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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支持蒙戎,如此一来,北方基本算是安定下来。
十一月,息月等北方各部交纳的贡礼运到雍都,来自南方各属国的粮食、牲畜、种子、衣物等等济灾物品也陆续抵达。这些东西分发下去,祢的困难顿时解决了不少。蒙戎高兴之下,宣布将在圭山进行为期两月的围猎,以狩获的猎物谢神祭祖,并欢庆祢即将送走这多灾多难的一年,迎来充满希望的新年。
'小东西,你想要什么样的猛兽?狼?熊?老虎还是狮子?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砍下它的头放到你的面前,剥它的皮来为你制衣。'
出发前,蒙戎来找季白,他正在一群宫奴的服侍下更衣,那些肥厚臃肿的滚毛衣服几乎将他整个人都裹得密不透风,季白很不高兴地站在中央,看见蒙戎来了也撅着嘴不说话。蒙戎挥手命所有的宫奴都退下去,亲自来替季白整理衣裳。他自己穿着藏青色的短袍,外面罩着白狐狸皮的披风,额上勒着混合了鹰羽、熊皮、狮鬃的饰带——季白知道这个叫'烈央宗',是只有能射雕杀虎的勇士才可以佩戴的标记。拥有它的人都象爱护自己的眼珠一样珍视它,不到盛大围猎活动时绝不轻易拿出来,因此寻常很难见到。
季白见它五彩斑斓,煞是好看,便伸手过去摸了摸。蒙戎看他喜欢,就解了下来,给他戴上。皮质的头饰,有种淡淡的腥膻气味,贴着额头上非常的温暖。季白知道这东西意义非凡,想要拒绝,却又不能,只好怔怔地抚着额头凝视蒙戎。祢年青的君王口角含笑,蓝色的瞳仁就象七、八月间臧河的水波,温柔地容纳了他的身影。于是寂寞的不再寂寞,孤独的不再孤独,纵然时间流逝,沧海幻作桑田,所有的人都离他远去,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伫立在他面前,陪着他,守着他,无条件地宠溺着他。
季白眨了眨眼,那种梦幻般的景象消失了,耳边细细地响着从南室殿传来的琴声,淙淙泠泠,声声微妙。
'我不要穿这些!'
季白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踩着自已的袍裾绊到地上。西寝殿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他倒也没摔着,只是看那滚筒一样的衣物中间露出他小小的一张脸,有些滑稽。
蒙戎笑着过去拉他:'圭山风冷,你体弱,不穿这些可不行。'
'你不是也没穿?'季白扁扁嘴。
蒙戎大笑:'你怎么能和我比?我小时候习骑射,冰冻九尺也只能穿单袄薄靴在马上拉弓,那种滋味可不是你尝得下来的。'
'总之我不要穿成这样!'季白干脆坐在地上,'我不去,你自己去好了。'
现在和蒙戎说话,他已经可以说很长的句子来清晰地表达意思,但是总带了些孩子气。蒙戎也是把他当成小孩子在疼爱着,虽然季白现在已经是十八岁的少年,站直身体的时候也能够着他的下巴了。
'好吧好吧,'和每次争执时一样,最后屈服的依然是蒙戎。他敞开了自己厚实的大氅,让季白脱掉那些笨重的衣服钻进他的怀里。他笑着叹气:'难道我追老虎的时候也要这样抱着你吗?我的马会受不了我们的重量,把我们两个都丢下来喂老虎的。'
'喂老虎也不错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季白是认真的。
23
北雉门外,龙旂阳阳,和铃央央。随行的人们,列着整齐的长队,正在等着蒙戎下令出发。在这些人中,有蒙戎亲近的大臣以及他们的家眷,也有后宫里的其他嫔妃。他们或骑着高大的骏马,或坐在华丽的车里,都穿着鲜艳的衣服,佩戴着华美的首饰,在马颈和车轼上吊着鸾铃,插着雉羽,希望能够吸引蒙戎的注意。
但是蒙戎却抱着一个形貌普通,纤弱瘦小的少年跨上了他的爱马'浓云',还让他依在自己胸前,用自己的披风将他严密地裹紧,生怕他吹了风受了寒。尤其扎眼的,是本来应该勒在蒙戎额头的'烈央宗',此刻却系在这名少年的头上,五色绚烂的勇者徽记映衬着那张平凡得甚至有些苍白的脸,看上去是如此的不谐调。
'那不是西寝殿的那个傻子吗?难道他也要去圭山?'
后宫嫔妃的车队里面,从排在最前面的一辆车上,传出了这样不满的说话声。坐在铺了箪席的座位上的是两名女子,都是贵妇的打扮。左边的女子容貌端和,神态安祥,乌云作堆的发髻上簪着粒浑圆洁白的珍珠,更显得气质高贵贞静。右边的女子则打扮得要华丽一些,灰鼠毛滚领下露出半截缀着绿玉项链的雪颈,刚才的话便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她的眼睛从垂在车前的纱幔间望出去,目光落在季白身上,显出不屑一顾的蔑然:'南室殿主人的弟弟,也不过如此而已。'
'辛夫人,请别这么说。'左边的女子微微一笑,并没有象对方所以为的那样附和她。
'你看到他额上系着什么了吗?那是王的‘烈央宗’,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够佩戴的。'
'姐姐这话,是想说他在王心中的地位不一般么?就算这样,姐姐你也不用怕他啊,姐姐在大王心中不也是不一般的人吗?'
左边的女子——蒙戎的右妃,如今后宫中身份最尊贵的安夫人恍若根本没有听见辛夫人语带挑拨的话,娓娓说道:'那根‘烈央宗’,是王十二岁的时候,由羽夫人亲自颁给他的。'羽夫人便是蒙戎的母亲,'因此对于大王来说,它的意义远不止是勇气胆略和高超武艺的象征那么简单,它还包含了羽夫人对王的爱和期望,是王最珍惜的东西之一。即使是我……不,我曾以为无论任何人都无法让王把它从额上取下来,它就象大王的心。可是你也看到了,王已经把它交付出去,得到它的那个人,不是你也不是我能够去撼动得了的。'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辛夫人一眼:'你明白了么?'
辛夫人咬住下唇,有点不甘心:'他只是个傻子。'
'但是大王既然喜欢上了他,他就是个白痴又如何呢?'安夫人拍拍她的手:'记住,别去和他斗,否则输的那个人……只能是你。'
丹朱不在这里面。
季白从蒙戎怀里望出去,一片翠羽华盖,锦衣玉裳,其中并没有那个怀抱'绿绮',风华绝代的人影。丹朱你不去圭山吗?后宫几乎倾其半,凡有点地位的妃嫔们全都在随行之列,可是为什么没有你呢?是听了我的话,在和蒙戎保持距离吗?还是,你不想,看见蒙戎和我在一起?
蒙戎高扬起鞭子,'啪'地一声,干净利落地舞了个鞭花。'浓云'高傲地昂起头,优雅地踏出了脚步,在它的后面,所有的马匹都紧跟着它迈开步伐,开始向圭山进发。
24
圭山在雍都以南,距雍都二百余里,因路上很多地方都结了薄冰,不好行走,他们这一行队伍又太过庞大,直走了三天才到达。
一路上季白完全是明目张胆地粘着蒙戎,骑马的时候要窝在他怀里,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也要靠在他旁边,兴致来了还要拉着他去看路边的风景,咭咭咕咕地笑,趴在蒙戎耳边说悄悄话。
大臣们看见他这个样子,还能摇摇头由他去,妃嫔们却一个个看得咬牙切齿,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了。
'我看不下去了!在宫里大王被南室殿那个狐狸精给迷得神魂颠倒,出了宫又被这个傻子给缠得死死的,他们两兄弟根本就是在和我们作对!'
第二天夜里,大队人马在沮水之滨扎营休息,季白缠着蒙戎给他讲故事。一群嫔妃围坐在距他们不远的火堆旁边,辛夫人恨恨地将一块火炭踢进了火堆里。
'可是我们能够怎么办?大王他现在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另一位妃子说道。
'丹朱还罢了,他毕竟是天下第一美人。只是连这个傻子都骑到我们头上,他要模样没模样,要身材没身材,除了缠着大王,没一样会的。被这样的人给打败,我们也太窝囊了。'
'哼,我总得给他点颜色看看,好教他知道我们姐妹不是好欺负的!'
辛夫人盯着季白的侧影,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
在这些人中间唯一沉默的依然是安夫人。这个出身将门的女子无论是自身的修养还是心思的慎密都是首屈一指,众不能及的,她八岁就进了宫,先是作蒙戎母妃羽夫人的近侍女官,十四岁的时候嫁给蒙戎成了他的妃子,十六岁册封为右妃,名列众妃之首。这么多年宫闱生活,已经教会了她生存之道,如何去看一个人,怎么选择敌人和朋友。
她是宫中丹朱唯一肯与之来往的人,但是她却评价丹朱说:刚及易折,弦紧则断。
她这两天冷眼旁观,总觉得说不清道不明,这个叫季白的少年竟然会给她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他的一个眼神,清洌透澈,象雪山上融下的积雪汇成溪流,清浅见底又寒彻肌肤。如果说天下的傻子都是这样的眼神,那么她情愿挖了自己的眼珠。
但这么没根没据的话,她又怎么去和蒙戎说呢?
季白此时正在要求蒙戎:'讲个新故事,我不要听蚩尤大战黄帝,也不要听夸父追太阳,这些你都讲了一百多遍了。我要听新的。'
蒙戎为难,他是大王,并不是说书艺人。他肚子里的故事,仅限于这么几个,早翻来覆去地讲完了。
'那么讲你打仗的故事吧。我听李和说,你打过好多好多的仗。'
'那好吧,你让我想想,我们讲什么好呢?……'
季白的目光遥遥地望出去,他从蒙戎的故事里听到了血腥、硝烟和死亡,但是也听到了战术、谋略和用兵之道。其中他无可避免地听到了臧的名字,那一片臧河之原的沃土,震天的杀声和浓烈的血气似乎穿透了近五年的时光和千百里的距离,森然地逼近他的眉睫,浸入他的皮肤,直渗到他的血液里去。
妃嫔们围坐的火堆突然爆发出'噼剥'的声响,紧跟着是女人和男人的尖叫和惊呼。
'出了什么事?'
'禀大王,是木柴塌了。'
'叫他们小心些,别把马和狗惊了。'
'是。'
蒙戎转过脸来低头一看:'小东西,你在笑什么呢?'
'裙子冒烟了。'
季白吃吃地笑着,指给蒙戎看。几名侍从和宫人正在手忙脚乱地扑打着被倒下的木柴引燃的火苗,站在他们中间又叫又骂的那个人,正是辛夫人。
想要纵火燎原,却又不知道如何避开由自己一手制造的火焰,这样自不量力的行为只能导致玩火者自焚的结果。季白迎着那道怨毒的目光微微昂起头,摆出只有有心人看了才会领悟的挑衅姿态,嚣张而轻蔑。
——内宫中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君王的宠爱才是傲视一切的资本。我拥有了蒙戎最深的眷顾,我就能将你踩在脚下。你纵然不服气,却又何如?
火光映照下,黑亮得仿佛是沉在清水里上好的一对墨玉般的眼眸,明白无误地向立在彼方浑身狼狈的对手传达出这样的信息。
落在裙裾上的火星,很快就被扑灭了,除了一个焦黑的洞,什么也没留下。辛夫人铁青着脸回去她自己的帐篷,错身而过的瞬间,季白分明地看见她眼里阴鸷地燃着暗焰——她的心里,已经种下了他给的火。
25
心火是扑不灭的。
季白骑在蒙戎专为他备的一匹青骓马上,裹着蒙戎的雪狐披风,立在蒙戎身侧。从身后人群里射来的目光,灼热地灸烤着他的后背,象连那么厚的狐绒都给灼了个洞似的。季白悄悄把缰绳在手腕上绕了几圈,胯下的马儿不安地朝后面踏了几步。
风卷着他们身边的五色旌旗,猎猎飞舞。天空之上,翶翔的猎鹰盘旋着,清亮的鹰唳声裂开苍茫的云层。猎犬们在马的前面狺吠着,嗜血的眼望着前方的树林——那里正是蒙戎他们此次围猎的所在,先发的兵士已经冲进去驱集猎物了。
这是季白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臧国属南,南方的士子们大多都习于坐在芬芳的树下,操琴纵歌,过着一种悠然闲雅的生活。而围猎,则是粗放的,血腥的,洋溢着北人的热情和野蛮,展示着他们的力量和勇气。如果说南方的琴会是茶,那么北地的围猎就是酒,闻着气血涌荡,喝下去豪性大发,壮怀激烈。
'快看,他们过来了!'
站在土岗上的人们高高在上,一眼就看见从树林里冲出十余匹健马,马背上的士兵大声吆喝着,将鹿、麋、獐、狍之类的纷纷从树林深处撵了出来。
蒙戎身后已经有沉不住气的人在摸箭筒里的雕翎了,蒙戎却连动都没有动。他稳稳地坐在'浓云'的背上,唇边噙着一丝傲然的笑纹,明亮的眼睛向下俯视着围猎场。
他是在嫌这些猎物太过柔弱了呢。季白的目光扫过那些惶然惊遽地奔走于草丛中的动物,它们在这些全副武装的人类面前显得如此的渺小无力,它们的挣扎也是这般的徒然无功。只要他身边的这个男人下一个命令,闪着寒光的刀锋和枪尖就会戳穿它们的身体,挟着劲风的箭镞就将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