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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中计 作者:尘堇 年上,be-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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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由庚始终冷眼旁观,直到瞧见他脸色苍白时,方缓缓说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这种时候,慈悲为怀、向善积福都是不顶用的,只有杀人,才有活下去的机会。一个人为了活下去,可以放弃太多平日里视若珍宝的东西。人人都是自私的,平日里兄友弟恭,一个比一个亲热,一旦大祸临头,只求各人保命为紧,谁还顾得上谁啊?”
  顿了顿,又沉声吩咐道,“你再仔细看一下,他们之中有没有可用之人?”
  何景阳的情绪平息下来,一边慢慢消化与往日所知的截然不同的论调,一边强忍着不适,仔细观察。隔了一会儿,边沉吟边回道,“那个人,左边靠墙角的人。虽然现在几乎人人负伤,但只有他,看起来鲜血淋漓,但并未伤到要害,看起来,这血,应该是别人的居多。而且,表面上蜷缩墙角,不堪一击,但靠近他的人,都已经死了,可见他在隐藏实力。还有,他的眼睛,有一种强烈的求生的欲望,一般像这样的人,总会想方设法地保全自己。”
  陆由庚赞赏地点点头,“很好,观察得也很细致。但有一点你忽视了,房中之人,为何他负伤最少,这证明别人认为他不足为患。或者说,他是那种再寻常不过的人,丢到人群里,不会有人注意。往往这种人最可怕。至于眼神,他先后呆过的组织都消失了,只有他,还活下来,这正是求生的欲望。记住他的名字,杜确,以后,他恐怕会成为你的一件有用的工具。”
  这天晚上,何景阳失眠了。脑中一直盘旋着白天的所见所感。他拼命洗手,却总能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身上也黏黏的,好像把鲜血抹满全身,再等着它一点点地风干。他离地狱更近了一步,离曾有的光明却越发遥远。太阳出来了,可光明,却不属于我。
  之后的数年平淡地过去了,直到他的束发日,十五岁生辰。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他已经等不及要同父亲决裂。他拟定了一个计划,一个堪称完美的计划。
  从矫诏父亲的手令召哥哥入殿,到故被挟持,以命相迫。其中,木樨珠是一个关键,一方面,想必哥哥已经日渐虚弱,而它的续命功用必定让父亲大喜,另一方面,也与涂在自己酒杯上的槿南香相融。
  其实,这个计划中有一定的私心。他要父亲亲手选择,他要父亲亲手斩断自己心中的最后一丝羁绊。从此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再不相见。
  计划启动,他派杜确潜入宫中。之所以安排到王基身边,一方面,夫子向来少与人交往,不易发觉,另一方面,也出于对往事的缅怀。当一年前无意中谈听到,夫子长年留住宫中时,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悲。童年的种种慢慢浮上心头。但出于谨慎,他并没有贸然探视。之前的事情,他已经多少猜到缘由始末,虽然不明白父亲这样做的用意,但他不愿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给夫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宫中一旦有风吹草动,必然逃不出父亲的耳目。
  生辰前夕,和杜确夜谈。想起他前些天晚上的大胆行事,和最后被琴音吓住的狼狈,不由得心底好笑起来。吩咐完毕之后,回到房间,一个人对着一钩新月,痴痴的望着。
  何景阳再次醒来,身体正处于一阵缓慢而持续的痛楚中。耳边隐隐响起啜泣声,呜呜咽咽,若离若即。忍着忽如其来的眩晕,仔细辨认着,是莫黍。他张了张口,想要出声止住,却只觉得喉咙嘶嘶作响,挣扎了半天,也迸不出一个字。
  莫黍早透过泪眼瞧见,忙止住哭声,从一旁的案几上倒一杯茶,小心地送到他的口边。
  何景阳小口抿着,不敢大口。茶水宛如灼热的火浆,每一次下咽,喉咙处就同刀劈火燎一般。若是不喝,体内的饥渴又疯狂地叫嚣、冲撞着,摧毁着他仅剩的意识。一杯水下肚,虽然喉咙仍热疼痛难忍,但身体的烦躁却明显止住不少。
  莫黍挪开茶杯,轻声问道,“少主,还要吗?”
  何景阳微微摇头,停一会儿,又吩咐道,“以后,不要叫我少主。”声音嘶哑模糊,莫黍凑近去,才听出一个大概,纵然满腹疑惑,也下意识地应道,“是,公子。”
  何景阳闭上眼睛,身体本来便虚弱,每个字都需要重重地发出,
  才几句话就耗尽全部的力气。他默默地在心底苦笑,少主?不过是一个顶替别人位置的人。阳儿?不是他。从头到尾,唯一属于他的,也只是一个“景”字罢了。
  莫黍小心地掩好棉被,静静着望着他沉睡中的容颜,仿佛一睁开眼,又可以看到那个虽然不爱说笑,但眼神中始终保留一份温暖的孩子。而现在的他,虽然常常微笑,可她看了却只想掉泪。即便他从不开口,她也隐隐意识到埋在他心底的难以言说的苦痛。
  她不明白,才短短几天,事情全都乱套了,身边的人好像也变了,变得让她害怕。而她,作为一名下人,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尽心地服侍,尽自己所能为少主减去一分痛苦。脑中渐渐浮现出那天的场景,她不由得生生地打个寒颤,望着身旁恬静的睡容,第一次巴不得少主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永远也不要清醒过来。
  之后的每一天下午,都是取药与服药时间。何景阳每次都不声不响。一开始,总是中途便晕过去,直到醒来后,发现手腕多添一道新鲜的伤口。到后来,即便晕过去,很快又痛醒过来,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紧紧闭着,额头的汗水一滴滴地掉下来。右手掌心的伤疤上次的还没痊愈,这次便又深了一些、重了一些。可即便痛得死去活来,还是闷不作声,即便晕过去,牙关也是咬得死死的。
  何慕阳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在爹爹的坚持下,只得无可奈何地服从。每一次喝药,对他来说,都是一场莫大的煎熬。他不喜欢药的味道,这总让他嗅到黑暗、血腥;他喜欢阳光,喜欢绿叶,喜欢糕点,喜欢一切光明美好的事物。而药,从他入口的第一刻起,便是难言的反感、厌弃。可他又不愿惹爹爹生气,只得勉强自己灌了一碗又一碗。
  每次喝药时,爹爹虽然神色自若,却瞒不过他,只有他觉察出爹爹瞬间的僵硬。而喝完之后,爹爹又回复一贯的从容,亲手喂他点心,轻轻吻住黏在他嘴角、口腔的药汁。爹爹在心疼呢,这样一想,即便是面对反感至极的药,也没有想象中的讨厌。
  一天天的,何慕阳的身体好转起来。一向苍白的脸色红润润的,让人不由得就想掐上一把。水汪汪的眼睛一转一转的,不论是谁,对着他乞求的目光也要软上三分。笑容更是说不出的真挚、甜蜜,如同蜂蜜,深深沁入每一个看到他的人的心田中。渐渐的,宫里的人一天天地接受旷别多年的长公子,纷纷改口称少宫主。至于原来的少宫主,一方面因其深居不出,宫中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另一方面,宫主对长公子可谓是恩宠并重,甚至同榻而眠,即便之前的少宫主也没有这样的待遇。所以,识趣的人都闭口不提故事,少宫主渐渐远离人们的视野。只有那些偶尔睹过少主风姿的人,始终在心底念念不忘。
  何慕阳第一次沐浴在阳光下,心里说不出的喜欢。他伸出手,盯着阳光在透明的指尖上打转,如同一只只翩翩欲舞的蝴蝶,说不出的灵动、空明。突然,便想起那个终日躺在床榻的人。很小的时候,他就常常一个人呆在房中,无闻无视。整个世界,只有爹爹一个人的影子。其他的人,他不知道,也不关心。他只要爹爹一个就够了。
  可是,当他第一次遇上那个人,那个笑着叫他哥哥的人,就不喜欢他,非常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看着父亲的眼神,不喜欢父亲和他的对视。那一瞬间,他第一次以为父亲就要抛下自己,和那个让他讨厌的人一起远走,永不回来。他讨厌他,讨厌他的月淡风清,万事不萦心。虽然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憔悴,虽然他的目光一天比一天黯淡,可他还是这么美,美得让人心神不宁,让人错不开目光,尤其因为这种病态,更有一种惊心动魄、毁灭性的美,让人甘心情愿地随他沉沦,哪怕陷入永恒的黑暗之中。
  他想起了他的头发,由发根到发梢一点点地褪色,直到灰白,直到全白。他记得第一次见面,他一个人独立中央,侃侃而谈,字字决裂,笑容却是说不出的醉人,荡漾在每个人的心扉深处。阳光映在他的垂髫之发,漆黑、浓郁,如同他瞳孔深处的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午夜。
  他想起了他的微笑,虽然笑着,却总让人产生下一刻便要掉泪的错觉。他的眼珠湿润、剔透,定睛而视时让人暖洋洋的,仿佛他的眼中只有一个人的存在,可一旦沉淀下去,却又如子夜的乌啼,洋溢着诡异的色泽。
  他想起了他一天比一天更长地陷入昏迷。他的脸庞异样冷峭,颈上的青筋历历可见,手腕上交织着纵横纠缠的伤疤,呼吸微弱地让人觉察不出他的气息。
  有时,他觉得他很讨厌,有时却又觉得他可怜。当他讨厌时,就故意赖在爹爹怀中,一边软语撒娇,一边时不时地蹭着爹爹的胸口。当他怜悯时,就想:或许他可以把爹爹的爱施舍给他一点点,当然只是一点点,多了,就会让他苦恼。之后,当他想起自己的慷慨时,心情就更好了,仿佛多了一桩无心作下的善事。反正爹爹喜欢的,只有自己一人,施舍一点也无妨的。
  临近月底的一天,何慕阳的毒差不多已经清理干净,但出于保障的需要,药还在继续服用中。现在的行动早已驾轻就熟、司空见惯,再加上何景阳连日来昏迷程度日趋深沉,痛感也趋于麻痹。
  何慕阳依偎在爹爹怀中,突然好奇地问道,“外面的阳光很好啊,他为什么一直躺在床上,不出去呢?”
  房间中一时肃静下来,隔了一会儿,何九渊平静地答道,“他的双腿不便,不能够出去。”
  “哦,好可怜啊,就像阳儿以前一样。”
  这时,何景阳睁开眼睛,低低的说了一句话,莫黍俯下身去,极力辨认才猜出大概。她迎着宫主询问的目光,略带为难的回道,“公子说,他想出去。”
  何九渊转开眼睛,没有回答。
  何景阳费劲地开口,声音喑哑,一字一顿,却重重地烙到每个人的心底,“宫主,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就让我再见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阳光吧。”
  何九渊忽然沉下脸,甩袖而去,何慕阳回头瞪了一眼,忙忙跟上去。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直到何景阳低声吩咐道,“莫黍,带我出去。”
  何景阳靠在轮椅上,阳光透过绿叶的缝隙打在脸上,平添了一份血色。他微眯着眼睛,懒洋洋地笑着,好像一只刚喝完米粥,卧在阳光下打盹的满心畅足的小猫。
  忽然,眼角的余光瞥到树旁的一丛星星点点的白花。他的眼睛顿时亮起来,示意身旁的莫黍推他过去。仔细端详着怒放的白花,不由得微笑起来,低声说道,“我以前喜欢一个人,每天都送他一捧花。他每次收到,都很开心。可是后来,我再也见不到他了,而这花,也始终不知道名字。”
  莫黍心里无端地欢喜起来,为着少主此时的精神奕奕,不由得想着,或许少主身子好起来也说不定啊,或许宫主心疼少主,他们不再像现在这样赌气,那该有多好啊。忽然,耳旁响起少主的吩咐,“帮我采一朵吧。已经很久没有遇上,都快想不起它的样子、味道了。”
  拈花在手,他慢悠悠地凑到鼻端,深深地嗅着,目光缱绻万千。
  莫黍站在一旁,一开始还是欢喜的,为少主的喜欢而欢喜。但后来,心情莫名其妙地低落下来。她恍恍惚惚地想着,花,一年一年地开着,今年错过了,还可以等明年,即使眼前看不到,但心里知道它总会盛开的一天,这样也就满足了。可少主,现在人在这儿,但明年,又在哪儿呢?人,一旦死了,便是真正死了,连存个念想都没有。只可惜,这么美的花,如果少主看到,一定会喜欢的,可是,他再也看不到了呀。
  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之前她一直在自欺欺人,总以为少主有好起来的一天。可现在,看着少主的微笑,看着他连日来难得一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楚,少主要走了,永远地走了,走了就不再回来了。她的心顿时被一股巨大的悲痛占据,她从没有想过,没有少主的日子。她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
  突然,柔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你怎么了?”
  她一愣,下意识地拂上脸庞,却是一手的湿润,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望着少主,一脸的哀求,“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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