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劣云头-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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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吃了,好么。” 
    雪臣知道他误会了,心上越发难受,抓住他的手,喉中动了几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攸觉出不对,探身去看着他水气氤氲的眼睛,道:“怎么……这样也疼?”雪臣摸了摸少年汗湿的脸颊,摇头道:“快些。” 
    秦攸亲亲他的眼睛,听话地加快了冲刺的速度。他的温暖的掌心贴在阮雪臣平坦的小腹上,雪臣握住他的手臂,睫毛渐渐湿透了。 

    不知道是腹中本来就没有胎儿,还是麝香对男子不管用。阮雪臣白白失魂落魄了整整一日,最后却松了口气。 
    到了青天白日之下,重新思量,便觉得为了一桩多半子虚乌有的事,伤心到如此地步,未免荒唐。阮雪臣整顿精神,忽然换了个人似的。看见屉中还留着写给庆儿的药材单子,只犹豫了一刹那,便拿起来揉了。 

    萧图从太师府回来,面色沉郁。刚喝了一口茶,就听人说阮侍郎府上送了一个大提盒来。 
    他倒是真的有些诧异。自从拂袖而去,他虽不敢指望阮雪臣先示好求和,却也不大愿意主动上门去;热脸贴冷屁股,毕竟索然无味。 
    萧图一头叫人抬进来,一头就慢慢想明白了,多半不是好事。 
    三层八角的平金开墨大漆盒,沉甸甸地抬到屋子中间。萧图不由得干笑了一声:“嘿,下聘礼似的。”这般说着,伸手将那嵌着八宝螺钿的盒盖掀开了。 
    头一层是两幅古画,一件百足青瓷砚台;第二层还是两幅古画,加一件柴窑笔洗,两个瓷器都被无数层软布包得严严实实。 
    萧图眉心微蹙,将画一一展开看了,又将那些布翻开来检视,依旧是猜不透。 
    开了最后一层,却只有两样小东西:他在阮府用的杯子,还有一个旧手帕包。 
    萧图暗暗磨牙道:“好,好得很,我看你敢包颗红豆给我。”打开看时,里头只裹了一只碧玉琢成的虱子。 
    托在手心研究了颇久,萧图揉了揉鼻梁,吩咐道:“去问问许先生,虱子这东西有什么说法没有——罢了,直接将他请过来吧。” 



    47。 
    秦攸已经有了青年的模样,抱臂斜倚在门边,瞥着屋里阮雪臣的背影,颇有几分冷漠不羁的少侠味道。 
    阮雪臣正一样样穿戴着官服,扣严了护领,束紧了衣带,慢慢掖平双袖的袖口,最后将那顶乌纱捧起来,端端正正戴好,头也不回道:“秦攸,我要进宫面圣。你早些歇着。” 

    “你要辞官么。” 
    “……嗯。若不行,就请求外放。” 
    “回江南?” 
    雪臣微笑道:“怕是没有这样的好事。若是弄到塞北海南……你也愿意随我去么?” 
    秦攸嘴角一翘:“我从十多岁上就天南海北一个人跑,哪里去不得。”走进屋来,坐到书桌上,垂着两条长腿,默然晃了几晃,忽然道,“你舍得?” 
    阮雪臣轻叹了一声,有些困惑地摇头道:“我有时觉得,来京三年,就是一场大梦,荒唐得很。簪花游街的时候,多少得意……可后来,也并没有做成什么。若说真做了点什么事,也就是去辽边安抚那一趟。” 

    秦攸抿了抿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舍得弃官。我是说,你舍得萧图么。” 
    雪臣立刻便避开了眼去。秦攸忍不住补道:“你不肯送我的那块手帕,都送了他。” 
    这真是冤枉了阮雪臣。他将老道送的虱子放进漆盒里去的时候,根本想也未想到手帕的事。这会儿只能干眨着眼睛,解释不得。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在那个似梦非梦的古怪地方,他只得了两样东西:一是可能有孕的噩耗,一是这只据说是宝贝的虱子。可笑的是,两样都不一定是真的。 

    雪臣既已决计走得远远的,就算真天杀的有了孩子,也不能叫萧图知道——那人势大业大,要一个男人生的妖物做什么?何况还未必是他的骨血。所以,叫人抬走提盒之时,阮雪臣鬼使神差地叫他们等一等,然后把那只虱子放了进去。 

    阮雪臣收回神来,喉结微动,终是一笑道:“眼不见心不烦。”便大步走了出去。 


    他请求觐见十分仓促,踏进佛堂的时候,赵珋来不及藏过桌上的宵夜,只将几本见不得人的书塞进了暗格里。 
    “咳,阮卿夤夜进宫,所为何事?” 
    阮雪臣掀袍跪下道:“臣曾对圣上说起,有一位族兄教我养我,有如生父。如今兄长有疾,臣请还禄位于君,还乡侍奉兄长。” 
    赵珋沉默地以指节轻叩着御案。小太监见夜风微凉,静悄悄地将门阖上。阮雪臣当即冷冷地瞥了一眼过去。 
    “啊啊,全恩,让门开着。” 
    雪臣便又低眉垂目作恭顺状。 
    赵珋叹了口气,道:“阮卿不用寻理由了。你不愿呆在京城,朕知道。”小心打量着他神色,道,“上回耶律赤节那件事,咳,朕,朕也是一时气糊涂了。” 

    雪臣平静道:“圣上对臣,惟有恩情。臣绝无怨怼。” 
    赵珋看了他一会儿,道:“朕明白了,是萧……端州王他,他强行霸道……阮卿受了委屈了。” 
    阮雪臣斩截道:“不是。” 
    赵珋便揭过不提,苦笑一声:“你也知道,就算朕准你回乡,端州王他若是作梗……” 
    “圣上放心,他不会。” 
    赵珋细细看着眼前的人,修长的身子,谦恭的姿态,细致的眉眼,从今以后便见不着了。可怜他只亲近过一回。 
    转眼瞧见了案上的东西,赵珋忽然叹息似的道:“朕准你。要去,要回,朕都准你。阮卿,来陪朕用一点宵夜。”见他依旧跪着,便道,“你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是重逢之日了。” 

    阮雪臣略一迟疑,还是起身坐了下来。 
    案上只有一个小酒壶,一碟动了几颗的盐水花生米,雪臣进屋的时候便看见了。 
    “圣上如此简朴。” 
    赵珋嘿声道:“照宫规,过了时辰便不能再吃东西。若是临时起意,叫人弄了什么,以后他们必定夜夜都要备着,唯恐朕又要吃。想想就麻烦。”给萧图知道,又要挖苦他。 

    雪臣点点头,拈了一粒花生慢慢嚼着。 
    “这是全恩偷偷给朕弄来的……不过,这偷食的滋味,倒是格外的好。” 
    赵珋倒了酒要劝,然而案上只有这一个杯子,必定是赵珋自己用的。阮雪臣闻到那股甜腻的气味,忽然一阵反胃,掩鼻道:“臣身有不适,遵医嘱不可饮酒,圣上恕罪。” 

    赵珋还当他是警觉,只得自己喝了一口。 
    他未必没有灌醉了阮雪臣一亲芳泽的意思,只是这偷来的酒是甜水样的甘醴,醉不了人;而且……萧图只怕会活活抽死他。想到这个,赵珋面上便讪讪的,含恨又喝了一大口。 

    与阮雪臣对坐着吃家常东西,热酒落肚,赵珋便有几分轻飘,道:“萧图待你不好么。” 
    阮雪臣正色道:“臣只是思乡情切。” 
    “阮卿这样的年纪就要致事还乡,也太可惜。”赵珋大嚼了一会儿,道,“按例外放不能回原籍。去邻近的……常州府罢,找个小地方做县令如何?” 
    他这样说,大出阮雪臣所望。那里是秦攸的家乡所在,那小子若是知道了,也会欢喜。雪臣呛了一下,道:“臣谢过圣上。” 
    赵珋见他始终一本正经,不肯泄一句真话,心里实在痒得很,又压低了生意道:“朕什么不知道,渔白何须这般藏着掖着?朕都不与你见外,你这就要走了,还怕个什么?……你悄悄告诉朕,是不是受不了姓萧的?” 

    阮雪臣深吸了口气,道:“端州王一心为民,实乃国之栋梁,臣心甚感佩。然而端王与臣私交不深,臣不知该说什么。” 
    赵珋听这满篇冠冕堂皇的套话,失望得很,只得咳了一声,道:“唔……吃菜,吃菜。” 
    阮雪臣又尝了两颗花生米,道:“不敢惊扰圣上歇息,臣请告退。” 


    雪臣前脚刚走,赵珋脸上兴奋之色难掩难藏,挥手道:“快宣,宣萧图进宫见朕。” 
    全恩缩在一边瞧着自家主子,见他一面摸着嘴唇在屋子里来回踱圈儿,一面津津有味地打腹稿: 
    “小萧,他走啦。他不要你了。” 
    “我看阮爱卿的意思,心里头啊,根本就没你这个人。” 
    “他不要你了。他说不想看见你,回江南娶妻生子去了。” 
    “他说起你来,那个厌恶的神色……啧啧,朕瞧着都替你心冷哪。” 



    48。 
    萧图大大方方坐着,面上淡淡的,瞧不出什么神色。 
    赵珋说到一半,停了一停,转身偷眼去瞧,就见萧图垂着眼睛,唇边若有若无地带了一分笑意;蓦然抬眼瞥自己时,连那一丁点笑也没了。 
    他见了这模样,心里越来越虚,声音便渐渐地小了下去。两人在这小小的佛堂里一坐一立,却没了声息。 
    “怎么,说完了?” 
    萧图刚从猎场回来,手上还带着引弓用的白玉扳指,慢吞吞地抚玩了一会儿,道,“圣上这大半夜的,把小王宣进宫,就为了说这个?” 
    赵珋有些发慌,悻悻道:“不错。那个,总而言之,阮爱卿说,你拦也没用,就是死给你看,也非走不可。” 
    萧图轻飘飘道:“呵。”顿了一顿,道,“这泼妇样子,只怕阮大人做不出——倒像是某人的做派。” 
    赵珋磨了磨牙,却不敢再说什么。他同萧图从小到大,再傻也看得出眼色,知道这时候不能再撩拨下去,便道:“咳,朕要歇着了。” 
    萧图瞅了他一会儿,起身慢慢地掸了两下袍子,道:“圣上连轻重都不知道么。升降个把闲职……这种芝麻大的事,何必找本王。”看也不看他,直接出门去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天边隐约现出青白色流云的轮廓来,想来离日出也不远了。萧图坐在马背上,懒得问从人时间,松了马缰,由它缓缓行去。 
    夜市未收,已经又摆上了早市,挤挤攘攘,一直排到御廊上。除了吃食,便是各种真的假的小玩意儿,摆了一地。一个小贩原先蹲在地上将那堆零碎东西一一摆开,摆到一半,见了车马,才躲到后头去,地上便丢了一摞细细的竹套圈儿。 

    若是往日,萧图大约看都不会看上一眼,今日却走了神。 
    “我看进眼里的东西,绝不会只试了两次,容易就放过去。”这般的话,如今想起,就是一个笑话。他不曾勒马,只一个怔忡,马便一步不停地走过去了。 

    赵珋的话有多少水分,用膝盖也猜得出来。然而谎言也是有意义的。剥开赵珋的谎言,他想得出阮雪臣的原话。 
    那个人一贯就是这样的,“不是”“不要”“没有”“胡说”,再加一句“谁喜欢你”。除了各种各样的否认,他什么也逼不出来。他可以把一切摊开在那人眼前,可是只要那人不肯看……他没有办法逼他睁开眼睛。 

    萧图笑了一声。什么探花,分明笨得猪一样。 
    也罢。就让他去好好想上一想。想个三年五载——一年半载,他就是笨得出蛆,也该想明白了。 
    还有那一盒子厚礼。老许绞尽脑汁,给了一堆牵强附会的典故,恨不能将画师的生辰都拿来拆解;每隔一日,便送上两页新编出的注解。 
    萧图却日渐通透了:要什么解释?总不过是一刀两断的意思。 


    阮雪臣回到府中,秦攸仍然点了灯,在他屋里候着。他听说了赵珋准他们回江南的话,果真挺开心,却比阮雪臣料想的要淡得多。 
    雪臣面有疲色,也不愿多说什么,只想独自歇下。秦攸一贯就话不多,今日尤其乖得出奇,默默看了阮雪臣一会儿,老气横秋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就要回自己房里去。 

    到得门边,忽听阮雪臣在背后道:“你早些睡,我们……我们兴许明日便走了。” 
    “嗯。” 
    秦攸应虽应着,替他阖上门的那一刻,黑幽幽的眼睛在灯火里一闪,却有些微的忧色。 
    他被压着读多少书,骨子里依旧是个武人,说不上什么道理,却是极相信直觉的。剑一出鞘,不须沾身,只要听着它划过风的声音,便知道能叫对方的血溅出多远。 

    秦攸忽然觉得,阮雪臣急成这样,这一趟走不走得成,难说得很。 

    阮雪臣晓得这最后一夜的难熬,却不晓得难熬成这样。 
    辗转反侧,始终在梦魇里浮沉。到了天将明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知道并不单单是心里难受,而是自腰腹一阵阵地冷上来,牵得半边身子都疼。勉强撑了一会儿,越发觉得人像是躺在冰上,辣豁豁痛进骨里,换了多少姿势也暖不回来。六月的天气,何至于这样。 

    雪臣渐渐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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