求自己能够得以活下来。整个慕容氏族,不约而同的,毫不犹豫的,把他抛给另外一个可怕的男人。
这不是希望,这根本就是胁迫。
慕容冲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喷涌着,一种名为绝望的情愫正快速占领着他的身心。
可惜现实往往比想象还要残酷。
车鹿帮他捡起地上的剑,用力摇晃他的胳膊:“殿下你看前边!”
一个身着战甲的男人正信步从远处走来,他身后一左一右的两位,应当是将军,再后边就是浩浩荡荡的军队。男人长的很威武,脸庞线条刚毅,眼睛里隐隐有着笑意。
“是苻坚……”慕容冲呢喃,他能认出那个男人,是因为男人身后的那位,恰是许久未见的慕容垂,他的叔叔。
车鹿也看见了,曾经是燕国得力将领的慕容垂,曾经会带好看的书给慕容冲,曾经会一本正经的把慕容冲逗的咯咯直笑的慕容垂,现在站在苻坚的身后,来看他们的笑话了。
跪在地上的宗亲的齐刷刷的转身,面向苻坚走来的方向再次郑重而盛大的跪下去,口中高呼:“吾等叩拜天王!”
隔着一群人,苻坚眯起眼睛看不远处台阶上的慕容冲,传说中那个比过北国江南所有美女的“倾国倾城第一人”。
天人之姿,这是苻坚瞧清楚他相貌之后想到的唯一一个词。果然是美,一双丹凤眼波光潋滟,瞳色湛蓝如同天空,高挺的鼻梁,和被他自己紧紧咬住的嘴唇,配上笔直修长的身形,明明只是寻常的衣衫,硬是被他穿出一番出众的意味来。最要紧的,是那副颇不甘心的模样,真的让人很有征服感。
“他就是慕容冲?”苻坚偏过头问慕容垂,眼睛却未曾离开那人。
“是,这就是中山王。”足足有一年未见了吧,自己这个小侄子变得更加英气了些,想起一年前他说的“侄儿也想要上战场!”,慕容垂不禁有些心酸。
苻坚心情大好,往前踱了两步,却见慕容冲如同惊弓之鸟般朝后退了两大步,忍不住大笑起来:“慕容殿下,跟孤走吧,啊?”
慕容垂手心里溢出一丝丝汗来,车鹿的手就没离开过腰间佩剑,表情狰狞。苻坚甚至探出了一只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慕容冲却突然抢过车鹿手中的剑,“唰”的一下抽出来架上自己的脖子,迎上苻坚笑吟吟的目光:
“本王今日,宁可血溅于此也不去长安!”
“陛下息怒,中山王他不是故意的!”慕容垂一惊,求饶的话脱口而出。比他更急的,是那些跪了一地的宗亲。听见慕容冲说出这样反叛的话,几乎又全部都转回去,一迭声的劝他,阻止他。
“殿下不可!”
“殿下!殿下三思!”
“凤皇!万万不可如此啊——”
那些往日令人尊敬的面孔,此刻犹如厉鬼一样,声声催促着慕容冲,他们的眼中,哪里还有什么中山王,什么凤皇,眼前站着的就是他们活下去的保障。
苻坚仍是那边笑意吟吟:“殿下,这些长辈们的想法,你也看见了吧?”
“陛下——”慕容垂忍不住上前。
“你……要是还不答应,孤现在就能让人动手。”明明是笑着的,说出来的话却如同数九寒天里的冰窖一般。话音刚落,立刻就从后边跑上来一队士兵,手上拿着长长才矛,面对着满地宗亲举起来。
“天王且慢!”
作者有话要说:唉。。慕容冲亡国前最后的小纠结了。。。
☆、第27章
【二十七】
这一声高呼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是因为它出现的突然,或者是敢反驳苻坚的话,而是……这个声音清脆娇弱,只有小姑娘的嗓音才有这样的效果。
最震惊的莫过于慕容冲。“姐姐明明答应本王逃跑的!”
车鹿在他耳边为难道:“昨夜桂卿来说,公主不愿意走,那时候您已经睡下了——”
“混蛋!”慕容冲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愿意走?姐姐啊姐姐,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眼前这些人根本就不值得你来保护!你当他们是族人,可他们只当你是一件物品!
“来者应该是清河公主,”慕容垂一惊,然后向苻坚解释着,“也就是您要的那位公主。”
苻坚深吸一口气,兴致勃勃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边有几株笔直的梧桐树,间或夹杂着几株梅树,粉色的梅花开满枝头,几条树枝上还有未化的残雪,景致不错。
清河公主就从梅花树后面走出来,一身白衣胜雪,胸前佩着一个精致的长命锁,慕容垂认出来那是先帝赠给她的出生大礼。手腕上的银饰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雪白的衣裙被她脚尖带起,飘然而至。
慢慢的走上近前,苻坚终于得以看清楚她的相貌。玉肌红唇,小巧脸庞上一双和弟弟一模一样的蓝色眸子正认真的看着自己,如同宝石一样散发着光芒。
原本举着长矛的士兵早被王猛支开。慕容冲定定的看着她越过人群,越过满地宗亲,勇敢的站到了苻坚对面,身后两个为她提着裙摆的婢女也跟到后面。
她从容跪下,双手合掌屈身伏地,而后将两手摊放在两侧,手心朝天,最后起身。再次跪下,再次起身。如是者三。
这是鲜卑最高的礼节,只在祭祀先祖时,皇室中人才能行如此叩拜大礼。
做完这个礼节,清河仍是优雅的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