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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林层秋独自坐在掬翠亭中品茗观书,夏暑太重,凉亭四角已垂下湘妃竹,微风拂过,光影跃动,映得白衣明明暗暗,一如他此刻心境,变幻难解。
如果真地只剩下半年的时间,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放下书卷,不由苦笑。
若在从前,必定是交代国事,将为君为政之道拣了紧要的再耳提面命一番,将朝中俊彦招来,一一谈过,但望不负殷勤天下志。
而如今,心头切切牵念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自己去了后,那个倔强的孩子要怎么办?人间帝王呵,回头细想起来,也还是一个不甚懂事的孩子罢了。褪去了那些冠冕抛开那些朝堂,依旧是那个偶尔耍赖却又有些凶狠的少年罢了。手下意识抚上了日见隆起的腹,也许,这个孩子,应该留给他罢——
帘子轻轻一响,走进一个人,轻声问道:“阿秋在想什么呢?”
林层秋抬首微笑:“大哥——”
林平冉走到桌前坐下,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兵论》?阿秋,你现在这样,陛下还拿这个来烦你?”
林层秋微微凝目:“向州那边出事了?”
林平冉立时醒悟失言,强笑道:“没什么,还是老样子。”
林层秋目光清定,光华流转:“并非层秋不知好歹,不能体会陛下与大哥对我的爱护之意。只是,一味隐瞒于我,令我胡乱揣测,那静养亦是无益。”
林平冉摇头,又是无奈又是怜惜:“阿秋啊阿秋,你的骨子里永远是林相啊。”沉吟片刻,毅然道:“虽然此事陛下下了封口令,但我也不瞒你。向州那边月来闹得厉害,陛下已经决定对向州用兵。”
林层秋疑惑:“上官简安压不住?”
“上官简安三月底被调往西陲镇压蛮谰,此事按说极为机密,却不知他们怎么得了消息,一下子连夺三郡,直逼汕州。”
微微蹙眉,林层秋以手扶额,倚着石桌:“那陛下令谁领兵出征?”
“凤岳。”
“为何不用凤崖?”林层秋的语气顿时冷厉起来。
林平冉没有料到炎靖连这个都瞒了他:“凤将军不幸在半月前去世。”
林层秋心下惊跳,凝目不语良久才缓缓道:“只怕这是个局——”蛮谰惧于大烨之威多年,断不会轻易进犯,况且春日用兵,对蛮谰来说,决非利事。上官简安前往丽阳的事既为机密,向州又是如何得知的?有多次征战向州经验的凤崖又恰在此时去世,若说只是天意,未免太过凑巧了。若是布下的局,如此环环相扣,缜密得也甚是可怕。但是,他抬首微笑:“陛下应当觉察得出来。”平静而笃定,不经意间流露着对炎靖的信心。
林平冉点头:“陛下确实也觉得事出有异。但陛下认为,与其揣测对方用心,不如直捣敌巢,打个措手不及。陛下在军机议事时说:炎瀚此人,机巧诡谲,对付这样的人,巧不若拙。但教上下同心,戮力往前,则迷雾自散,敌寇自曝。”
林层秋沉吟:“诚如陛下所言。只是,旁支末节也要理会一二,才不致吃亏。出兵之事,还需慎重。”
林平冉脸色微变:“来不及了,陛下已前往慎安门誓师。”
万千思绪纷至沓来,重重迷雾中忽然灵光一现,林层秋抑制不住,冷吸一口气,骤然站起,神色冷肃,盯在林平冉身上。
“怎么了?”
“但愿是我料错了。”林层秋掀帘,疾步下阶,招来一直候在一旁的侍卫长,交代了几句,就见那人迅疾离开。林平冉已跟了过来,看林层秋脸色冷苍,伸手一把扶住,只觉得重重衣料下,那肌肤竟是冰寒侵人。他也是机敏之人,看到现在,心下也有些明白过来:“你担心誓师时会出事?”
“但愿是我料错了,”林层秋喃喃道:“我增调一半御林过去,希望赶得及。”说到这里,一把抓紧林平冉的手:“大哥,我心里乱得很,总觉得,总觉得好像要错过什么。”
林平冉只觉得那手又湿又冷,微微发颤,心一下沉了下去:“我去,阿秋放心,大哥一定把陛下平安带回来。”他微微含笑,揽过林层秋的身子,轻轻拍抚着他的背:“大哥一直对你有愧,这次要好好补偿。”
林层秋自长大以来,兄长常年在外漂泊,难得显露温情,突然被如此抚慰,一时讶然。
林平冉松开怀抱,拍拍幼弟的手背,凝目相看,却只道:“放心。”说罢折身离去,青衣身影竟不避开浩淼的太液池,拔身而起,足尖点过柄柄青碧,飘然而去。
夏日炎炎,蒸腾起渺渺水雾,林平冉身形临风,衣带俱飞,渐渐融进那一湖苍青中去,不复再见。
第七章
炎靖于慎安门遇刺,伤重不醒。向州动乱,蛮谰犯境,老将去世,君王重伤,一时间百官惊惧不定,人心惶惶。
一日两朝,凤岳一句话安抚了人心:“陛下昏迷前有了旨意:万事托于林层秋。”
一道道宫门沉沉地开,林层秋一身惨素,步出寝殿,一步步走过白玉台阶,走向昭华殿。离开那里近一年,却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再次走这九十九级台阶,再次走进权利漩涡的中心。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就这样,不留一语,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永远离开。眼前还依稀见得兄长青色的衣袂在千顷碧荷上飘摇,却被满眼血污掩去掩去掩去。耳畔还依稀回响着清晨醒来时炎靖柔情万千的叮咛,转眼间就只听得到太医颤兢的话语:陛下后脑遭受重击,导致昏迷不醒,情势危殆,能否好转,仰赖天命。
天命么?衣袂狂飞,猎猎作响,素白的中衣外是沉沉的黑,惨淡哀切。抬眼望去,夏日本该骄阳似火的午后,风卷阴翳,四面八方一齐重重压来。腹中一阵阵抽搐隐痛,大袖之下的手死死握紧,不能倒下——决不能倒下——
一步一步,走得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更稳更从容,步入大殿,再上九层台阶,立在大殿之上的林层秋沉静如月,肃定如山,依旧是大烨传奇中的帝王之师百官首宰。朝臣只能仰望。
“大烨立国已逾五十载,君主贤明臣属丰才,齐力合心,政修德明天下大治。上天感动,十余年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乐。明王炎瀚,先帝之子,先帝在世称之孝贤;厉王炎瞻,帝之堂兄。此二人,皇族血脉,帝王手足,本当与君主谐心合力,为社稷谋福,方不负先帝期许天下所托。却汲汲营于私利以害大义,仗恃天堑,兴兵作乱。重德元年,帝初履位,炎瀚作乱;兵祸延及向汕两州。天意震怒;沣江泛滥;灾民逾万。帝以民为重;约以和解;五万王师弃械负石;沿江筑堤;向汕两州由是化险为夷。此次战乱;帝念及兄弟之情;未加重责。炎瀚残妄;不察上天警示之兆;不体黎民流离之苦;不感今上仁厚之情;勾结厉王炎瞻;近年来屡与朝廷作对;兵祸连绵;累及向汕蜀三州千万百姓。今竟收买死士;犯上作乱;背弃伦德;僭越尊卑;其行发指;其心可诛。今削去炎瀚炎瞻的爵号;革除皇籍;向州及都恩睢方两郡封地收归朝廷。今命平骁侯凤岳为大将军;领兵五万;征讨炎瀚炎瞻叛贼。〃说到这里;林层秋望向大殿之外的高远苍穹;阴云峦叠;袖下秀指握紧;指尖刺破掌心;一线血红绵延而下。他眉目清湛;一身清风拂柳的温雅宁静俱化作乾坤风云;朗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同心;定还这乾坤一个清明!〃
他话语方落;一道霹雳划破阴翳;大殿之中骤然闪亮;轰隆一声;大雨倾天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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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层秋走过长长的廊道;雨水从金碧琉璃瓦上倾泻而下;落地为幕。雨烈风狂;他衣袖飘扬却早已湿了大半。
侯在寝宫外的苏福远远望见了;忙撑了伞迎上来;替他挡着风雨:〃这么大的雨;林相怎不坐了御辇过来?〃
林层秋微微一笑:〃走一走;静静心。〃
苏福应着是;护着林层秋入了殿内;进了侧宫;一迭声唤人将干暖衣裳送上来。林层秋道:〃苏公公;让御书房把折子搬到这里来。〃
苏福递过衣物的手微微一颤;蓦地落下泪来;赶紧侧过脸去。
林层秋一眼瞧见;苏福虽只是个公公;却是从小侍奉着炎靖的;虽然才干不足;却是炎靖最贴心合用的。林层秋不由动问:〃怎么了?〃
苏福忙拭了泪:〃没什么;奴才只是想起前阵子林相贵恙;皇上也就是在这寝宫理政。〃如今;颠倒了来;而朝局情势却要艰险太多。
林层秋默然;挥手让苏福退了下去。
手上的衣物淡淡的温暖透过冰冷的指尖传来。炎靖爱惜他气血虚弱;天气一冷就手足冰凉;是以但凡冬日或素常气候骤凉时;宫里都备着暖炉烘过的衣裳;让他穿上就身遍体和暖。而今;事是人非。心口蓦然一阵绞痛;林层秋呻吟一声;扶着床栏坐下。待那疼痛过去;额上已是涔涔冷汗;低叹一声;随手拭去;换上了干燥的衣物。
推门出来;苏福进前道:〃凤岳将军在正殿等候。〃
林层秋点点头;就要过去;苏福恭身:〃林相是否先用点晚膳?〃
〃我吃不下。〃心口恶烦纠缠着隐隐绞痛;哪里吃得下东西去?举步欲前;腹部一阵闷闷地沉痛;不由轻柔抚上;叹口气:〃就弄点清淡素菜罢;我一会谈完了就用膳。〃
苏福看他手抚在腹上;明白他完全是为了孩子的缘故;当下喜不自胜又有些心酸;陛下当初最是恼恨林相自服红花堕去胎儿;若能知晓林相如今作为;该有多好。
林层秋转入正殿;侯着的凤岳起身:〃林相。〃
林层秋微微笑着;也不坐那高高在上的位子;走到凤岳身边;在他邻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凤兄请坐。〃
凤岳年三十七;生得刚毅俊朗;令人一望意气相倾;沉声道:〃林相现在身负监国重责;微臣不敢。今早慎安门外未能保护陛下周全;已是万死大罪;岂敢与林相并坐。〃
〃慎安门的事怪不得你;炎瀚收买的都是绝等好手;能于千万人中取人首级;凤将军已尽全力;忠心可表。〃他沉吟片刻道:〃你我共事多年;相知甚深;过去素以兄弟相称。如今;层秋兄长罹难;世上再无亲人;凤兄可愿做层秋的兄长;让层秋唤你一声大哥?〃
凤岳心下一震;看向林层秋;见他神色宁湛中带着期许;目光澄澈一如从前岁月。他与林平冉年岁相仿;多年交好;也是看着林层秋成长为今日的林相。再想到林平冉离世前的托付;心中波澜跌宕;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哽咽道:〃阿秋……………〃
林层秋微微合眼;强忍至今的泪终是落了下来。大哥大哥;层秋多想再唤你一声;再象儿时那样坐在你膝上听你说五湖四海的故事;窝在你怀里指点天上星斗;再一起迎着秋风凉飒;闻着家中院里的桂花香品着桂花酒………………
凤岳看得大恸;却想不出一句来安慰眼前这单薄的男子。想起从前林平冉与自己提起他的幼弟时;眼底淡淡流转的温情;这兄弟二人;看似聚少离多;但彼此的情谊却极是深厚。记得林平冉曾说:阿秋不仅叫人心折;更叫人心碎。看着眼前无声流泪的林层秋;诚然是知弟莫若兄。
林层秋慢慢平复了心情;国难当前;不容许他为着私情伤心太久;抬起头来;强笑道:〃大哥请坐;层秋想听听大哥对这次出征的想法。〃
凤岳坐下来:〃其实;我是不赞同此时出征的。从上官将军的事来看;这一次;向州做了万全的准备;我估计;不仅是西陲的蛮谰;也许北疆的掠卢;南境的扶翟与向州方面也有了约定。征讨向州之后;大烨必然陷入四面围困的境地。〃
林层秋道:〃这些;先前大哥应当也与陛下提过。我已看过大哥的上表;最后是赞同出师了。〃
〃此一时彼一时;陛下说时不我待;不失战机;我是赞同的。但现在陛下伤重昏迷;秋弟之才;我并不怀疑;但是;秋弟的身体…………………〃
林层秋点头:〃你说的不错;层秋自己也清楚;以我当下的状况;最多只能再支撑三四个月。向州之战;素来旷日持久;没有一年不能有结果。但是;眼下不战则怯;虽然艰险;也不得不迎头而上。边疆之乱;西陲有上官简安;蛮谰一族与大烨多有仇忾;借机肃清也是好的。至于掠卢扶翟;与大烨素来尚称和睦;炎瀚也不过就是金银收买;待我修书说明厉害;遣使安抚。只要大哥打几个胜仗;他见大烨军威昌盛;必不敢暗助向州。〃沉吟片刻接道:〃至于我自身;我已有安排。朝中文武;不乏才干超群之人;但要能稳住整个朝局的;却只有一个。〃
凤岳沉目思索;猛地扬眉:〃安王炎绥!〃
林层秋含笑点头。
〃但是安王爷被先帝圈禁愈山十一年;皇上继位后虽然撤去圈禁恢复封号;他却心怀愤恨;立誓永生不入朝堂不问世事。〃安王炎绥;先帝幼弟;当年以十六之龄征战南北;为大烨朝肃清各地势力;立下汗马功劳;却因此招来君王之嫉;被圈禁愈山;二十一到三十二;将最好的年华消磨在愈山上。炎靖继位后;才撤去对他的圈禁;但炎绥心中怨恨难消;立誓永不下山;至今也过去八年了。
林层秋微微摇头:“安王爷并非怨恨,而是寒心。大烨如今的局势,以他的热血心肠,断不会袖手旁观。”
“但是,”凤岳并不乐观:“秋弟当知安王爷当年立誓时,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