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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下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雪,地上的雪几近没膝,行走起来颇为费力。刘德却不敢有片刻耽搁,急急忙忙往凤仪宫赶。
前日淑媛的父亲御台吴都副史参了齐王一本,说齐家三公子在齐王藩属向燮国高价倒卖军马──这可是有通敌卖国嫌疑的大罪!这奏折无疑於巨石投水,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皇帝震怒,立即遣人前往调查,齐王也暂时告病在家。
皇後怀疑是玄家弄鬼,让齐王私下去查,刘德此刻正是要向皇後报告齐王传来的消息。
凤仪宫的红色宫墙和红色琉璃瓦在白雪掩映中分外夺目。刘德隔著雪幕看过去,却好像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红色坟茔。他在心里抖了抖。这後宫是刀光剑影、杀人不见血的地方,而皇後的宝座更是白骨垒砌、鲜血染就。而这一次,皇後还能如以往一般得胜吗?
他甩甩头,收起杂念,快步走向凤仪宫。
齐蘅之自滑胎之後一直在宫中静养,只处理一些重大事情,等闲杂事全交由辰妃负责。
她比以前瘦了很多,下颌变得如匕首般尖峭,面容苍白不带血色,端坐在幽暗宫殿内周围平添了三分鬼气。
她静静听完刘德的禀报,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只有冷厉的眼睛转了几转,显示她正在思考。
三弟好好的怎会跑去贩卖军马?他就是有这个胆子,又岂会认识常年敌对的燮国人?而且这种生意必定隐秘,远在京城当官的淑媛之父又怎会知道?
父亲传来消息说吴御史曾去拜访过青海郡王,此後与郡王的老师步随云过从甚密,还多次以文友身份邀步随云参加聚会。
联系起以往种种,三弟被参之事一定是玄家的阴谋!
通敌卖国的罪名一旦坐实,无论如何都要处置,只能指望皇帝轻判,最好的结果便是舍弃三弟,把齐氏摘干净。
齐蘅之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将玄若霞等人千刀万剐,面上却还是淡淡的。
半晌才开口问刘德:“本宫让你办的事办得如何?”声音不大,因为低沈,听起来阴测测的。
刘德忙悄声回话。
齐蘅之不屑地哼了一声,不满道:“一个针线宫婢,既近不了辰妃的身,连寝殿都进不去,有何用处?”
刘德笑嘻嘻地道:“娘娘有所不知,正因为是个粗使宫女,辰妃才不会提防。眼下正好有个机会……”
他在齐蘅之耳边嘀咕一通,齐蘅之挑眉道:“当真?”
“千真万确。奴才还听说辰妃未进宫前……”
齐蘅之听著他的耳语,眉头渐渐舒展,嘴边露出笑意。
待刘德说完,她仔细思忖一回,并无破绽,点头赞许道:“就依你的计划行事。事成之後,本宫绝不会亏待你!”
刘德忙跪下谢恩。
齐蘅之胸中怒气稍微平息下去──玄家既然害自己一个兄弟,那麽她就让姓玄的赔一个姐妹!
腊月初二是小郡王玄天赐的生辰,按例可以进宫与辰妃团聚。步随云身为未成年的郡王的老师,随郡王一起进宫听皇帝贵妃训导也合情合理。
初二这天,玄天赐和步随云到昭文阁觐见。
这是步随云回京之後秋、步二人第一次见面。秋宁远远看见他挺拔身影走来,一颗心猛跳了几下。
待他和玄天赐走进昭文阁,秋宁迫不及待地偷眼打量他,比前段时间稍胖了一点,脸色也变红润了,完全看不出病态。看来病是完全好了。秋宁放下心来。
步随云垂首立於玄天赐身後,一身青色圆领袷衣,领口和袖口有稍深的兔毛,腰系深碧色锦带,头戴同色儒巾,朴素的服饰反而更衬出他温文脱俗的气质。
这样的一位男子,一定是女孩心中的理想丈夫。想起他曾经说过关於娶嫁的戏语,秋宁的心又快速地跳起来。
皇帝说完一番勉励之辞後,照例赏了东西,步随云也有份儿。
秋宁把赏赐送下去的时候,经过他面前。秋宁很希望他能抬头看自己一眼,可是他始终保持恭谨姿态,眼帘都未动一下。
明知道这是御前最妥帖的表现,秋宁还是有些失落。
玄、步二人离了昭文阁,来到流霞宫。
玄若霞早在正殿内打起帘子等候良久。
步随云行过礼後,退到殿门外。
玄若霞忙道:“如今天气冷,先生别站在殿外吹风。”
步随云躬身道:“多谢娘娘体恤,草民进贵人宫室於理不合,娘娘切莫为草民坏了规矩。”
玄若霞明白步随云要避嫌。在这後宫里,多少双眼睛盯著自己,原不该有半点儿差池。
玄若霞喉头梗了梗,压住复杂心绪,故作平静道:“先生说得有理。给先生拿个手炉来。前些天听郡王说先生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劳娘娘挂心,草民已无碍。”
“先生教导郡王责任重大,还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两人虽然时有联络,但都是书信或别人传话,今天是玄若霞进宫後头一遭和他面对面说话。然而,纵有千言万语,也只得讲些场面话。
当真是深宫似海,咫尺天涯。
玄若霞在帘子後注视著殿门外的步随云,几欲落泪……
既然是玄天赐的生辰,玄若霞除了赏赐珍玩外,特意让人托了两个荷包出来。这是她前几天亲手做的,准备今天送给自己的兄弟和朋友。托了弟弟的福,能够堂堂正正送步随云一样东西。
步随云看著端上来的荷包,犹豫著没有接,顿首道:“草民不敢领受。”
玄若霞在竹帘後些微黯然,朗声道:“无妨,这虽是本宫宫中所制,也只是些寻常香料,所以才给郡王诞日贺礼。本宫想,马上要到年节,正须香料,赐给先生迎个节气。”
她响亮的声音在殿内回响,殿里殿外的宫人均听到清清楚楚。步随云见她说得坦荡,而宫人没有丝毫不妥的反应,料想是符合宫中规矩的,这才谢恩领受。
玄若霞问了些玄天赐的功课之类的闲话,便放二人离开。
走出流霞宫,天色阴沈,白日的天光被乌云遮挡,看上去像已近黄昏。
没走两步,猛地响起一个炸雷,震得所有人均是一愣。
玄天赐仰头望天道:“又要下雪了。”
步随云瞟了一眼团聚的黑云,涌起莫名的不安感觉。
玄天赐坐上撵车还未出中门,一群执杖武监将他们团团围住。
领头的刘德尖声道:“奉皇後娘娘懿旨,刁民步随云与宫中贵人暗通款曲,私授表记,即刻捉拿审问。”
玄天赐跳下撵车,挡在步随云身前, 剑眉倒竖,怒道:“你胡说!”
刘德歪嘴一笑,道:“郡王恕罪,这是皇後娘娘懿旨,奴才也是奉旨办事。是不是胡说,圣上和娘娘自会明察。”
玄天赐还欲说话,步随云走上前道:“郡王莫急,既是无中生有之事,草民便走一遭,待圣上查明,也好给草民一个公道。”
刘德一挥手,马上有武监上来将步随云捆个结实。
玄天赐压下怒气道:“我要同往求见皇上。”
刘德笑著撩袖伸手道:“郡王请。”
有他跟随,武监倒是不敢对步随云动手。
步随云被押回流霞宫,帝後御驾早已到了。
望著一字排开的隆重仪仗,步随云微眯双目──来得这样快?恐怕是有人早设好了套,就等他去钻。
作家的话:
为地震死难者祈福!!!!!!
☆、倾国太监(三十四)鹬蚌争2
流霞宫正殿,皇帝端坐首位,背後垂下竹帘後坐了皇後和辰妃。
步随云被推进来时,辰妃全身一紧,胸膛激烈起伏,语调不稳地开口:“皇後娘娘这是何意?”
皇後微扬下颌,微笑道:“妹妹莫要生气,本宫今早收到一封匿名信,说妹妹与府上的步先生暗通款曲,私授表记,本宫自是不信,所以禀明圣上彻查,也好还妹妹清白。”
辰妃眸光犀利,寒声道:“匿名信?可否让妹妹看一看?”
“自然要给妹妹看。”皇後从袖笼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辰妃。
辰妃抖开信纸,只简单写了两行字,无非是揭发辰妃与步随云私通。
她疑惑地瞟了一眼皇後。
皇後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那笑容十分的,胸有成竹。敢这样兴师动众地来问罪,是不是有什麽万全之策?
辰妃把心一横,把信纸拍在案几上,不顾失仪快步走出竹帘,在殿中央跪倒,悲愤道:“妾自入宫以来,谨慎本分,克己勤勉,一心一意侍奉皇上、皇後,今日遭奸人构陷,唯有一死以证妾及玄氏清白!”
清音朗朗,掷地有声,配上那一脸决绝表情,倒是颇让人动容。
一开口便说要以死明志,还搬出玄氏,分明是暗示皇帝,不但要慎重审还要慎重判,话里有话地给了皇帝一个警告。
皇後心中暗骂:“好厉害的小蹄子!”
皇帝面色阴沈,仍免不了安慰她道:“爱妃快平身。朕自然要查问清楚,岂会让爱妃名节、玄氏清誉受损?这匿名信人人写得,实在不足为凭。”
皇帝明显是在为辰妃开脱。
刘德往前挪了两步跪地叩首道:“启禀圣上,奴才前段时间听到些贵人的往事,心下惶恐,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讲!”
刘德偷偷觎了一眼竹帘,仿佛能感受到皇後灼灼的目光,鼓足勇气道:“奴才听说,辰妃娘娘进宫前原是许了姓步的人家……辰妃娘娘和那位步姓郎君两情相悦,常常相携外出,完全没有男女之防……後来、後来辰妃娘娘进了宫,步郎君因思念娘娘,一直不肯离京。”
皇帝面色不动,扫了一眼辰妃和步随云。
身後的秋宁有些想笑──步随云留在京城,竟然给安上这样一个煽情的理由。
辰妃冲到刘德面前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指著他骂道:“本宫堂堂一品皇妃,岂容你一个下贱的奴才污蔑!家兄敬重步先生才学人品,聘为郡王老师,你这奴才竟敢在御前任意谤毁先生,损玄氏名声!”
配合著她的喝骂,玄天赐跳将出来,兜脸一拳,把刘德打翻在地。
他随即跪下请罪道:“请陛下治臣御前失仪、不敬之罪!实在是这奴才可恶,污了娘娘、先生,把脏水往玄家泼!臣甘愿受罚!”
他这样一说,皇帝反而不好发作,摆出亲切姿态道:“玄爱卿稍安勿躁。朕也不信有这些事,需得一一查问清楚。”
皇後在帘後沈声道:“不管是真是假,既然有这种传闻,辰妃妹妹也得解释一二,以正视听。”
这时候一直未说话的步随云顿时道:“陛下,可否容草民解释此事?”
皇帝点点头。
步随云不疾不徐地道:“草民蒙玄王不弃,在府上教书也有四、五个年头。几年前,辰妃娘娘,即当时的西平郡主还未及笄,有时也会和郡王一起听草民讲课。按我朝礼仪,未及笄的女子可以在府中与未成年的兄弟一同上课,并无不合规矩之处。”
“那时草民偶尔会随郡王、郡主出游,西北民风粗犷,男女大防原不及京城严谨……携手出游之说纯属误会。至於说娘娘与草民有婚约,更是无稽之谈。草民一未请媒人,二未下聘书,何来婚约一说?村野间乱传也就罢了,拿这等无影之事到御前指谪贵人,只怕是别有用心。”
後面一句,他加重语气。辰妃泪如雨下,嘤嘤低泣起来。
皇帝的眼光在步随云脸色停了片刻,挑眉道:“步先生说得有理。”
擦鼻血的刘德停住动作,肩膀不由得往後缩了缩。
皇後不悦道:“刘德不过是把听到的流言照实禀报,就是有用心也是为了澄清误会。匿名信上说私授表记,不如搜一搜身,假如搜不到所谓表记,这事就此算了。”
辰妃一边拭泪,一边疑惑──皇後说得如此笃定,分明是冲著自己赏赐的荷包而来,可是那荷包并无不妥……当日自己和秋宁用香囊算计了丽嫔,她也没想到会中招……辰妃心里不禁有些慌乱起来。
这时刘德走到步随云面前准备搜身,步随云肃容道:“我乃玄王家臣,圣上未下御旨、皇後娘娘未下懿旨,岂容人随意搜身?”黑眸熠熠生辉,眉宇间飒然风华立现,威仪自生,令刘德僵住脚步,不敢冒然上前。
皇後抱著暖炉的手骤然收紧──这人太狡猾,自己少说了几个字便让他钻了空子,待要再开口下旨,始终有些掉面子。
皇帝并不说话,饶有兴趣地看著面前僵持一幕,像是故意让皇後难堪似的。
步随云以目示意,玄天赐将他身上荷包取下,并自己的一起呈给皇帝。
皇帝拿起荷包看了看,两个青绿色的荷包,玄天赐的绣了一朵莲花,而步随云的只绣了一个“福”字,再平常规矩不过,想要附会一下都难。
皇後在帘子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