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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后,老板端着盆水过来,帮陈浩东洗脸擦手,手巾一擦,嘴角立刻血流成河,蒋初掏出手绢递给他捂着。
龙慕大翻白眼。
时过片刻,陈浩东缓过劲儿来了,站起来一揖到地,“蒋兄,今日承蒙相助,没齿难忘,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蒋初起身还礼。
老板颠儿颠儿跑过来,老脸笑得满是橘子皮,“二位客官,小店小本买卖,二十文,您看……”
陈浩东猛抬头,再低头看看自己,好嘛,全身上下破衣烂衫,两只脚,一只鞋。
老头立马见风使舵,对着蒋初又是打躬又是作揖。
蒋初也低头看看自己,话说,我们的蒋三公子有生之年身上就没揣过钱,解下腰间田黄冻石玉牌递给老头。老头刚想塞腰里,却听身后一人朗声喊道:“老板!”三人齐刷刷地瞧过来。
龙慕谦和一笑,“啪”一声合上折扇,慢悠悠起身走过来,“我帮这位蒋公子赎回玉牌可使得?”
老头瞧瞧蒋初,再瞧瞧龙慕。
龙慕掏出一块碎银子,塞给老头,老头笑出一嘴大板牙。
“不用找了。”龙慕取过田黄石,凝神欣赏片刻,啧啧称奇,“阴雕‘莲动下渔舟’,不可多得!”往空中一抛,伸手接住,横了蒋初一眼,双手一背,胸脯一拔,慢条斯理地踱了出去,田黄石蹭着屁股是左一晃右一荡。
蒋启鸿莞尔。
陈浩东傻了吧唧地张着嘴,半晌才说:“此人……此人看着面熟。”
蒋启鸿一摊手掌,微笑,“扬州知府龙大人。”
“啊?”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几个学生看完全文之后问我:老师,扬州是“州”,为什么扬州的最高长官是知府而不是知州?于此,一并做一下解答,如有错误请指出,谢谢。下面开始啰嗦:中国的城市是分等级的,现代依然如此,通常分为四个等级。以江苏省为例:上海市:从江苏省划出去的直辖市,是省级行政单位,市长相当于省长。南京市:副省级市,市长相当于副省长。(中国的副省级市只有15个,大部分的省会城市都不是副省级市,有些不是省会的城市却是副省级市,如:大连、青岛、宁波、厦门和深圳,现在我才发现,这5个全是海滨城市。)苏州市:地级市,市长就是普通的市长。昆山市:县级市,市长相当于县长。明朝也一样分等级,明朝城市通常分为两种,府和州。府和州都有下辖的县,但区别还是很大的。府:大城市,从名字上可以看出来,都叫××府,如:湖州府、扬州府、济南府等。“府”的市长都叫“知府”,但品级却不一样大。明朝规定:粮产量二十万石以上的叫“上府”,知府从三品;粮产量二十万石以下的叫“中府”,知府正四品;粮产量十万石以下的叫“下府”,知府从四品。当时扬州是中府,知府正四品。州:小城市,市长叫“知州”,从五品。如:扬州府辖下的高邮州。关于“州”,明朝有个特殊规定:明朝有两个直隶省,南直隶省和北直隶省。所谓“直隶”就是首都所在的省份,南京作为留都,南京所在的省份就叫“南直隶省”,北京是正经首都,所以北京所在的省份叫“北直隶省”。清朝时期,撤销“南直隶省”名称,改名为“江南省”,面积大约是现在的江苏省、安徽省加上上海市。后因为种种原因,把“江南省”分成了江苏省和安徽省。某些重要省份是设有总督的,比如两广总督、两江总督。两江总督管理“两江三省”,听起来似乎是五个省合在一起归他一人管,其实,所谓“两江”,即:江南省和江西省。所谓“三省”,即:江苏省、安徽省、江西省。怎么加减乘除都是三个省,您要说是两个省也是完全正确的。(扯远了)拉回来——明朝规定:南北直隶省辖下的“州”地位相当于“府”,但由于这些“州”城市太小,只能相当于“下府”。所以,上面提及的扬州府辖下的高邮州,由于处于南直隶省,它的市长虽然名称仍然是“知州”,却不是知州该有的从五品,而是从四品。此外,还有一种市长叫“府尹”,地位比知府高,正三品。南京当时叫应天府,原为首都,后为留都。北京叫顺天府,是首都。清朝时沈阳叫奉天府,清朝的发家之地,是陪都。这些城市的名字都有“天子顺应天意而生”的意思,市长叫“府尹”。所以,首都的市长叫“府尹”,三品,例如:著名的宋朝开封府尹包拯。瞧见没?自古就有直辖市,市长品级跟省长一样(巡抚,正三品)。其实扬州知府真的已经是高官了(一到四品官服为绯色),大约相当于地级市的市长,而且还是行政、财政、税收、文教、民生、治安……一把抓的市长,现代社会哪个市长有这么大权力?唉……说个大概还写了这么多,我真应该整理扩充一下,写一篇关于中国城市的论文,题目我都想好了,就叫:那些三六九等的明朝市长们
☆、15
蒋初目送陈浩东一瘸一拐地离去。
背后传来声音,简直唏嘘感叹之极,“当真是望眼欲穿忧愁入髓啊!”
蒋初垂下眼睑慢慢笑了起来,转过身,“体仁,还没走?”
龙慕靠在竹竿上,嘴里叼片竹叶子,笑容可掬,“关键是人家走了。”
蒋初歪着脑袋笑问:“舍不得他走?”
你拉倒吧!瞧你那望穿秋水望断衡山的德行!龙慕“噗”吐掉竹叶,“先置他于水深火热之中,而后你再宛如天降神兵一般把他解救出来,”一挑大拇指,嘲讽:“英雄救美!拾人牙慧!”
“因只为果,过程无关紧要。”
“是啊,伤天害理更无关紧要,一碗面条就把人收买了。”
说起面条,蒋初走近几步,“日上中天,饥肠辘辘,体仁,与我一起吃饭吧。”
“吃完了我付钱?”龙慕转身往回走,“我忙得很,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是个街头青皮?”
“青皮?”蒋初拉住他的胳膊,弯下腰笑眯眯地问:“你忙什么?就我所知,今天清明节,午后连知府大人都公休。”
“我衙……”赶紧仰天打了哈哈,接着说:“……我呀,不能做赔本的买卖,找地方把这石头卖了,三五钱银子好歹也是钱!”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蒋启鸿缓步跟上。
龙慕听见身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回头瞥了一眼,立刻驻足,持折扇遥指蒋初鼻端,厉声质问:“你尾随在后意欲何为?”
蒋初也停下脚步,摊开手掌表现得无辜之极,“我的小厮、轿子都在山脚下,还有私寮里的妈妈。”
龙慕手一伸,“蒋兄先请。”说完,往路边石头上一坐,“啪”展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
蒋初失笑,走过来还没来得及坐下,龙慕仰天打了个大哈欠,侧身一倒,得!人家躺下了,整块巨石,连条缝隙都没留下。
惹得蒋初忍不住哈哈大笑,持折扇拍拍他的脸,龙慕手掌一横,劈头把折扇夺过来,“唰”展开,冷笑,“全是血,你看不见吗?往我脸上……”没说完,陡然看见在斑驳干涸的殷红血迹之中,一条大河奔腾而去,岸边芦苇森森,劲风,微雨,右方一行端庄恢弘的颜体楷书——于上巳节春晓。
龙慕“腾”坐直身体,够着脖子瞪着眼睛,扇面恨不得贴到脸上。
蒋初微笑,“体仁,这是上巳节……”
话音未落,龙慕一把揪住蒋初的前襟拉过来,凑过去问:“这印章上的古体字是什么?咎?咎什么?是灘字吗?”(啓鴻)
蒋初一愣,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紧蹙眉头跟着一起辨认,好半晌才极其不肯定说:“似乎……似乎……是‘吞’?忍气吞声的吞?”
龙慕“啪”将折扇合上,龇牙一笑,“其实是‘吝’,吝啬的吝。”
“你说得对,我确实吝啬,身无分文,我请客,却让你破费。”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龙慕攀上他的肩膀,笑得和蔼可亲,“蒋兄高姓大名?仙乡何处?还望不吝赐教。”
蒋初取过折扇,展开,伸到龙慕眼皮子底下,指着印章斩钉截铁:“吝灘。”
龙慕劈手夺过折扇,直接扔到马路中央,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吝什么滩啊?你面瘫!”
一辆马车飞驰而过,“嘎嘣”,折扇断了,扇坠碎了。蒋初瘪嘴,表现得惋惜之极,贴到耳垂边低声说:“体仁,你要为自己的未来多加考虑,我全身瘫痪了都无关紧要,脸瘫了可如何是好?”
“滚你的蛋吧!你简直面目可憎!”
蒋启鸿哈哈大笑。
把龙慕笑得心头火起,扯着蒋初的胳膊拽起来,深深一揖,“恕不远送,后会有期。”说完,一屁股坐在石头上。
我们的蒋三公子多善解人意啊!躬身还礼,“此地风清日丽竹影摇曳,清明踏青的上佳之处,体仁慢慢欣赏。”低下头,贴着腮耳语:“玉牌不能卖,物件轻微,情义绵长……”
没让他说完,龙慕一折扇抽在他大腿上,蒋启鸿躲闪不及展颜大笑,退行几步,拱手揖让,“体仁,你今天表现良好,应该嘉奖。”施施然离去。龙慕斜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回去之后,蒋启鸿摊开空白扇面,提笔悬腕,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座孤山,山间烟雾氤氲缭绕,远远一队信众蜿蜒上山,沿途桃红柳绿落英缤纷。画面之右,楷书题写——清明祭祖。盖上闲章,两个殷红的古体草书——启鸿。
拣了个阳雕的“春岭蒸云”扇坠挂上。端详须臾,微笑。
时光荏苒,春日的扬州城热闹非凡,不过,再热闹也比不了陈浩东家。
话说,陈浩东真是倒了血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清明之后,躺床上养病,喝口猪蹄子汤能要了他的老命,一个蹄子哆哆嗦嗦分三天吃完,这伤还能有好?拖拖拉拉眼瞅着要恶化。
刚把一个猪蹄子吃完,官府来人,进门就嚷嚷:“贵府老爷无故休弃嫡妻,里长出首告发,这是公讼,不得私了,速速进知府衙门。”
陈浩东脆弱的小心脏“咯噔”了一下。拖着羸弱不堪的身子骨儿,揣上“放妻书”,颤颤巍巍进了衙门。
龙慕坐在高高的官案之后,端着茶杯慢吞吞地掠茶、品茶、放下,愣是把陈浩东晾了小半个时辰,陈浩东熬不住,“咚”一头栽倒在地。龙慕笑了,缓缓掀眼皮,兴趣盎然地欣赏了半天——苍白惨绿瘦骨嶙峋,龙大知府心胸大悦,笑眯眯地问:“陈浩东,清明期间,救你于危难之中的男子是谁?”
“姓蒋。”
“然后呢?”
陈浩东眨巴眨巴眼睛。
“啪”惊堂木震天响,龙慕开始打官腔:“陈浩东,你无故休妻,按大明律,监。禁二十年。”
陈浩东冷汗直淌,将“放妻书”呈上去。“书”上画押、手印、族章、妻族章、上任知府公章一应俱全,完全合乎律法。
龙大知府“啪”将放妻书合上,“休妻之人德行缺失名誉扫地,礼法是教导世人休妻的?自古休妻是大忌,朝廷命官一旦休妻尚且革职贬为庶人,你何德何能竟然高居盐商会长?从今日起,会长一职另任贤人。”
陈浩东惊得魂飞天外,腰杆一使劲……没挺起来。
活生生被人摁地上打了四棍子,皮开肉绽血流成河,被赶出来之后,陈浩东挂在门口石狮子上盯着判书痛哭流涕。
这可如何是好?赶紧使银子四处打点吧!
这知府是新任的,还没开始烧三把火,况且衙门里的原班人马与龙慕相处日浅,尚无人与其亲厚。所以,扬州一众官商士绅谁也不敢贸贸然觐见孝敬。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银子花得跟淌水一样,终于找人牵线搭桥见着龙慕……的管家了。老头看他面如槁灰形骸枯瘦,心中暗自埋怨龙慕,再一想,此人遭了这么大罪,完全是拜姓蒋的所赐。
于是,一万两银票呈到了龙慕眼前,龙大知府拍案而起,浩然正气萦绕周身。
第二天,官府公告贴满了大街小巷——陈浩东休弃发妻,德行亏污,现,削除盐商会长之任。
为省钱休妻一事立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顿时,全城百姓对陈浩东的鄙夷蔑视简直沸反盈天,隔着陈府十万八千里就绕了道了,看一眼都嫌晦气。原本私底下的判决,这下可好,彻底昭告天下了。
陈浩东眼白一翻,仰面栽倒。
还没爬起来,衙役闯进门来,笑容可掬地说:“陈浩东,贿赂命官,目无律法,该当何罪?”
被架进衙门,扔地上听判。一万两充公,陈浩东刚松了口气,龙慕慢条斯理地吹茶叶,“另,依大明律,罚银一万两。”
简直五雷轰顶,“嘎”,陈浩东人事不省。
第二天一大早,一乘小轿进了知府衙门,畅通无阻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