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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弃一点点的将碗里的粥吃完,望着韩江洲,看着这个男人鬓边星星点点的白发,八年的时间,他是真的显老了。不弃扶着床沿,缓缓的动了一下疲累的身子,对着韩江洲道:“爹,我两次大病,都是你做父亲的服侍,你欠我的,还了。”喘了口气,他又道:“我娘的坟还要爹多多照料。”
韩江洲泪水湿了衣襟,他用手抹了一把眼泪,点头道:“我记得的。”
转头对韩志远道:“志远,我想洗澡,你帮我。”
韩志远心里痛的发抖,他知道他爱干净,,可是伤口不能沾水,经了那样的事,他是怎样的忍了这些天。
韩志远起身道“你等着。”
烧好了水,抬进一个木桶,韩志远抱起了他,这个人,瘦的只剩下一身的骨头。他身上有伤,没有着衣,苍白的肌肤上面遍布着各种匪夷所思的伤痕,韩志远不知道这样瘦弱的身子是怎样的经受了那样的摧残。
将他放进温水里,怕碰到他的伤口,木桶里面垫了一条柔软的毯子,韩志远坐在木桶外面的凳子上面,伸了胳膊托着他的头颈,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他小心的揽着他,心里痛到几乎麻木。
记得当年,他们正年少,他穿了一身白衣站在窗外槐树浓密的绿荫里,含笑看他。从那时,便不知不觉的将眼光粘在他的身上,处处追随,魂牵梦萦,情愫暗生而不自知。
可是他对他做的事情和那些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怀中抱着他的身子,温暖的体温,让他感到这个身子中的生命的存在。
“志远,”不弃对着韩志远伸出手,手心向上,手指白皙,带着水痕,就像是一朵洁白的莲花,韩志远颤抖着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里面,不弃握了他的手,眼睛看向他,带着淡淡的暖意,这么多年,他的眼睛还是那样黑白分明。
“志远,你当年说的喜欢,我很感动,但是我没有办法回应,那时年少,太直白的伤了你,是我对不起你。”顿了顿,他看着这个和他血脉相连的人,缓缓的道:“那件事,我原谅你。”
“哥!”韩志远握着那只手,忽然的嚎啕起来,这么多年的心结,这么多年的内疚,这么多年的悔恨,这一刻竟然得到了救赎。
韩志远将额头放在他的手背上面,他哭的浑身打颤,就像是回到了当年,他还是那个鲁莽的少年的时候。
不弃脱了力似的靠在桶沿上面,闭上了眼睛,韩志远的这声哥对他何尝不也是一种解脱。
石念青上任信阳知州以来第一次告了探亲假,星夜奔驰,往家中赶去。他心中的忧虑不安逼的他无法安眠,整个人就像埋在沙丘中一般,浑身充满了焦渴狂躁,只恨不能身插双翅飞跃千山。
这夜,石念青宿在一个小小的客栈中,夜半时分,看到房门打开,丢丢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走进来,那件衣服上画着墨色的芦苇,他还记得这是他当年初到石家是他给他买的衣服。站在那里,似乎还是当年的样子,只是长发依然如雪,他站在门里面,笑着看他。
石念青心里一喜,从床上坐起身,道:“丢丢,你怎么来了?”
丢丢只是含着笑,看他,也不接话。
石念青走上前,只觉得这些天满心的焦虑都化作了虚无,他将他搂在怀中,紧紧的抱着,低低的问:“你还俗了?你这是从哪来的?”
丢丢抬起脸庞,伸手捧住他的脸庞,仔仔细细的看,眼睛里面千种相思,万般柔情,他似乎有点累,靠着石念青,一只手虚虚的罩在他的面庞上面,一点点的挨近,冰凉的指尖触到他的额头,慢慢的往下滑动,抚过他高挺的鼻梁,微微的生了细纹的眼角,极轻的叹了一声道:“石大哥,你都有皱纹了。”
石念青觉得心中酸楚异常,嗯了一声将他搂紧,埋头在他的鬓边,“丢丢,哥已经快到不惑之年了,怎么能没有皱纹呢?”
他极轻的叹了口气道“石大哥,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起你,还总是觉得是咱们当年在红莲寺的时候,那时你候真崇拜你,可是你傲气的很,还爱作弄人。”
石念青笑了,将他抱在怀里道:“怎么身上这样凉,还是像以前一样怕冷,快上床,我给你暖暖。”
丢丢嗯了一声,顺从的靠在他怀中,石念青抱起他,放到床上,拿被子盖了,从后面将他搂在怀中,当年的少年早已经是个充满魅力的男子,依然像以前一样将胳膊放在他的颈下,另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腰,将脸靠着他的发顶,嗅着发间传来的熟悉的,清香的莲叶的味道,喃喃道:“真想你。”
丢丢带着睡意的声音低低的传过来,“石大哥,这辈子咱们两个没有办法在一起,下辈子,我会等着你,我们说好的,下辈子你是我的。”
石念青摸到他的手,紧紧的攥着,“我答应你。”
丢丢笑了一声,缓缓的转过身,解开衣襟,灯下,露出洁白细腻的胸膛,拉了石念青的手,轻轻的放在左边的胸口上,石念青指尾正触着那颗小小的茱萸,掌心里的肌肤带着点凉润,底下是一下下跳动着的心脏。
“石大哥,这颗心,是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复又转身过去,将身子在他怀中靠成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带着睡意呢喃着:“石大哥,我好累,身上又冷又痛,你搂着我睡真好。”
“乖,好好睡吧。”石念青充满宠溺的道,怀中的人就像是少年时一样,带着点娇憨,带着点甜润,带着安心的神情,沉沉的睡熟了。
早上的时候,阳光照进室内,石念青睁开眼睛,往怀中看去,哪有丢丢的影子,石念青才知道是一场梦罢了,他愣愣的躺着,怀中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实清晰,枕上似乎还留着他发上的莲香,手底下似乎还有他肌肤底下心脏震颤的感觉。
石念青觉得心中落落的,怅然若失。许久,他觉得手心中硬硬的,伸开看去,正是丢丢从信阳离开时留给他的那块莲花玉,丢丢走后,这块玉石念青从不离身。
石念青握紧那块玉,用手指感受着上面的两行字迹:
莫万丈凡尘来归,自有离火炼佛心。
念千里烟波去远,何处青山隐流泉。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早就说还有一两章的,结果现在有写了四章还没有完结。。。。。。
☆、九十九 佛心舍利 (完结章)
99 佛心舍利
石念青站在正殿中,眼前站着红莲寺不字辈的五位僧人,面色庄严肃穆,不念将一个锦盒双手捧了,后退一步,双手高举,递给石念青:“不弃圆寂前曾言:将心留给石念青。他肉身焚化,舍利如雨,光华璀璨,寺中已经供奉起来,焚化时唯有心脏依然柔软,火熄后方凝成红色心舍利,本寺尊重不弃意愿,交予施主,阿弥陀佛。”
空寂的大殿中,他的声音久久回荡,经久不息。
“以观佛身故,亦见佛心。诸佛心者,大慈悲是。”
石念青双手接过锦盒,他微微低着头,身子站得笔直。
不知过了多久,韩志远走过来,轻声的喊了一声“小舅。”
石念青回过头来,脸上既无哀伤,也无痛苦,他捧着那只锦盒,就那么微微的低着头,目光里一片空白。
韩志远双眼赤红,巨大的痛苦使他几乎支撑不住,两天来他就像是熬干油的灯盏,他亲眼看到了不弃的焚化仪式,看着那个人熟悉的面庞消瘦的身子,一点点的消失在烈焰中,韩志远觉得世间最大的痛苦也不过如此了,锥心刺骨不及万一,痛到极点就是麻木,韩志远似乎还没有从痛苦中反应过来,两天没有合眼,憔悴的令人心惊。
他看着石念青缓缓的踏出殿门,便也跟着走了出去。
红莲寺的后院中,梧桐树满树花开,树下的秋千还是当年石念青亲手缚上去的,秋千架上落了花瓣,随着摇荡,片片飘飞。
石念青走过那棵梧桐树,他的身子恰恰和那树上最高的一个刻痕重合,底下几个稍低些的,一点点的向上,向着那个最高的刻痕追逐而去。
小屋门开着,石念青慢慢的走进去,当年自己的书桌和书柜还摆在原处,桌子上面摆着一个竹筒,里面插了几枝竹叶,和他在信阳的家一样。以前放床的地方摆了一个香案,一只蒲团,香案上面的墙上挂着一个佛字,满屋里淡淡的莲香。
石念青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间,怔了一会儿,转身往里面的小屋里走过去。
进门的一瞬间,时光倏忽远去,一切又回到了当初。石念青看到那个小孩子坐在那张小床上,枕头边上放着一个冷硬的剩馒头,床头上放着他的那个小小的藤编的箱子。
韩志远看石念青脚下一个踉跄,赶快伸手去扶,石念青紧紧的捧着锦盒,用手肘撞开他的手,有点烦躁的问:“你扶着我干什么?”
韩志远怔了一下,往他脸上看去,见他脸色并无异样,心里一时觉得不对,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好松了手。
石念青进了房间,也不语也不动,捧着那个盒子,直直的站着。
刚才志远打岔,丢丢就看不到了,石念青有点惶然,就听韩志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他说你要来看他,他就等着你,就躺在这张床上……你若是早到两天……”
韩志远想起最后两天,丢丢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直到三天前的晚上,他叹息一声,极轻的说了一句:“怕是等不到了。”过了好久,他对志远道:“我若去后,肉身立刻焚化,不要让他见到,徒惹伤心罢了,我会将心留给他的。”
他说完这句话,双目里渐渐浮上一层薄薄的泪光,他缓缓的抬起手,食指在虚空里轻轻勾画,韩志远看去,原来是“念青”二字,他的手指在最后的那一钩上面停留了片刻,渐渐的垂落下去,眼角处一颗泪珠划出长长的一道痕迹,滚落到鬓角边去了。
他说了声“我累了。”便闭上眼晴,沉沉睡去,黎明的时候,韩江洲和韩志远发现他已然逝去。唇带微笑,长睫低垂,面色若生,满室莲香。
石念青俯身到到丢丢最后睡过的床上,他怀中搂着那个锦盒,脸孔贴在床单上面,似乎感受着他身体留下的温暖,贪婪的嗅着上面淡淡的莲叶的清香。他的手沿着床单起起伏伏的滑动,似乎掌心底下就是他美好的身体。
“那天晚上他和我在一起,我们说了好多话。”
韩志远听了这话,以为石念青痛迷心窍,心里一凉,可是看他言语清楚,举止也并无失常,一时没有接话。
就听石念青对着锦盒喃喃道:“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傻,那么远的路,你就不累吗?为什么不等着我呢。”
他打开锦盒,往里看去,一颗鹅卵大小的红色舍利,静静的躺在雪白的锦缎垫子上面,随着盒盖的打开,光华流转,璀璨夺目。
石念青盯着那红色舍利,眼睛一瞬不瞬,韩志远见他面色如雪,额角血管博博跳动,眼中似悲似喜,似要淌下泪来,可是时间久到空寂,他的眼睛里始终是干的。
石念青的这个表情,韩志远一生也没有忘掉,这一刻他这才真正懂得了什么是肝肠寸断。
石念青双手将那红色舍利捧出来,竟真的是一颗心脏的形状,上面隐隐的现出一朵莲花影子。
他的手很稳定,没有一丝颤抖,手心里的那颗心晶莹剔透,一丝儿杂质也没有。
石念青将那心举到自己胸前,极其虔诚的低下头去,唇轻轻的触上那颗心,温柔的一点点的吻过去。
“丢丢,到最后,原来是你丢下了我。”
丰和三年,关嘉禾大军出北疆,一路向南,星夜奔驰,回到京城,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位两年多不知去向的丰和帝。是夜,京城十二座城门大开,关嘉禾大军一路畅通无阻,等鲁王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京城驻军中他的亲随已被控制,关家军和丰和帝两年来铺下的暗棋里应外合,诛杀鲁王于寝宫。
至此,丰和帝回归帝位,后世称为鲁王之乱的时代终于结束。
这年的冬天特别的阴冷,苍白的雪色里,几枝寒梅迎风怒放,点点猩红的颜色,香味里带着点冷傲寂寞。
关嘉禾转头看着身后的石念青,他披着件银灰色暗纹斗篷,微微的锁着眉头。比起几年前,黑了,瘦了,略带点憔悴,依然俊朗,只是近年来沉默的厉害,他会常常将手放在胸前,有时便会陷入深深的冥想中去。
“嘉禾兄,明天康明行刑,我要监刑。”
关嘉禾许久没有说话,两年前石念青挂官北上,一直找到关嘉禾大营,对着乔装改扮隐姓埋名的丰和帝,行礼之后,只有一句话:“诛杀反贼,护驾回朝。”
关嘉禾踩着雪走了两步,走到一株白梅跟前,站定,痴痴的看了良久,长叹一声道:“何必呢?这样跟自己过不去。”
石念青紧抿着双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