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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为了彼此,去舍弃家业、亲人……甚至是生命。
文谨好像忽然有点明白了,所谓的爱念忧思,归结到底,似乎……便是情吧。
琼阳近郊,栖灵山。
太清殿上,供奉着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三清的神位,大殿两旁是黄色的布幔,烛火将殿内照得通明。一位身着蓝色道袍的老者站在三清神位前,遥遥望着殿外。老者须发花白,眼含精光,不怒自威,长者风范十足。
“师叔,”年轻男子身着弟子服侍,身材高瘦,从门外走进来便跪倒在老者面前。他面目端肃而充满崇敬,神色却有些惶恐。
“如何?”老者问道。
“谢花楼已经都把消息散出去了。”年轻男子有些吞吞吐吐:“师叔……这、这恐怕……”
“文宣,成大事者,须学会舍得。文谨和他师父澄远老道的性子一模一样,指望他一雪前耻重振栖灵山,根本是天方夜谭。你可知道,以无为之治,早已不能保住这点祖宗的基业了。”老者语重心长道。
“可是,这样……文谨师弟他……”
“不必说了,你下去吧。”老者打断他,挥了挥手。
他虽已过半百,可是,有个梦,他已做了四十年。
那天,原本天气晴好,他与几个师弟照旧去凌宝峰打扫祠堂。可是忽然一瞬间,庄严的太清殿,巍峨的山门前,乃至树木花草,尽皆染血,如同人间炼狱。满地的死尸,有昔日交好的同门师兄弟,有宽宏慈祥的长老……甚至,他看见了对他视同己出,倾囊相授的师父。
师父已经奄奄一息,宝蓝道袍上横亘着触目惊心的刀伤,正汩汩往外流着血。血流着流着就流满了他一身,之后仿佛到处都变成了血的颜色,他的眼里,除了血,什么都看不见了。
荡尘阁,血砂门……老朽澄观庸庸碌碌五十载——
愿用余生,换一场血债血偿。
☆、第九章
一杯一杯复一杯,云少康自打进了酒馆,就一言不发,只喝酒。虽然酒是兑了水的劣酒,可是喝多了,也会醉。
文谨坐在对面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开口去劝。若说对罗阁主的景仰,江湖人人皆有。可是,哪怕是那个站出来说话的雪山派弟子,在听到这一系列的往事后,最多也只是带了几分失望和慨叹而已——断无一人像云少康这样,抑郁到借酒消愁。
“别喝了,”文谨看他又倒空了一坛酒,起身夺了他的酒碗。
“那……你替我喝?”云少康已有些醉了,撇嘴一笑满含不屑和逗弄。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喝?”文谨沉下脸道。
“江湖满地,所寄不同。我单是以酒寄,如何?”云少康答得轻狂疏慢。
“亲朋饮宴,知己相交,以酒助兴;古人胸中有块垒,故以酒浇之;最下等的,便是,举杯消愁愁更愁。你是哪种?”文谨诗书读得并不多,此番却是较上了劲儿。
“今宵拟酒图一醉……只求一醉,别无所求。”云少康扔下话,吆喝道:“老板,再来三坛酒,多拿一个碗来!”
“好嘞!”
“你若真想知道,与我共醉即可。”云少康眼中的嘲讽神色更浓。他平日惫懒无赖,搭讪攀亲,总是一脸贱兮兮的笑容。唯有酒至三巡,才露出些锋芒,教人不能直视。
文谨却觉得,也许醉酒的云少康,才是真实的。脱了无赖的表皮,睁开那双总是笑成眯缝的眼睛,放诞轻狂,豪迈不羁。冷眼嘲世人,一醉了乾坤。
他紧了紧手中从云少康那里夺过来的酒碗,忽然也有点想尝尝……一醉解千愁,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后来云少康如愿醉倒,文谨只得半架半抱着他去找客栈。一路接受路人讶异的目光后,终于到了家小客栈前。
“店家,我要两间房。”文谨说完,转念又想到,云少康醉成这样大概要人照顾,连忙改口道:“不,一间就可以了。”
掌柜的看这俩人随小二上楼,云少康醉的自己走不动,几乎是由文谨抱上去的,心下啧啧道:这两兄弟感情真不赖。
回了房,文谨吩咐小二打了水上来,给云少康擦了把脸。云少康这回醉得闷闷的,醉了就睡,一句胡话都没有,倒是安静得很。就是期间老是吐,吐了文谨就得收拾,地板不知抹过几回,才总算睡实了。
大早上云少康醒来,头痛得像是被贼洗劫过。他翻个身子,一伸手就摸到个脑袋。趴在床边睡着的,不正是照顾了他一宿的文谨?
晨阳给文谨的身影镀了一圈温暖的金色,绷紧的衣衫下,脊线看得清清楚楚。文谨的脸少了醒时的严谨自律,嘴角无意识弯起的弧度看得他心里痒痒的。
云少康此时想着的,一是“腰真细”,二是“不知道他笑起来该会多好看”。他想着想着,脸上便不由自主露出点猥琐的笑容。
文谨一醒来,撞入眼的,就是云少康这猥琐的笑容。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怎么也没意识到,自己现下正是被这无赖猥琐的对象。
“喂,你笑什么?”
云少康全无被抓现行的自觉,脸上笑意更深:“你睡相不错。”他说着话,脸也越凑越近,大有轻薄之意。
文谨见状忙不迭就往后退,也没管后面路况如何。手忙脚乱地退着退着就绊到桌腿,一个趔趄就摔了个四脚朝天。桌上的茶壶被这么一撞,不偏不倚掉进他怀里,稀里哗啦浇了他一身的凉茶水。文谨眼看水越流越多,衣衫都要湿透了,下意识就把汩汩流着水的茶壶往外掀,也来不及管茶壶在他这一掀之后还能健在否。清脆的一声“乓啷”响过,茶壶碎了个干干净净,一地残骸凄凉地等人拾掇。
云少康坐在床上,看着文谨一连串地出丑,不光动作滑稽,表情更是像打翻了染缸一般,前所未有的丰富多彩,忍不住大笑捶床。
“不许笑!”文谨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衣上的茶水,恶狠狠地瞪着云少康。却因为窘迫红了脸,一声怒喝气势全无,反倒嗔怪的意思十足,云少康笑得更厉害了。
“喂,叫你不许笑……”文谨面上更挂不住了。
“过来,”云少康勉强忍住笑意,向怒发冲冠的文谨招了招手。
文谨“哼”了一声,虽没好气,还是应言往前挪了几步。
“再过来点。”云少康扬了扬下巴,眼睛又笑成一条缝。
文谨走回床边,气鼓鼓地看着云少康。云少康身子往前一探,从他衣襟上拈了一物,捏在指尖在他眼前晃了晃。
是一枚泡开了的烂茶叶根儿。
文谨一双眼只盯着地看,恨不得把地看出条缝来似的:“我、我叫小二来把这碎瓷打扫了。”
“恩公且慢,”云少康笑嘻嘻地拉住他:“你衣裳还湿着呢。”
云少康说罢跳下床来,打开房门叫道:“小二!”
意料之中,二人结账之时,黑心老板给那破茶壶的身价一涨又涨,开口就要五两银子。云少康则是据理力争旁征博引,加上时不时撒泼耍赖。双方你来我往讨价还价了好半天,终于老板先扛不住了,痛心疾首道:
“行了行了,三十文就三十文,算我白送了成不?”
“别呀,三十文还能买只老母鸡炖汤呢,多公道啊,您看呢?”云少康从怀里摸出钱袋来,不多不少数出三十文铜钱排在掌柜的面前,背着手大摇大摆走了。
文谨扭头看了一眼脸都黑了的老板,叹道,有道是秀才遇无赖,只能是无奈。同云少康这种无赖中的翘楚拼看谁更无赖,岂不是自讨苦吃?
两人刚走出客栈没多久,就有个小乞丐贴了上来。小乞丐看上去十二三岁,俩眼睛在云少康和文谨身上逡巡一下,上来就揪住了文谨的衣裳:“公子,公子您行行好,施舍施舍给小的点儿吧!”
文谨一向心善,弯下腰就要摸钱袋。转念一想,不对,现在两人的所有家当,都在云少康身上,他可谓是身无分文。
小乞丐看这公子手伸进腰包又什么都没摸出来,莫不是中途反悔了?他机灵的眼睛转了转,赶忙加紧攻势外加胡编乱造:“公子,我娘病了半个月了,连买药的钱都没有……我娘要是死了,小的无亲无故,更活不下去了……”说着说着,小乞丐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张脏脏的脸哭得一道黑一道白,活像只花猫。
文谨兜里又没钱,嘴上也不方便说,尴尬地用手肘戳了戳云少康,示意他掏银子。
云少康不得不佩服这小乞丐眼睛毒,专挑软柿子捏,叹了一口气,从钱袋里数出几个铜板丢给了他。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云少康看了一眼小乞丐欢天喜地跑远了的身影,反戳了戳文谨:“看来以后,我得挡在你前面才好。咱们银子本来就少,以后还要吃饭呢。”
刚施给乞丐的钱,还够买六个白面馒头呢,文谨不由自主就顺着云少康的话头想下去……不行,行善乃是修行,怎能如这人一般狭隘?以后可万万不能再受他影响。
出了城,走到大约中午时间,两人看到不远处几株玉兰树,色白微碧,芳香清雅。风拂过时,花瓣簌簌而落,宛若天女散花。
伴着玉兰花香一起的,是一阵琵琶乐声。
花树下,坐着的人同样是白中带碧色的衣衫,远看去与花恍若一体。那人的手骨节分明,下指不见丝毫秦楼楚馆中女子的婉柔,干脆利落,畅快淋漓。仔细去听曲子,明媚婉约,清新动人,仿佛春风吹落繁花,弦弦声声满是风神。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写了那许多,若拿来形容这个人这支曲都嫌繁琐,都不如那句——弹破碧云天。
人在景中,景在曲中,此情此景,当可入画。
“那个人……不是那天在酒肆里遇见过的……”一曲弹毕,文谨恍然大悟道,那天云少康还凶巴巴跑过去要找他麻烦……
“是,就是那个人,”云少康笑道。
那人若是单坐在那里,吸引人去瞧他的最多是那一身华贵精致的衣裳,说难听点,不过是一张皮。可若让他怀抱琵琶,尽情地去拨弄弹奏——无需是描绘长河落日燕塞风雪的恢弘之曲,也无需纷繁复杂让人眼花缭乱的技法,单是一个人,一把琵琶,便足以令万籁收声,天地静。
“我道是曲中现豪情,原来是有侠士在此偷听。”锦衣人一边笑着,一边往云少康和文谨这边走来。
“公子抬举了,我们两个不过是过路的。听惯了山野牧童的村笛,今日一闻公子的琵琶,实在惊艳非常。”云少康彬彬有礼道。
“在下两次遇到二位,不可不谓有缘,公子又如此抬举在下……愿引二位为知己,公子意下如何?”
“好,”拒绝雅士可不是云少康的风格,他当下就道:“在下云少康,这是我表弟文谨。”
“在下柳焉由,幸会了。”柳焉由一揖,神清骨秀,清贵逼人。若问前朝风流今何在,如今要答,风流且在此人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上网账号出了问题,无法更新,给大家道个歉……为了弥补,加上周末,今天双更!六点会再更一章,爬走……
☆、第十章
眼看到了中午,既然结识了雅士,云少康那能毒死个人的厨艺是万万拿不出手的,理所当然是文谨下厨。
“文公子的手艺真不错。”柳焉由喝着菜汤,点头称赞道。
云少康一听来了劲儿,好像被夸得是他自己似的:“那是,我表弟平日在府里最贤惠了……不光厨艺好,还帮绣花的二姐想花模子,给小妹打秋千,操持……哎哟!”云少康一声叫痛,使劲甩了甩自己刚才撑着在地上的左手。他瞟了两眼,不禁欣慰,还好还好,这小子没下重手,不,重脚,没把自己这只手给踩残废了。
文谨挨着云少康坐下,面无表情道:“待会吃好了,你洗碗。”
“那锅……”锅比碗大,自然比碗更难洗。
“也是你洗。”
云少康撇撇嘴,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尝过文谨的手艺后,云少康再也不敢回想自己的厨艺。要是把他一个惹不高兴了,以后的日子还真不好过……洗碗刷锅,只好毫无怨言一力承担。
“云公子以后要是娶了妻,大概要惧内。”柳焉由把吃干净的碗摞到空碗上,低声笑道。
云少康愣了好一会,等柳焉由坐了回去,才似乎把魂给抓回来了,哈哈大笑道:“柳公子真会说笑,可万万别成真才好!”
柳焉由也笑:“但愿如此,云公子何时娶亲,可要叫上在下去喝杯喜酒啊。”
云少康蹲在溪水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