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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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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笔紧咬住牙,剧烈的头痛随着老者嘶哑的声音回到脑中。
他下意识地回了声:「我不认命。我不认命……」可说到后一句,自己也没什么信心。
他的小叶子,已经是大官,儿女乖巧可爱,老婆美丽高贵。自己认命和不认命又有什么区别?
时成嘶哑的声音中透出几分惨然:「奉笔,成叔早同你说过,这是爷们的玩意,少爷算是长情的,可你同他在一起,会碍了他的前程。他是要做大事的。你从那地方逃出来也算天佑,走吧。」
走?
小笔脑里疼痛难熬,眼前都有些模糊,过往还有些事情他仍然想不起来,但是他明白他没地方可去。
去哪里都一样。
以前他带着小叶子的灵位,他不孤单,在哪里都一样,可如今又去哪里?
「奉笔,你如今和别家府上豢养的娈童有什么分别?当年你口口声声说少爷和你是不一样的,呵呵。」嘶哑的笑声里有着讥诮,「再说,你经了那些事,逃出去后还是做娼妓操贱业,你又有什么脸面待在少爷身边?」
「听成叔一句劝,走吧,钱我给你预备,悄没声地走了吧。」
小笔头很痛,眼里很酸,他想哭,可是眼泪也出不来,他突然有点想焦应,在吉祥客栈做那营生是下九流,却没如今这么难熬。
要是听焦大哥的话,不下楼,躲着就好了。这辈子稀里胡涂地就过完了。
小叶子还是他的小叶子。
他听着一句句嘶哑缓慢的话声,很想反驳,小叶子还是喜欢他的,他不是他养的娈童,却也理不直气不壮,只觉得累,乏透了。
暗处的方志先耐不住,他和小笔相处时日长,对他颇是回护,心想无论如何先将他送回小院去,哪怕那老东西有些来头也罢了。想着,便现出身来,看也没看时成一眼,拿皮氅裹了小笔,抱起就往小院走。
时成看到方家兄弟,老脸抽搐,冷笑了声,转身离开。
小笔被暗卫安置好,看他情形不太对,方里问:「哥,要不要请何太医?」
方志叹口气,突地拉了兄弟出了卧房,说道:「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了。」
方里看向兄长。
「兄弟,以后咱们到底跟皇上还是跟侍郎大人?」
方里没兄长想得远,听了一愣,侍郎是皇帝最疼的儿子,跟谁还不一回事。
「虽然咱没把公子的详情报给上头,可自有人报上去,要是主子追究起来……」他打了个寒颤,时承运的手段他是深知的,绝对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错放一个。
方里这会儿明白过来,也有些胆寒,琢磨了阵,才说:「哥,侍郎对个幼时的伴当都这般有情义,咱们……」
方志瞧瞧卧房里露了个头的小笔,默默颔首,就此决定了兄弟俩今后的去向。


第十四章
时承运到皇宫,宫内侍卫和太监们都在整理残局,看满地的血渍,适才的争战该是甚为惨烈,不过他没作停留,被李公公直接引到了皇帝的寝殿。
殿外,他的岳父郭廷臣正躬身候着,见他来,眼内蕴泪,轻颤着声音道:「承运,皇上受惊了,实是想不到啊,也难怪万岁要伤心,谁都不想见!唉……」
说完后大概是看到女婿右臂被白帛包扎,又现出惊色:「怎么,你也受伤了?」
「不碍事。」时承运轻描淡写。
这时,殿内太监宣道:「时侍郎到了,皇上召见。」
郭廷臣眼内闪过一丝戾色,但声音仍是柔和:「承运,多劝慰着些,为父者心都是一样的!」
时承运微一颔首,撩袍跨进殿内。
刚刚平息皇子叛乱的皇帝神色竟一如平常,只能从他眼内看到些疲色,毕竟岁月不饶人,再厉害的人物又能强过老天去?
他半天没说话,时承运便也静静陪着。
从昨天傍晚到三更,发生了很多事情,并非没有牵连的,时承运已经想到了七八成,只不知这皇帝又能想到多少。
「老二被关押了,怎么处置为当呢?」皇帝突地发话,似是自问,又似乎在问殿中的时承运。
时承运紧抿住唇,默不作声。
「你有什么便都说罢,朕不怪你。」皇帝看向这外姓的亲儿,眼光灼灼。
时承运跪下,声音平淡:「微臣不敢。」
「微臣」二字入耳,皇帝脸色顿变,厉声道:「你怨朕么?你是朕的儿子,你老子差点给你异母的哥哥宰了,你还这么付死人作派,心肝竟是石头做的吗?」
时承运低垂头,心内冷笑,终于先发作了。难道你会不知道谁作乱么,还特特地将郭廷臣唤来,心里明镜似的,只不过又在玩试探的老把戏罢了。
嘿,今夜便让你试探个够。
他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更平淡,隐隐透着股悲凉:「皇上要我怎么做?」右臂一用力,血又从白帛中渗出。
皇帝紧喘了几声,似是较之前平息了些,但怒意还在:「哼,要你怎么做?你身边的暗卫都是我赐给你的,你难道不知道你老子危在旦夕?还有心情抱着那个娈宠?」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
时承运见他发怒反倒更放下心来,这个皇帝最是多疑,若是自己没有半点把柄给他抓住,反让他生出疑虑,这会儿他自认小笔是他的软肋,应该更信任自己。
他猛一叩头,朗声道:「承运活得很难,时家逐我到南地,自小没爹没娘,入了京城,也只有君上,并无有爹亲,只想好好为社稷做点事,却总有人要置我于死地。今夜皇上受惊,但二皇子怎能伤的了您!」
皇帝先是有些怜色,越听脸色越沉,不怒反笑:「呵呵,对对,老二不成气候,可你是朕的心尖子,你可以伤朕的心!」
时承运不服,做出赌气的样子,梗着脖子不说话。
皇帝心里暗喜,这外姓儿子总算露出点人气味,还是想要自己这个老爹疼爱么,嘴里却阴阴说道:「你不服气?你少时确然孤单,但时家也不敢亏待与你,可你心里却只有那个娈宠奉笔,便是当日要亲自监斩时谦,也是因他毁去了你那心肝!」
时承运暗自一凛,皇帝知道小笔不奇怪,可以前的事情怎也如此明了……
他监斩时谦也并非因为小笔,时谦……虽然瞧不起小笔,却也根本不屑于做那等杀人灭口之事,否则也不至于闹得家破人亡。
皇帝见他缄默不语,以为说中他心事,暗里得意:「朕倒要瞧瞧是什么妖孽弄得你神魂颠倒!」声音透出狠意。
时承运早算到有这一日,立刻抬头瞪向皇帝,人也站了起来,嘶声叫道:「他不是什么妖孽,只他从小伴在我身边,你和娘亲卿卿我我时又何曾想到儿子在外间吃苦?只他陪着我,若谁伤了他,我必是饶不过!」话到最后,也无须假扮,情真意切。
「你大胆!」
皇帝暴怒,可心下竟是一软,还生出点自豪出来,这儿子真是像自己,也是多情种子,只可惜姓了外姓,否则便可让他继承大业……
至此他对时承运已无半点疑心,一来,他昨夜知道二皇子作乱,却不趁机进宫表功,二来竟为了一个小小娈宠敢跟皇帝老子顶撞,若换了任一人,都绝不会这么做!
看来这个儿子性子虽野了些,却无争宠夺位的野心,是靠得住的。
皇帝暗叹声,初云,还是妳替朕留了个好孩儿。
不过他脸上仍是一片怒气:「怎么,朕赐死他,你还敢反了不成?」
时承运似是呆住,神情变了又变,颓然跌坐地上,哑着声道:「我陪他一起死!」却是儿子臣服了父亲,无力下赌气的口吻。
皇帝暗自满意,隔了半晌才温言道:「孩子,我不会亏待你,当年郭廷臣看时家势大,一定要将女儿嫁你,你那心肝可是他的眼中钉啊。」这话却显是挑拨之语。
时承运咬住牙,此刻的怒意却非假扮,他已经想到这层。
他也明白皇帝果真是要对付郭家,且工具便是自己这个乖儿子。
他之前的预想是对的,皇帝要护的是小皇子,但是小皇子年幼,一旦他先行薨亡,郭家身为外戚必然称大,而外戚作乱是皇帝最不可容忍的,因此首先便要除去郭家。
这和他当年抄斩时家的心是一样的,他越喜爱时家的主母梁初云,给时家的赏赐越多,就越不能容下时家。且时家除去后,他时承运也就真正成了孤臣,是护卫小皇子的最佳人选。
只可惜郭廷臣这狐狸精明一世,却仍看不透他的皇帝主子,只以为刺杀了自己,既可令皇帝对二皇子、三皇子生疑,又完全断了他立自己为皇储的心,一心一意立他的外孙为太子,更能确保皇帝驾崩后他郭家在朝中的权势,可谓一石三鸟!
昨夜怕就是他的毒策,而二皇子胆敢作乱,多半也是他暗中使了手段!
皇帝见时承运脸上布满怒气,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用,又继续道:「承运切勿躁动,打草惊蛇。」
时承运抿唇,似是忍住了绝大的怒气,才勉强颔首同意。
皇帝对这样的结果颇为满意,最后才道:「老二有你一半机灵便不会做这等畜生不如的混蛋事情!」
再谈了几句,时承运离开寝殿,郭廷臣还在殿外候着,见他出来,关心地问道:「圣上还好吧?」
时承运冷冷瞧他一眼,不顾而去。
他知道殿外有皇帝的眼线,这番作为既是心内实不愿敷衍于他,也是让皇上放心,他会好好做那把斩去郭氏的刀。
这日早朝也未设,他直接上轿回府。到了轿中,才算松了口气,如今这位皇帝能够顺利登基,将皇权牢牢控在手中,实不可小觑。若不是有这层血缘,怕也没那么容易瞒过他。
只是,他心里扎了根刺一般,忐忑不安。
一直以来,他只以为是时谦吩咐时成遣走小笔,而小笔果真没来京城与他相会。
他隐隐有着失望,不是么,连那个家伙都会离开,而他只能选择相信,甚至松了口气,毕竟彼时自己的力量太微薄,自保都难。
他连悲伤、疑惑的时间都没有。
刚到京城的一年,是他有生来最难熬的时日。
精疲力竭,甚而对一切生出了无谓,人,可以为了名利沦丧到无法想象的境地,偏偏他无从躲避,深陷其中,想要生存,必得学会这套法则,否则下场会惨到无法言说。
于是,传来小笔和兄嫂死于归乡途中的消息时,他没去再三确认,更没去寻觅。
不明白当时怎会如此淡漠,或者他逼自己那般冷淡?
而当一切都淡去,他却在峭山关重遇小笔,已然沦落到那般境地的小笔。
他心痛下,更不愿多管过去,能顾好将来已是不易。但小笔的病,却与过去丝丝相连……尤其……和姓郭的有关。
他与郭氏联姻,对当日的时家有利,但是郭廷臣早得知自己与皇帝的关系,于此桩婚事更是势在必得,以他的心性……
男人闭住眼,紧紧咬住唇。
他不敢想。不敢想。

卧房里,小笔一直昏沉沉地睡着,反复地作梦,浑浑噩噩间只是一身身地出冷汗,透不过气,一个个人影晃过去,有的笑,有的哭,有的凶残,有的恶心,他想抓住一个都办不到,想喊却喊不出声……
小叶子哪里去了,小叶子快来救我啊!
可梦里,他模模糊糊想着,小叶子有老婆孩子了,小叶子不是自己的了。
委屈得不行,哭得喘不过气,可还是发不出声音,接着便看到了兄嫂,哥哥叹气:「你个傻东西,早跟你说了,少爷就是图个鲜,就你当真!」
他更委屈,替小叶子委屈──小叶子还是喜欢我的,只是,只是他娶老婆了!
他从小到大,便没有吵输过兄长,这时节被说得还不了嘴,气闷难受,便想醒过来,却怎生都不能醒转。
陷在错乱的梦里,似乎还在吉祥客栈,攒钱迎客,小叶子死死盯着他,眼里还露出瞧不起的神色。
他气,我是为了给你买墓地,我为了带你走!你不领情,还瞧不起我!
臭小叶子,死小叶子,老子有情有义,虽然卖了身,可心还在,你、你呢!你骗人,混蛋!
他在翻来覆去,嘴里哼哼唧唧,眼里泪水不断滑落,一边候着的方家兄弟似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们试着叫他,却也不见他醒过来,似乎是魇住了,这可怎么办。
方里只得去请何太医过府。他刚走不久,郭氏便带着小娥到了小院,方志是暗卫,除了时承运不与任何人接触,因此隐在一侧。
郭氏跨到厅里,小娥试着叫了几声:「小毕,小毕在么,夫人到了!」却没声响。
小娥鼓着腮帮嘀咕:「好大的架子!」
郭氏瞪了她一眼,此刻她心里乱得很,毕竟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妇人,再稳重却也有失了方寸的时候。
「我们进去瞧瞧。」她吩咐。
主仆两人进了卧房,便看到炕上睡着的小笔,小娥先叫了起来:「喂,你还不起来!夫人来了!」
郭氏比较细心,看出些不对来,难道这什么奉笔病了?
她夜间刚听了老管家说的事体,再想到自己儿女竟是用了这人的名字,心里实是烦闷,只顾惜自己身分,才忍住没发作。
她刚见面时便觉得此人市侩浅薄,虽然上回谈话后觉得他还懂些规矩,却也从未仔细打量过他,此刻心境全然不同于往昔,她专注地看向那张脸──
端正都谈不上!
薄嘴唇,塌鼻子,脸颊还有几颗雀斑,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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