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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万物,有因才有果。
身为渡厄城城主,任鹏飞直隶属下过百,掌管中原生意,睿智卓见,不是乡野匹夫,更不逞无谋之勇。这次前来万恶谷早已预料到凶多吉少,为了以防万一,自然是有备而来,但这个「备」在任鹏飞看来却是个险棋,尤其是对性情不定的鬼婆婆而言,本想试着用条件,试着恳求,结果鬼婆婆丝毫不理会,甚至还令他与任程飞陷入一个非常危险的处境之中。
背上忽然一轻,弟弟任程飞被鬼婆婆一脚踢飞,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弟弟虚弱的身子在地上倒滚,任鹏飞的心被什么狠狠地一遍遍抓挠,所有的挣扎与努力,皆化为无能为力的颤抖。
「嘁,这小的活不长了,留着也没用,哑姑,直接搬出去剁碎了埋进土里做花肥,这大的嘛,长得倒挺健壮,老身正好缺一个药人试药,试完药再挖出他的心挖出他的脑子,做一个由蛊控制行动,不怕痛也不怕死的尸人,哈哈哈!」
比死还要可怕的莫过于此了吧,连见惯血腥场面的任鹏飞都不禁背脊发寒。
眼见任程飞要被带他们进来的哑姑拖走,任鹏飞艰难地把重如千斤的手伸进怀里,似要掏出什么,眼尖的鬼婆婆用一根长约半寸的大钉子穿透他的手骨钉在地面上,任鹏飞顿时痛得面白如纸,豆大的汗挂满额头,一个东西随之咕咚咕咚从任鹏飞怀里滚落。
根本不是什么暗器,鬼婆婆定睛一看,怔住,清风吹来,却吹不走空气中弥漫的诡异的谧静凝重。
静静躺在地上的,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且再破旧不过的拨浪鼓,鼓面上用青颜料写下的「青青」二字,在岁月的洗刷下,已经褪了不少光华,却遮掩不住当初写下这两个字的人是如何的期待与用心,是如何的甜蜜与憧憬……
一只苍老的手颤抖地捡起这个小鼓,翻过另一面,咕咚一响,赫然印入眼帘的,是「安康」二字。
青青,安康。
鬼婆婆的目光再次落在任鹏飞身上,这次,不再只有冰冷刺骨的杀意与让人头皮发麻的恨意,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深沉,还有忽略不去的连呼吸都不由凝滞的压抑,这并不是什么好的感觉,任鹏飞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在不安地怦怦乱跳。
——这就是他的「有备而来」。
倾渡厄城之力查找一个人的过往易如反掌,尽管鬼婆婆的曾经已经随岁月流逝逐渐淡去,但总还留下蛛丝马迹,所以任鹏飞最终还是知道了造成鬼婆婆如此憎恨男人的因。
人们总说,找到症结才会有办法解开所有,可是死结又如何解?任鹏飞来之前就不止一次无奈叹息,但弟弟的情况容不得再拖,所以任鹏飞左思右想之后,揣上属下找到的拨浪鼓来到了万恶谷。
往事并不全是无奈悲伤的,但人们却总是更清楚的记得不快乐的事情。任鹏飞知道这个小鼓只会给鬼婆婆带来不好的回忆,所以他不到迫不得已实在不想去用——谁知道鬼婆婆见了这个东西,会不会因为忆起往事而更想痛下杀手呢?
现在,鬼婆婆见到这面小鼓后,事态的发展看起来不容乐观……
任鹏飞紧张地忍不住屏住呼吸。
鬼婆婆的手拂了一下,任鹏飞只觉得身子突然轻松许多,喉咙不再紧得难受,手也能抬起来了,当然,能动的只有左手,因为右手还被牢牢钉在地上。
鬼婆婆轻轻地拨弄着手中的小鼓,咚咚咚地响,她哑着声问:「这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任鹏飞一能动,立刻用目光去寻找弟弟的身影,发现他已经不见,顿时着急万分,可一对上鬼婆婆伫立的瘦小干枯的身影,他还是强忍住心中的担忧,小心谨慎地答:「在下来之前,曾打听过婆婆的事情,然后无意中寻得这面鼓,也没多想,便带来了。」
婆婆冷笑:「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任鹏飞忍痛爬起跪在鬼婆婆脚下,诚恳地道:「婆婆,在下弟弟的性命当今世间只有您能救,若婆婆能施手相救,在鹏飞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定会竭尽全力完成婆婆的任何愿望。」
「就凭这个小鼓,就想让我救一个臭男人?」鬼婆婆笑他痴心妄想。
「不,不只是这样。」任鹏飞抬头,一句一句坚定地道,「只要婆婆能施手相救,渡厄城鹏飞能拱手相让,鹏飞的一条性命也随婆婆处置,就算挖了鹏飞的心、脑子还是五脏六腑,做药人做尸人还是做花肥,鹏飞也绝无怨言。」
鬼婆婆盯着他沉吟片刻,道:「你说刚刚那个准备断气的小矮子是你弟弟?听你一番话,你对弟弟倒真是情深意重。」
「是,因为他是在下唯一的弟弟,更是在下的娘亲拼死生下来的孩子。」
「哦?」鬼婆婆似乎对这句话颇有兴致。
任鹏飞于脑中快速转念一想,似明白什么,便又接着道:「我娘怀弟弟时家里遭遇祸事,爹不得不前去应对,娘带着我逃难,结果途中受敌人埋伏,娘在打斗中受伤并动了胎气,后来虽逃了出去,却命不久矣,拼着最后一口气,她硬是生下尚不足月的弟弟,最后只来得及见急急赶来的爹一面,并说好好照顾这孩子就死去了。爹那年伤心过度,一夜白发,此后再不肯续弦,并对这个孩子疼爱入骨。现在爹随娘亲逝去,弟弟在我照顾下受此大难,鹏飞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爹娘?因此,只要婆婆肯救弟弟一命,鹏飞愿以一命相抵。」
鬼婆婆握紧手中的小鼓,视线在任鹏飞身上驻留许久,终是背过身去。
任鹏飞抬头,只能看见鬼婆婆瘦如竹竿的身影,风中不停传来小鼓咚咚咚声,一声一声敲击他焦急担忧的心。
「哑姑!」
鬼婆婆突然大喊一声。
「把那小矮子送到药房里!」
不久之后,铃铛声逐渐靠近,弟弟昏睡的身子再次出现在任鹏飞眼前,又很快被送进一个小小的草房之中。
「鹏飞谢婆婆的救……」
任鹏飞还没来得及说出感激之言,鬼婆婆冷哼一声打断他:「我改变主意,是看在你娘亲的面子上,你不用高兴太早,你送来这面小鼓,还真让我想到怎么整治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臭男人了。现在,要不要救你弟弟,就看你够不够听话,肯不肯依老身的命令办事了!」
鬼婆婆的本名叫齐萱,金陵人士,父亲是当时金陵人称再世华佗的大夫,家里开了药堂数间,家中奴仆数十,齐萱出入皆有丫环侍女相随,也可称得上是大家闺秀。齐萱虽不是美艳无双倾国倾城之姿,但相貌举止端庄温婉,为人亲善,还是令不少富家子弟风流公子趋之若鹜,年方二八,上门求亲的人几乎踏平齐家门槛。
齐大夫仅此一女,自然疼惜非常,不仅一身医术倾囊相授,为女儿择婿更是千挑剔万挑剔,总觉得谁也配不上自家聪慧兰质的女儿,导致齐萱年满双十仍未嫁人。
某日齐萱出外探亲,回来后带回一名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男子,经过数日治疗,男子醒来告之自己是贩卖货物到金陵的商人,结果途中遭遇强盗,不仅所有货品财物被抢,还与几名家仆失散,他受重伤逃出,幸蒙齐小姐相救。
男子在齐萱家住下来养伤,齐萱时不时去照料,彼此日久生情,私定终身,齐大夫皆被蒙在鼓里。男子重伤痊愈告辞离开时,临别之夜与齐萱悲切倾诉离别之情,并留下定情信物发誓回到家中后必来金陵向齐家提亲,八抬大轿风光迎娶齐萱进门。
男子走后数月,齐萱在家中苦苦思念,不久身体微恙便为自己号脉,发现自己已有身孕。这件事情很难瞒过医术精湛的齐大夫,大怒之下逼问原由,得知事情经过时,气得呕血倒地。
齐大夫让女儿打胎,齐萱深陷情海为保爱人之子死也不肯,齐大夫万般无奈之下,派人根据男子留下的丝许线索前去查找,结果让人失望至极,查无此人。
齐萱不听父亲所言,仍痴痴盼望爱人来金陵娶她。齐大夫见劝说无效,索性命人暗中下药打掉她腹中胎儿,齐萱的丫环无意中得知此事,吓得赶紧告诉她,齐萱伤心之下,选择连夜离开金陵,自己去寻曾与她山盟海誓的那个人。
身怀六甲,万水千山长途跋涉,一村一村、一城一城,曾经绫罗绸缎的大小姐变成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乞丐,一次又一次寻找,一次又一次失望,若不是腹中孩子相伴,若不是一线希望相随,这名弱女子怕早已撑不下去。
也许是老天作弄,齐萱正值临盆之际,终于在某日大街上撞见千辛万苦寻找的人。那时的齐萱盘缠用尽不得不沿街乞讨,一身狼狈憔悴和乞丐无异,而那个人华衣玉靴眉开眼笑。身边陪伴一个美貌的大腹妇人,细心扶持小心呵护,好似手捧心中宝。
齐萱难以置信地逢人便问,那妇人是谁?路人疑惑纷纷避让,也有人好意答她,那妇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娇妻,现已有六个月身孕。
算一算日子,那人应是回来后不久便娶了妻,把对她的种种山盟海誓抛诸脑后,什么不离不弃,什么风光迎娶,什么八抬大轿……曾经令齐萱痴迷难忘的情话,如今如同一把把利刃,分割她的心。
那日齐萱心如死灰,摇摇晃晃一路茫然前行,也下知是否打击太大,腹中开始疼痛难忍。
没有爱人,也没有稳婆,没有爹爹的焦急,也没有温暖的住处,在一个四面漏风的破屋中,齐萱一个人九死一生产下一女,用破瓦片割断脐带,用比较干净的里衣包裹孩子,用泪清洗孩子嫩嫩带血的脸。
此后,这个孩子便是齐萱的命,她叫这个孩子「青青」,青草的意思,漫山遍野的杂草,顽强的生存。为了抚养这个孩子,齐萱吃尽所有苦头,本来想回去投靠父亲,但思及如今带着孩子身无分文寸步难行,便留在原地,靠着从父亲那学来的医术,带着孩子清苦的生活下去。
那段时日,是齐萱最幸福的时刻吧,再苦再累,只要孩子甜甜一笑,就什么都忘了。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齐萱开始憧憬将来的时候,刚满两岁的孩子患上难以救治的急症。齐萱空有医术,无药无钱,急得团团转,万般无奈之下,抱着孩子找上原本一辈子都不想再见的那个男人。
男人私下里见她,不承认青青是自己的孩子,却看在齐萱曾救他一命的分上打发乞丐般给了齐萱一些银两。然,这些钱根本不够买几帖药,不顾齐萱跪下苦苦哀求,男人让家丁把抱着孩子的齐萱打了出去。
为了救治孩子,齐萱别无选择,只得踏上返回金陵的路,然而这一路太漫长太漫长,漫长到青青死在了路上。
齐萱抱着孩子的尸体不肯松开,回到金陵时,孩子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她仍痴痴不放,可,更让她绝望的是,齐家早物去人非。
她半夜离开金陵,她爹一怒之下气火攻心,再也没起来,家中无主,家仆卷尽财产逃匿,从此再无金陵齐家,据闻,齐大夫的遗体不过是被人卷上一张草席匆匆丢进乱葬岗里。
从此之后,世间再无齐萱,却多了一个鬼婆婆。齐萱用火烧毁自己的容貌,用毒药把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人。鬼婆婆恨尽天下男人,鬼婆婆苦心钻研医术举世无双,但只肯在心情好的时候救治女性患者,男人胆敢出现在她面前,唯有一死。
任鹏飞带来的,写着「青青安康」的小鼓,正是当年齐萱给女儿买的逗她开心的小玩意。
鬼婆婆哧一声拔出穿过任鹏飞手骨的大钉子,随手一扬丢置一边。
任鹏飞顾不上手上尖锐的疼痛和不停流出的鲜血,对鬼婆婆说道:「只要婆婆肯救在下弟弟的性命,不管婆婆让在下做什么,鹏飞绝无二话。」
鬼婆婆用脚尖抬起任鹏飞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他的脸。任鹏飞身为一城之主,向来受人敬畏,谁敢待他如此不敬?鬼婆婆这番举止,让他身子一凛,脸色更难看几分,若不是咬牙硬忍,只怕早出手甩开这只脚。
半晌,鬼婆婆才把脚挪开,随即冷嘲热讽地道:「瞧你这长相,肯定让不少姑娘伤过心吧。」
任鹏飞低头道:「鹏飞一心扑在城中之事上,又要照顾弟弟,至今没有妻妾,更不曾负过哪位女子。」
鬼婆婆冷哼,话中冰寒刺骨:「男人的话,说得好听,句句是假!」
鬼婆婆心中的恨根深蒂固,任鹏飞也不妄想能解开她心中这个结,只是静静问道:「婆婆要怎么才肯出手相救?」
风中,鬼婆婆的声音淡淡:「世间男子三妻四妾,女子三从四德,无子便是失德,男子可以不论往日情分赶出家门。即使女子怀有身孕,男子却又能以香火不旺为由再娶再纳,从不专情,女子十月怀胎痛苦非常,还得忍受丈夫与其他女人春宵绵绵。男人何其残忍,女人何其不幸,就因为性别不同,世间不公莫过于此。
偏偏老身不信天,什么天道轮回,什么世间纲常,不过是一坨屎。凭什么就要女子怀胎生子,凭什么男子就能逍遥自在,老身就非要逆天而行!
你,既然送上门来了,老身就明明白白告诉你,若想救你弟弟一命,便得事事依老身的话而行,由老身动手改变你自身体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