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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白终于听明白了一点:“这皇宫是陛下的。”太子也好,国师也好,都该对敬安帝俯首称臣,而不该自己结党,妄图把持后宫。
“是。只是我也另有心思——”齐峻认真地看着知白的眼睛,“我想亲自封你。等我继承大统,我会亲自封你为国师。”是我的国师,而不是父皇的。
知白倒是根本没想这里头的门道,笑嘻嘻地点点头:“好啊,我等着殿下封我做国师。”说完就笑起来,一脸的没心没肺。
齐峻觉得牙有些痒,用力收了收手指,果然看见知白龇牙咧嘴地往外拽自己的手:“殿下!”
齐峻哼了一声,又用力攥了一下才放开手。知白的手肉乎乎的,不像文良娣等人十指纤纤,细得只有骨头,捏起来都觉干瘪。齐峻放开手又有点后悔,该多捏几下的。
知白苦着脸揉着自己的手,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齐峻看他这样子,心里又有些发虚:“捏疼了?”其实他也没用很大的力气的。
知白扁扁嘴:“殿下的手跟铁条似的!怎么不自己找根铁条来夹夹自己的手。”
齐峻失笑,伸手把他的手拉过来揉了揉,正要说话,一名便装侍卫急急进了禅房:“殿下,西北传来急报,大雨连降数日,要有洪灾!”
齐峻眉头一皱:“洪灾?”西北素来要算是干旱之地,不比江南一带日常阴雨连绵以致涝灾,虽然如今是春季雨水多些,但也从不会大雨连降数日。再者西北土地多干旱,即使连下几日大雨也未必就能成灾,何以西北就这样当成件大事入京急报?
侍卫脸色十分难看,看了看知白才低声道:“据西北那边的人传回来的消息——赵将军走时将那瓶子封存在将军府中的小楼里,谁知有人密报赵将军与羯奴勾结,之前的大胜都是假的,是跟羯奴串通好了欺骗陛下的。是以陛下起了疑心,要将赵将军留在京中,西北那边便有人偷偷去抄赵将军的将军府,想要找出通敌的文书,结果文书没有抄到,却打碎了瓶子……”
“什么!”知白呼地站了起来,“打碎了瓶子?”
“是。”侍卫脸色极其难看,“是赵将军的亲信贾俾将的心腹来报的信,据说是瓶子打碎之时,天上便下起大雨来,贾俾将初时还没有想到此事,直到雨一刻不停地下了一天两夜,他才猛然想到那瓶子,急忙派人来传信。当地节度使还不信会有洪灾,直到有人来报边关内外河流一起涨水,山上泥石崩塌,这才有些怕知情不报日后被追究,便连夜写了奏章递进京来。算算加上在路上耽搁的时日,到今日已是第七日了。”
“这雨能连下七日?”齐峻说着,转头去看知白。
知白此时脸色反而平静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何止七日,这样的暴雨,只怕连下十七日也未必能停。”
“不过是一片沼泽之水……”齐峻虽然听知白说过其中的紧要之处,可是他也是亲眼目睹那小瓶中不过一口之水,怎么也不曾想到当真会如此严重。
知白摇了摇头:“长鲸吸水,一口之量可当百川,吸走的何止是沼泽中可见之水,连地下百尺之深也尽皆吸干,那一带三年之内寸草难生。我本拟用五年时间将水慢慢还于原处,则每年不过是雨水较往年多些,纵然涝些也不致成灾,可如今——雨水太多,不及渗入地下,必然成灾。”
五年的雨突然降下,洪灾根本不可避免。且西北之地较为平坦,亦无多少水利工事,这样突然发起洪水,无处可泄只怕要变成一片泽国,这已非人力所能抵御了。
“还能收回么?”齐峻眉头紧皱,起身便往外走。洪灾已然十分可怕,若是羯奴借此机会偷袭,岂不是雪上加霜!
知白跟着他,摇摇头。
“能否再捏一条长鲸?”
知白苦笑一下:“并非什么泥土都可借灵,我用的,是师父留下的一小块息壤。息壤有神,可自行生长,故而能留住吸来之水,否则普通泥土被水一泡早已散去,单凭一只小小瓶子又如何能蓄五年之水。只怕这个时候,息壤早就——”瓶子都被打碎了,那一小块息壤还不被踩入了寻常泥土之中,又到哪里再找一块息壤来呢?
“那就立刻下旨,着西北道全力救灾!”齐峻脸色阴沉,若是敬安帝不怀疑赵镝,又怎会有这样的灾祸,“户部立刻筹集赈银,调拨人手,将灾民从边关迁进来!”他一边说一边去看知白的脸,随即心里就沉了一沉,“怎么——不成?”
知白轻轻叹了口气:“只怕……来不及……”
齐峻自己也知道。奏报送到京城已然七日,等到户部调拨了银子粮米人手过去,又不知道要几日了。水灾之后遍地尸身,只怕还有大疫,再加上灾民流离失所,又不知要饿死多少。当初为了救万余兵士而作法,今日只怕却要赔上十倍的性命。
侍卫也看着知白:“仙师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这,这恐怕是几万人的性命呢……”
知白为难起来,一时没有说话。齐峻看他的模样,心里又提起一丝希望:“还有办法?”
“……只能,在京中作法……”知白终于叹了口气,“只是我的修为不知能不能……只有尽力而为吧。”
“要怎么做?”齐峻顿时精神一振。
“移云。”知白轻轻又叹了口气,“将雨移到海上,如此一来便不会发洪,只是海上渔船猝不及防,怕是也会多伤损人命——我只能尽力将云向海中深处送一送。”
海上纵有渔船,也比不得西北十数万人之多,若能将雨云移至深海,死伤人数便更少。齐峻只略想了想便做了决定:“如此极好!可需要些什么?”
知白低头想了想:“殿下替我向御医们要些龟板吧。”
齐峻一行人匆匆回宫,东宫里赵月正坐着发闷,听宫人来报殿下回了宫便去了太医院,不由得吓了一跳:“殿下怎么了,可是在宫外受了伤?”
宫人茫然不知:“瞧殿下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快去看!”赵月拍拍桌子,“半点用处都没有!带着辇车去,若是殿下受了伤就快些接回来!对了,不许让文氏她们知道。”免得她们打着侍疾的名头又来自己眼前晃。
宫人连忙跑了去,一会儿又回来了,身后却是空空荡荡:“殿下在太医院寻了些药,便去了观星台。”
“又去观星台!”赵月气得直站了起来。
小宫人吓得一缩脖子:“或许是仙师有恙……”
“仙师有恙该请御医,殿下又不是御医——”赵月说到这里,猛地紧紧咬住嘴唇。香药连忙摆手叫宫人们都下去,才低声道:“娘娘,观星台那边——这是将殿下迷住了啊。”
赵月紧紧地攥着手,在内殿里快步走了几个来回,才下定了决心:“本宫也去观星台瞧瞧,看仙师究竟有何贵恙,要劳殿下如此挂心!”
香药吓了一跳:“娘娘,观星台那边——素来是不许擅入的。”
赵月横下一条心,谁也劝不住:“本宫是去请殿下的,本宫是太子妃,有什么不许擅入的!”
香药吓得腿都软了:“娘娘,娘娘不可啊!万一殿下和仙师有什么……这样闹出来可如何是好?”
赵月想到最近悄悄打听到那些男风之事,只觉得一把火从头烧到了脚,连眼睛都要红了:“摆驾!谁再阻拦,先拖下去打死!”
46、移云
齐峻看着知白用一把小刀从那一块块龟板上雕出小小的龙头;几段龙身;还有龙尾。刀法粗糙;只是个形似而已;龙尾雕得跟鱼尾似的,龙身胖鼓鼓活像个锅盖;虽然有爪子,看起来倒像个龟。
不过这时候齐峻可没有取笑他的心情。观星台的内殿门窗紧闭;天色将晚,殿内越发昏暗。人都被冯恩带着守在外殿门口,偌大的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知白将雕好的东西一股脑扔进了面前的金盘之中。这本是真明子在道观中用来盛接天上甘露的金盘;径二尺,深三寸,里面盛着净水。龟板雕成的龙七零八落地散着,在水中半沉半浮。知白回手用小刀往自己指尖上一抹,几滴鲜血落下去,滴在龟板上。
齐峻微微抽了口气。原本漂在水中的龟板竟动起来,仿佛活物一般凑在一起,拼成了一条粗糙的“龙”,不过肚腹滚圆,与一般的龙大不相同。
“取骊珠来。”知白头也不回地一伸手,齐峻连忙将偷偷从朝冠上抠下来的骊珠递到他手中。自打万寿节之后,敬安帝对这顶朝冠珍而重之,不是大场面不轻易戴出来,如今他病卧在床,齐峻才能将骊珠偷出来。
知白还渗着血的手指按在骊珠上,噗地一声轻响,一条黑色的光影破珠而出,盘旋不定。知白抬手结印向金盘中一指,乌光疾射入金盘中的“龙”身,啪地一响,龟板雕成的尾巴竟在水面上拍了拍。
“这是——活了?”尽管早有猜想,齐峻还是骇了一跳。若不亲眼看见,怎能想像死物突然变了活物。
“此为吉吊。”知白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内殿里听起来飘忽不定,“龙头龟身,谓为吉吊,。所谓云从龙,可惜宫中只有龟板,并无龙骨,只能雕成此物了。好在此物亦为龙裔,用来移云也勉强可用。只是终究不是真龙,尽力而为罢了。自此刻起,不得有任何外物打扰,殿下替我护法。”
金盘里平静的水面开始像泉眼一般冒起一串串气泡,齐峻低头看下去,发现冒起气泡的水面俨然竟是挂在北宫书房里的那幅地图——盛朝国土的轮廓尽在其上,与旁边平静如镜的水面泾渭分明,而龟板雕成的吉吊正处在西北的位置。
齐峻俯首下望。动荡的水面不再能照出人影,反而水中像是渗了墨一般,现出一块乌黑。他仔细看了半晌,才发现那龟板雕成的吉吊正在缓缓移动,且随着它的移动,水中那块乌黑的痕迹也同样缓缓南移。齐峻这才明白,知白说是移云,则这块乌黑便是压在西北一带的厚厚雨云了。他抬头看看知白,知白双目微阖,两手上下虚握,额头上汗珠一层层地渗出来,又顺着颊侧滚落,极是吃力的模样。齐峻目光扫过他虚握的双手之间,灯光昏暗看不清楚,只觉他双手之中似乎包了个无尽的漩涡,侧耳细听仿佛还有呼呼的风声传出。
吉吊自西北缓缓移动,拖着那块乌云横穿地图逼近东南,眼看已然到了海岸线上,忽听殿外隐隐传来喧哗之声,齐峻侧耳细听,只听冯恩的声音不敢高扬:“太子妃,殿下有令,非召不得入内啊。”
“走开!”赵月却是毫无顾忌,“本宫要见殿下,谁敢拦阻!莫非你这奴才要犯上不成?来人,将他拖开!”
齐峻蓦然色变,看知白眼皮微微颤动,显然也是受了打扰。他脸上汗珠滚滚而下,虚握的双手也颤抖不停,仿佛双掌之间不是虚空,而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一般。吉吊已然大半个身子出了海岸线,正要将那块雨云拖往深海。
此刻正是成败之关键,齐峻放轻脚步往殿门走去,想要阻拦赵月。可是他尚未走到门口,紧闭的大门已然被哗啦一声推开,赵月的声音毫无遮掩地传进来:“殿下!殿下您在哪儿!”
齐峻几乎想暴吼起来让她闭嘴!寂静的大殿之内,赵月的声音特别显得尖锐刺耳,背后的知白突然噗地一声,齐峻一回头,正好看见一口鲜血直喷进了金盘之内,知白双手猛地握紧往前一送,随即便无力地张开。殿内陡然刮起了一阵狂风,四周的陈设都被刮了下来,噼里啪啦响成一片。齐峻被风刮得几乎立脚不住,狠命抱住了殿里的立柱才站稳脚跟,就见知白已然失去知觉像个稻草人一般向后仰倒,被风直刮了出去。
这若是撞到墙壁上——齐峻顾不得多想,撒手松开立柱扑上去,抱住知白蜷成一团。只听一声闷响,后背狠狠撞在墙壁上,撞得齐峻胸口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出血来。幸而这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四面长窗全被吹得东倒西歪,风也就停了。齐峻半晌才喘过气来,低头看看怀里的知白两眼紧闭,嘴角的血迹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眼。
门外的赵月也被风吹得从台阶上直接滚了下来,一个被风刮出来的杯子正好落在她头,砸得她头昏眼花,好容易在宫人的搀扶下站起来,急忙就想往殿里走:“殿下,你在做什么!”
齐峻勉强站起来,沉着嗓子低吼:“冯恩,去请御医!”
“咳咳——”不知是不是他站起身的动作颠到了知白,知白咳嗽两声,无力地睁开了眼睛:“殿下,不必请御医。”
齐峻只觉得他的声音弱得跟小猫叫似的,心都揪了起来:“你伤到了,请御医来诊诊脉开个方子调养。”
知白苦笑一下:“折损修为,非药石可补,让我好好歇歇就是了。”
齐峻觉得怀抱里的人轻得像纸片似的,唯恐再来一阵风会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