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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隔一天,陆展亭的举动差点让叶慧兰撒约,他即没开口要一些珍稀药材,又没有要一些特殊的器具。倒是要了一筐九江洞庭最上等的橘子,又要了一大堆的书。一些暗中监视的仆人对叶慧兰说,陆展亭就这麽著整天躺在院中,边吃橘子边看书,橘子皮丢台上,看过的书丢台下。
隔了十天左右,仆人回来跟叶慧兰说,陆展亭这一次总算开口要药草了,不过只要一味甘草,说是他这两天躺院子里受了点凉,有点咳,要点甘草来润润肺。叶慧兰顿时觉得自己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她带上鞭子有心要去教训教训这个波皮无赖,走到竹心园,又觉得自己轻口承诺,如今别说两个月,两个十天都未到就要反悔,又有一点抹不开脸,心里即气又恨。她想了又想,终於悄悄地爬上围墙想自己看个究竟。
陆展亭果然在庭院当中,天色已晚,他也没有回屋,而是抱著双膝缩在椅子中,他的头深深地埋於双膝之间。那个姿势不知道为什麽让叶慧兰的脾气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她站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断断续续微弱的抽泣声,她仔细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陆展亭在压抑的哭泣。
叶家的仆人见叶慧兰面无表情的回来,连忙问怎麽处理那个乞丐。叶慧兰只是淡淡地吩咐一句,以後不用再去监视了,便留下一头雾水的下人自顾自走了。
叶顾生醒来好几次都只发现一个脸上长著一块大胎记的男人在身旁,只要他一醒就灌他喝一种满是橘子味的盐水。起先,他还没什麽精神询问,渐渐地,身上有了一点力气,便没好气地问道:“你是谁?”
陆展亭将橘子瓣放入嘴里,眼却不离开书页,淡淡地道:“你们家三小姐请来的大夫!”叶顾生沈著脸道:“你叫什麽,哪家医馆的,过去替什麽人看过病?”
“我叫蛛儿,蜘蛛的蛛,我没进过什麽医馆,以前没给什麽人看过病。”陆展亭想了想,忽然高兴地道:“不过我给一位李大人家的小狗治过哮喘,那可是个三品道台。”他边说边将刚吃的橘子皮丢水壶里,叶顾生忽然意识到自己平日里喝的水就是这麽泡制出来的,又惊又气,他颤抖著手,指著陆展亭道:“你去给我把慧兰叫来。”
陆展亭将那水壶放於一个炉子上,又随手丢了几根甘草,自己则往椅子上一躺,道:“不用叫了,三小姐已经全全把你托付给了我。”他转头得意地一笑,道:“这里除了我,谁也不会进来!”
“这个不孝女!”叶顾生气得头晕目眩。
陆展亭讶异道:“後汉有一位六岁的陆绩,去九江见袁术,不过带了两个九江橘子给母亲,世人就称他至孝,还赋诗云:孝悌皆天性,人间六岁儿。袖中怀绿桔,遗母报|乳哺。虽然你家小姐十六岁了也不止了,不过她弄了几大筐九江的密橘,你怎麽能说她不孝呢?”
叶顾生听他东拉西扯,气得口干舌燥,大呼水,陆展亭笑眯眯地端著茶壶进去,叶顾生一尝,又是橘子,盐巴,甘草水,他一口吐了出来,道:“你去给我倒干净的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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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展亭也不同他分辩,只是将茶壶茶碗往他的床头一放,笑道:“这里只有这一种水,你不喝就忍著吧!”
叶顾生桀骜不逊,一生当中哪有受过这种气,偏偏他浑身无力,又不能起来打陆展亭,至於骂,陆展亭极是伶牙俐齿,他更加是骂不过陆展亭。忍了一天不去喝那水,可是端上来的饭菜又根本没有汤水,只有几样时蔬小菜,一碗白米饭。陆展亭倒是让他先吃了,再就著剩菜扒了一碗饭。叶顾生忍到晚上,终於耐不住连喝了两茶碗橘子水,他听到陆展亭在门外的轻笑声,躺在床上是又气又羞。
第二天,饭菜照旧端了上来,叶顾生硬撑著将菜都吃了个精光。陆展亭见了也只是淡淡一笑,就著剩下的汤汁扒了一碗白饭。叶顾生没得意多久,不久便觉得胸闷腹涨,头又晕眩起来,只听门外陆展亭淡淡地道:“不好受,就多喝两口水吧!”叶顾生不去搭理他,隔了一阵子还是觉得口渴,终於忍不住又喝了两碗茶。到了晚间,只觉得腹痛如绞,连忙喊陆展亭扶他起来如厕,不一会儿就解出几大块坚硬如石的东西,当中又不停地排气,叶顾生见陆展亭在一旁捏著鼻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由气恼之极。但躺回床上,发现堵了十几年的胸口一下子畅快起来,不由了暗暗称奇。
他心里虽然觉得陆展亭恐怕确实有些门道,但他自负惯了,也被人奉承惯了,遇上一个对他爱理不理的陆展亭心里的好胜之念大起。身体一好,便开始与陆展亭谈古说今,他的目的是想让陆展亭对他肃然起劲,但结果是陆展亭让他暗暗心惊。陆展亭极其博闻强记,多年前看过的一段文能一字不差的背诵,对任何事物能横贯纵连,独劈蹊径,不拘泥於一格,有自己独特的看法。
叶顾生越谈越心惊,心想以此子之学,只怕不在当今任何一位才子之下,偏偏自己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可是他对陆展亭的敬佩又往往被陆展亭对他的见解充满了讥讽的口吻给冲得烟消云散,一席话下来每每气得半死。但是第二天,他又忍不住换了个新话题与陆展亭辩论,如此这般过一个月。
一日,他在谈到自己的处方时,嘲讽陆展亭用药粗鄙,不懂得彰显君臣相辅之道。比如《泊宅编》橘皮虽然是一种特效可以宽膈降气、消痰逐冷之物,但若是药方中於佐以半夏、南星、枳实、茯苓等,这药方才能相得益彰。
陆展亭放下书,想了想,嘴角一弯轻笑道:“说得是,这药方果然简单了些呢!”叶顾生第一次得到陆展亭的认可,不由大喜,谁知道陆展亭接著说:“你想啊,我平时只给猫狗看病,狗狗猫猫们一是不会化钱看很多大夫,自然不会吃很多药,也就不会气息不畅,脾胃有冷积之物,猫狗更加不会对大夫指手划脚,所以你有看过狗或者猫得过什麽福贵病吗?”
叶顾生这一气非同小可,腾从床上爬了起来,於此同时院中又冲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穿了件酱紫色箭袖束腰长袍,外置海龙皮小鹰膀褂,一脸的怒气,後面跟著的却是一脸委屈的身著杏黄衫,花披肩,葱白裙俏丽的叶慧兰,再後面跟著的却一个身著淡青色软绸长衣,外罩藏青色绸锻背心的白面书生。
“慧明,慧兰,你们来得正好,给我把这个畜生拿下,他居然敢出言辱骂老夫!”
刚才还一脸怒气的叶慧明看见叶顾生精神矍铄地站在大门口,高声喝骂,不由都愣在了当场。叶慧兰高兴地道:“爹,你能起床啦!”她说著便走过去,拉著叶顾生的衣袖。
叶顾生刚想对女儿露出怜爱之色,但似乎忽然想起正是眼前这个宝贝女儿弄来了陆展亭,不由狠狠瞪她一眼。叶慧兰则冲著那个白面书生吐了吐舌头。
叶慧明走到陆展亭面前,见他连忙诚惶诚恐地站起在来,不由温言道:“我刚才听小妹把你请回来,还道是欺世盗名之辈,险些错怪了仁兄。”陆展亭竭力弯著腰,一幅谦卑的模样,尽可能将脸面朝下。
他知道後面跟著的这位就是当今四大才子之一的傅青山,虽然四大才子其实互相都没有见过什麽面。但他与傅青山同是出身仕族,多年前曾短短的碰过一面。如今他脸上弄了一块大胎记,看上去容貌大变,可仍是心有所忌。
11…12 雾失楼台
谁知道傅青山根本连瞧也没有瞧他一眼,只顾著问候叶顾生。陆展亭心中松了一口气,他转身出了竹心园。他刚走没几步,突然听到後面有人追上来了。叶慧兰追上了他,一扬眉道:“丑八怪,你要去那里?”
陆展亭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眉毛,笑道:“去你们叶家的帐房拿一百两银子,然後走人啊!”叶慧兰心情很好,所以也显得特别和颜悦色,道:“我看你也没别处可去,不如就留在叶家吧,我等一下让管家给你安排一个住处。”陆展亭笑了,他道:“不用了,把我的酬劳给我就好。”
叶慧兰面露惊讶之色,忍了忍,终於还是道:“丑八怪,你要知道在杨州府,叶家自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别人想求都求不来在叶家做事呢。”陆展亭愁眉苦脸道:“那我更不能留在这儿了,我懒散惯了,可受不了豪门大宅的规矩。”叶慧兰瞪了他半晌,这时傅青山在後面唤她,於是她即无奈地对身旁的仆人道:“让帐房去支一百五十银子给他。”
陆展亭长长作了一揖,笑道:“多谢叶小姐。”他转身就跟著仆人走了,连头也没回一下。
张管家将一包银子往台上一扔,似乎有一点看不惯这个不识抬举的乞丐。陆展亭将银子拿上,笑呵呵地出了门,当叶家那扇朱漆大门在身後关上,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眯著眼迎著阳光,伸了一个懒腰。
然後,他在杨州街上又买了两身衣服,找了一个地方换下身上叶家的那身仆人装。当他系著腰带从巷子出来,看到街上一队黑甲铁骑穿过。
陆展亭不由脸色一变,黑甲铁骑从来都是皇室的护卫队,只有附近有皇室的人出现,才会有黑甲铁骑的身影。
他忍不住一阵慌乱,站在巷口不知道该进该退,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忍不住脱口啊了一声。他扭头看见叶慧兰正皱眉看著他,道:“你怎麽回事,我叫了你半天,你都不吭声。”她仔细看了一下陆展亭,又问:“你不舒服吗,怎麽脸色那麽差?”
陆展亭才意识到自己有一点失态,连忙笑道:“还不是被你吓的,你来找我做什麽?”
叶慧兰一笑,刚想开口说话,却听有人温和地道:“小兰,你在大街上迎接我们吗?”
陆展亭与叶慧兰同时一抬头,见一匹枣色的马上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男人,一袭银白色的骑装,白净的皮肤,英挺的五官,整个人看上去儒雅又不失英气,正是皇朝新封的福禄王亦仁。陆展亭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几乎用足了全身的劲才忍住不转身就跑。
他听到叶慧兰亲热地叫了一声姐夫,才看到亦仁的身後是车马队伍。亦仁似乎根本没有看到陆展亭,他一翻身俐落地跳下马,笑道:“你姐刚才还在念叨你呢。”叶慧兰道:“姐夫,你们回来怎麽也不早一点通报,刚才才接到黑甲骑兵的通报,弄得现在我们府上一片大乱。”亦仁有一些讶异,歉然道:“我与你姐不早点告诉你们,就是不想你们麻烦。你姐有孕在身,思家心切,回到家就行了,不用那麽见外。”“那怎麽行,你是当朝的王爷嘛!”叶慧兰一转身见陆展亭正悄悄地转身想要溜走,连忙大声唤住他,道:“丑八怪别走!我要你照顾我姐,五百两银子!”亦仁像是才注意到陆展亭,笑问:“这位?”
叶慧兰刚想说,陆展亭已经抢先道:“小人是叶府的下人,叫叶二。”叶慧兰有一些讶异,但她好像觉得叶二比蛛儿顺耳多了,也就满意地笑笑,没有反驳。她转身对亦仁道:“这丑八怪,人丑,但是还挺会伺候人的,我特地挑来伺候姐姐的……”她还想说什麽,这时候後面马车里,有一个人掀开帘子,低声唤了一句,叶慧兰立刻高兴地直奔那人而去。亦仁微笑著冲陆展亭点了点头,道:“有劳!”然後翻身上了马。
见亦仁根本没有认出自己,陆展亭不由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就算陆展亭有一百个不情愿,也只好硬著头皮同他们一起走了。等再回叶府,上上下下已是一片张灯结彩,陆展亭不由感慨叶府确实人手充分,动作麻利。
叶府里面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有人来在意陆展亭,他就在院子里四下闲逛。他恍然听到一片喝斥声,便好奇地寻声而去,只见一个灰色老妇正在气急败坏的喝骂一个小丫头,道:“你真是丑人多作怪,这可是大小姐最喜欢的菊花,二小姐说了要进献,你不但打烂了,还把花给踩了。我如果是你,就早早投井算了,免得等下活活被打死!”那个小丫头一听,吓得浑身颤抖哭个不停,陆展亭见她胆怯的模样,又见那老妇人上去又是掐又是扭的,不由心中气愤。但想到自己的处境,只好暗暗克制,心想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惹麻烦。他正想掉头走开,那个小丫头被老妇又打又搡的,一不小心摔在地上。陆展亭只是匆匆一瞥,就连忙冲了出去,一把抓住老妇人还要挥下去的手,冲那小丫头叫了一声:“蛛儿!”
那小丫头满面泪水,听到陆展亭如此大声唤她,先是一愣,即而怯怯地道:“我不叫珠儿,我叫芳儿。”
陆展亭定睛一看,那个小丫头虽然也是面目扁平,但相貌要比蛛儿好出许多。不由心中一阵失落,但却再也不肯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