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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如何,贸然答应是决计不行的,最好的计策,便是能拖则拖,模棱两可。
陆居临看他神色,知道他心中挣扎,眼里奇怪的笑意未改,又道:“若朕没记错,昭然你昨日竟主动喝了一杯冻醪。昨晚闻御史送你回府后,可是醉了一夜?今早可觉得不适?”
燕昭然心绪纷乱,答道:“多谢皇上关心,微臣今晨醒时已经无碍了。”
“哦,”陆居临漫不经心道,“是今晨无碍,还是昨夜便已醒了酒?”
燕昭然瞠大双眸。
“回答朕,昭然,”陆居临牢牢盯着他,语气虽轻柔,视线却是与之相反的肃然,“若是说错了,可就是欺君之罪。”
燕昭然突然明白陆居临向他讨要的是什么了,也突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他面色惨白,不自觉地紧紧握拳道:“皇上……你,昨夜御花园,有人偷听?!”
陆居临眸中笑意散的一干二净,孤绝道:“朕的皇宫,朕的下人,何来偷听二字!”
燕昭然深深吸气,唇边泛起苦笑:“是的。天下都是皇上的,微臣明明早就明白了的,是微臣大惊小怪了。”
陆居临听着这话,心头一阵不适,冷冷道:“那昭然昨夜还是真醉了,若非如此,又怎敢与闻御史在御花园真情流露?那时你醉的只怕根本忘了还有朕这个人罢!”
燕昭然垂头不语。
陆居临望着他,良久沉寂过后,才打破了静默笑道:“无妨。人心本就是不受制的,过去种种,朕都可以不追究,只要你现在肯将朕要的东西奉上来,前尘往事,朕便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第二十章 逆臣
正殿外,所有的朝臣都在等待陆居临上朝,燕昭然原本绝不愿成为推迟早朝的罪魁祸首,但眼前境地进退两难,若是可能,他希望能一直这么拖下去,连早朝也顾不上了。
陆居临却不耐,催促道:“昭然是否明白朕要的是什么了?若是心中明白,便给朕一个答案。”
“这样东西,你究竟给是不给?”
御书房精美大气的布置,和整座皇宫一样,均用富丽的外表遮掩着它的强势、沉重以及毫不容情的掠夺。
陆居临平日里对他再怎么容忍宽爱,该狠该逼的时候,却丝毫不手软。
若是从前,燕昭然早生惊惧之心,耳根子一软再被一迫,兴许真的会把那样东西给出去。然而前一夜,闻莳说的话还犹在耳畔。
闻莳说:“若你珍重自己,我便不气了。”
闻莳一个月没有理他,是嫌他频频妥协于陆居临而毫无气概,也是气他不知珍重自己,给了陆居临可趁之机。
其实他是否真的需要顾忌陆居临帝王之位?是否真的需要委曲求全让自己变成徒惹人笑的弱者?
一朝为臣为将,便一朝违背本心,一朝不是他自己。
燕昭然摇了摇头,耳上的镂空金铃铛随之轻轻晃动。
“这个金铃铛微臣戴了十年,但还觉得有些不够。这能戴一辈子的小玩意,微臣不愿给。”他道,“但请皇上开恩,便让微臣今日做一回逆臣罢。”
他坦然跪下,心中明知这一席话会惹得陆居临大怒,嘴角却情不自禁地想要上扬。
这样跪下,看不见陆居临脸上神色也好。
隔了一会儿,陆居临的声音才响起:“昭然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平静的,听不出半分涌动的语调。
燕昭然有些吃惊,转念一想陆居临身为天子,能收放情绪必是从小练就,语气听不出波动也是自然,放下心道:“微臣字字慎重,句句真心,决不反悔。”
此话一出,便无法回头。他和闻莳也许会因此被种种为难,但相比于他一辈子敷衍妥协下去,闻莳大概宁愿被为难罢。
燕昭然抬头,迅速瞟了一眼陆居临。
皇帝面沉如水,漆黑的眼里凝着尚未爆发的风暴,王者的威严如千斤大石,一寸寸压过御书房一板一砖。这般威严下,燕昭然却只镇定而恭敬道:“皇上,时候不早,该早朝了。”
陆居临冷讽道:“朕该多谢你提醒吗?”
燕昭然愕然,惊异于其从未对他呈现过的锋利的语气。陆居临站起身来,看也不看他一眼,快速走向书房大门。门外等候的太监识得天子的脚步声,立刻打开门,唱道:“皇上摆驾崇和殿——!”
陆居临半步不停,竟然就这样将他晾在御书房内,径自走了。
眼望陆居临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燕昭然这才站起身来,拂了拂微皱的衣角,心想,适才陆居临举动匆匆,其实不过是因为压抑不下怒气吧?
君王早朝,岂有等候臣子之理。燕昭然看陆居临赶在了自己前面,也只得无奈地避开御驾,寻小路速去崇和殿。
刚刚在御书房,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把话说开,因此赶过去的路上,他还心悸未平。对此,他有些茫然有些恐慌,却未有丝毫后悔。
从宫后绕路进殿,几乎是刚刚站到自己的位置上,陆居临就来了。
燕昭然往后看了看,闻莳也正好瞧着他,眼里有着淡淡的询问。心中顿时泛起一股陌生而柔软的情绪,他勉力维持着不要露出笑容,朝闻莳点了点头示意无事。
“诸位爱卿想必已知道了些消息,”陆居临道,“琉国老国主已死,现在手握重权的是太子翰达耶。”
立刻有人道:“臣有疑问。此等大事,为何臣等毫不知情?”
陆居临冷冷道:“负责查探消息的魏统领正在领罚,这就是朕的解释。”
那提问的大臣一怔,顿时噤口不言。
“翰达耶此人一心觊觎我大启江山,仗着晋北辽阔,偷偷带兵入我领土。而凌将军领命去镇守边疆,被此人率军伏击直至退守道成,今早急报上的伤亡人数,是五万。”
听到这句话,群臣顿时骚动起来。
五万!这个数字足以令所有人心头一惊,何况这才只是首战。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之前众人大多只知凌玺吃了败仗,却没想到伤亡竟惨烈至此。
闻莳也微微皱起眉,目光扫过燕昭然的背影。
陆居临抬起一只手,众臣安静下来,听他继续道:“早朝之前,朕已与丞相和各位将军做了简略商讨。朕想,这次该没有人提出要主和了罢?”
丞相左右看了看,上前一步道:“老臣以为,琉国此举决不可轻饶,臣请皇上迅速出兵,助身陷困境的凌将军一臂之力。”
丞相表态,其余人俱是出声附和。一时间,朝堂上群情激奋,即便是文官也握紧了拳。陆居临点点头,道:“朕已决定让燕将军做主帅,即刻领兵北上,此战不仅要将翰达耶赶出晋北,更要将琉国划为我大启领土!”
秋风吹过,将军府内一棵老银杏扑簌着落下蔫黄打卷儿的叶子。周小典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往椅子里挪了挪,拢紧了衣裳。
“闻大哥,你说这都快冬天了,将军还要去北边打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难道府里过年的时候,就只留我们俩了?”
闻莳手里拿着本书,胡乱翻了几页,漫不经心道:“过年?哦,我大概不会留在雪朝。”
周小典脸色控制不住地一变,连忙趁着闻莳还没注意,缓和道:“闻大哥是要回家乡过年?”
“不回。”
“那……”周小典手里抓着衣摆,揪了几下,才小心翼翼问道:“闻大哥是想随军去晋北?”
闻莳翻书的手一顿,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是有这个打算。府里留你看着,要辛苦你了。”
周小典咬了咬唇,正待再说些什么,燕昭然却推开门走了进来。
闻莳扔下手里的书,朝前坐了坐,上下打量着面色不太好的他:“终于回来了?皇上拉着你说到现在,真是好闲情逸致。”
“什么闲情逸致——皇上召了许多人商讨战事,不是拉着我,你别乱说。”燕昭然面上隐隐有倦色。早朝后,他就一直留在宫中商讨此战细节,直到傍晚才能回府。
闻莳见他坐下,疲惫地揉着眉心,才不由放柔了语调:“很累?吃过饭没。”
“还没有,”燕昭然道,“你们吃过了?我去厨房找点剩的……”说着就要站起身来。
周小典蹦了起来,“不不,将军你刚回府,还是先歇着,我叫人再炒两个菜来。”
燕昭然放下揉眉心的手,朝周小典感激地笑了笑:“小典,还是你最好。”
闻莳坐在一旁轻轻哼了一声。
周小典不自在地回以一笑,把桌上的冷茶收了收,转身出了堂屋的门。顺手关门的时候,从门缝瞥见闻莳站起身来,走到了燕昭然身后——他自嘲地抿抿唇,带上门离开了。
门内,闻莳双手按在燕昭然肩上,随后抬起来在他太阳穴上揉了揉:“是小典好,还是师兄好?”
燕昭然颇有些哭笑不得:“你是在吃醋?”
闻莳不答,手上继续动作,片刻之后,燕昭然在他灵巧十指下差点睡着,脑袋一歪才清醒了些:“师兄。”
“嗯?”
“明日皇上就会设宴践行,后天一早,我就要启程去晋北了。”
闻莳道:“哦,这么急。”
燕昭然叹了口气:“如果我战败,或者出了什么事……”
闻莳微微一笑:“不会的。”
燕昭然抬手,握住他的,放在脸旁蹭了蹭,“你留在雪朝做你的御史玩儿,过几个月等我回来,再一起回淮安。”
闻莳脸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低下身在他眼角轻轻一吻:“好,我等你。”
燕昭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太过从容,有些奇怪。
闻莳道:“才将你拐到手,就要放你离开几个月,想想真是有些舍不得。”
燕昭然面上一红:“我看你是该庆幸,还可以多花天酒地风流快活几个月吧。”
闻莳眼一眯,捏了捏他的脸:“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两人凑得极近,互相凝视了一会,燕昭然待要移开视线,闻莳已扣着他下巴将唇贴了上去。
厮磨了片刻,闻莳含糊笑道:“你嘴里怎么这般甜?”
燕昭然半闭着眼,脸上潮红一片,小声答道:“在宫里吃了些点心啊。”
闻莳将他舌头勾过来仔细吮了吮,方放开道:“嗯,有桂花的香气。”
燕昭然喘着气,掀开些眼帘,视线中闻莳眼角也泛着红,俊美无俦的面容染着情欲,眼里能看得出专注——如此近距离下被他幽深眼瞳盯着不放,顿时心跳更快,道:“够了,小心小典会看到……”
闻莳颇为遗憾地退开些许,用衣袖将燕昭然嘴边湿痕抹干,随即坐在他身旁道:“早朝时来不及问你,皇上后来单独留你在御书房,说了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皇上单独留我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别拖时间想借口,说实话。”
燕昭然真诚地表示自己没想找借口:“我也没想瞒你。他留我,是想向我讨一样东西。”
闻莳问:“你给了没?”
燕昭然一哽:“你怎么不问是什么东西?”
闻莳理所当然道:“不论是什么,反正都不能给。”
燕昭然哑口无言。
闻莳看他表情,笑道:“看来你是没给?乖,师兄今晚给你奖励。”
“……”燕昭然对他所谓的‘奖励’毫无期待,便装作没听见,谴责道:“其实这件事,说来说去都是你惹的祸。”
“我?”闻莳扬了扬眉,玩笑般道,“皇上嫉妒我,所以威胁你?”
燕昭然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闻莳:“……”
“都是因为你昨晚在御花园跟我闹,”燕昭然埋怨道,“那种地方,再安静都有皇上的眼线,我喝醉了不知道地方,你难道也不知道?”
闻莳脸上不见被发现的忧虑,反而隐隐兴奋:“所以皇上知道了?他向你讨一样东西,是讨我送你的金铃吧?”
燕昭然终于回过神来:“你是故意的?!”
闻莳笑的得意:“若是等你自己坦白,我还不如回家种田。既然如此,那由我来告诉他也是一样。”
第二十一章 威胁
燕昭然有种自己看到了闻莳真面目的感觉,他怔了怔,压下心头些微怒气和怨言,无奈道:“反正都打算回淮安了,你这又是何必?万一皇上给你使绊子,我又不在雪朝,看你一个人怎么应付。”
闻莳无所谓道:“无妨,反正我来做这个官,最大也不过要护着你。若皇上真的翻脸,我正好逃了官去晋北,做你手下一个小兵。”
燕昭然笑着摇摇头:“只怕到时候,我这个将军就要被你这个小兵呼来喝去指手画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