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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少年陪着我喝了几杯;转过头来乌黑的眼眸瞅瞅我;突然露齿笑一声;“有没有觉得这种生活才叫生活?”
我满足地叹一声,赞同道。嘴里的酒不知道这少年是从哪里弄来的,每一滴入口都绵软无比,酒劲醇厚,真可当得琼浆玉液之称。
两个小少年又上来,换下空了的盆子,重新端过来两壶酒,几叠下酒菜,当然,还有一盆热气腾腾的酱汁淋漓的烤肉。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琴音惋尔,撩逗人心,如花明眸善睐,巧笑盼兮,身姿婉约,我瞅瞅身畔红衣少年,看他笑盈盈的,却不是在注视着跳舞的美人儿,却是发现我在瞅他,干脆转过头来面对着我露出雪白的牙齿笑。
“下官吃相不雅,让公子见笑了。”我道。 毫无理由地傻乎乎地对着人笑,心里略有些狐疑。
“你现在这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说你是名符其实的贪官污吏了。”少年笑道。
我瞅瞅自己,再望望衙门大堂上的这一切,不由得也笑着回应,心里却暗骂,弄成这种驴不驴马不马的样子,还不都是你的原因!
“小县风雅,一向没有公子这般大气。” 我回道。
哼哼,要不是看着他是为了本老爷才花那么多钱来搞那么大的排场的,早就把他法办了!
“我说的是你头上的这个膏药贴子。”少年笑得明媚, “难看死了,看上去就像那种地痞流氓被人揍了之后的样子。”
“……”
本老爷凤姿龙彰,就是额头上多了一块膏药,情况就有那么糟糕吗?
望见少年大剌剌地伸出手来想揭我额头上的药贴子,我连忙挡住,笑道,“小伤,虽是不美观,但有它足以疗伤生肌。莫撕莫撕——”笑话!这药贴子要是一撕开,我这个老爷的颜面何存!
“什么时候伤的?”少年停了手,托着腮打量着。
“今天早上。”我心虚地赔着笑,就怕一个不小心他伸手来揭。“小伤小伤,不足挂齿。”
少年的视线在我额上转来转去,瞅了一阵,终于注意力移到别的方面,我心中放下一块石头,端起酒杯来喝酒。
“早上我来的时候,你衙门里有客人等着呢。”少年喝了几口,突地抬头道。
移至嘴边的酒杯一动,还好酒未溅出多少,没有当场失态。“下官并不知。”现在想想,那个时间也应该是应劭在的时候,不知这少年有何本事,竟让他一将军先行走人。
“好像是一个很大的官儿呢。”少年托着腮沉思着,“我总觉得很面熟。但是想不起来。对了,他旁边的两个人说他是将军。”
果然。 “他后来走了?”
“是啊……”少年淡淡道。
我放下酒杯,小心问道,“那他是怎么走的?”
“他就这样子走了啊?”少年有点不理解地望着我的脸,“我叫人把堂上的东西收拾好,在后院里放上家伙,对了,当时好像有些烟味,很呛人,他们几个人站了一阵,看到你还没有回来,就先走了啊。”
“……”不由地在心里想这少年是不是白痴。没有尊卑,没有待客之礼,再看看他把衙门弄成这个样子,可想他也并没有朝纲概念,不知我是有何魅力能让这个跟我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这般请客讨好我。
我沉思着;没注意少年移了移座位;凑到我身边来;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突然又道;“这么近看你;越来越觉得你头上的东西难看死了。”
“啊?”一愣神,发现少年一伸手,一下子把我额头上的膏药贴子揭了下来。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琴音忽然一断,正在跳舞的如花“扑噗——”一声,舞姿僵了下,又正一正脸,继续跳下去。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琴音照常,几个舞娘脸上依然是浅笑依依。
我大窘。
盯着我额头上的唇印看了半晌,慢慢地将视线移过来,对上我的眼,少年的脸色很是怪异。
“哪来的?”他的声音略有些僵。
我心下突转,“昨晚跟内人嬉闹,不慎留下的。”难堪是难堪了点,但总归是一托词。
“内人?”少年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可否请尊夫人上堂?”
“内人今日刚回娘家。”我道。同样是一个蹩脚的托词,但是我能想到的也只是这个了。难道要我说自己跟县里的名妓早上玩耍时弄的?
红衣少年“唰——”地拂袖离席,对着堂前的跳前的舞娘大吼,“停!都给我停下!别跳了!走开!都走开!”
如花唤了弹琴的丫头,带了其它人退下,嘴角还是笑意盈盈。
我简直要气结。
可恶!这丫头,也不想想是谁害得我这样狼狈的!
少年回头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叹了口气,把被揭下的膏药贴子抓起来,重新要往额头上贴去。哪料被少年一把夺过,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
“公子您这是……”心里有些摸不着头脑。没有必要对着这个东西大发脾气吧。额头上的东西被揭掉,现在凉凉的,害得我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的。就担心自己手下的人来的时候会看见我这副窘样。
“可恶可恶可恶!”少年口中三声可恶,不知是在骂人还是骂现在贴在他脚底的膏药贴。
瞥眼瞅瞅盘里还剩下的一些烤肉,有的已经略微地凉掉了,上面没有蒸气冒出,肉表面结了一层透亮的肉冻,看得让人更是垂涎。但是——再抬起头来望着那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脾气的少年,我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咽了一口口水,把手往自己额头上摸摸。
哎……
如花这个小丫头什么东西不好画,偏偏在我额头上画了个唇印。若是玩闹一番也罢,偏偏用水怎么洗都洗不掉,看这种样子,好像还得顶着这个印迹过上两三天等它慢慢消褪。
再叹一口气,把手往额前捋捋,把额前的头发弄下来,希望多少可以挡住一些。少年气喘吁吁地冲到我面前,“真是昨夜跟尊夫人弄的?”
我点了点头。
“尊夫人还真是热情。”少年语气讥诮道。
心下略有不悦。之前看这个少年,只觉他憨厚可爱,爽朗大方,虽然今日之事,看他铺张奢侈,但也没有觉得有太大的不当,只觉得少年英俊,性格可爱。现在却感觉他的脾气还不是怎么好。
“这正是内人可爱之处。”我笑道,自我感觉风度翩翩。呃……虽说现在额头上顶着一个唇印是会影响些形象……
少年突地暴跳如雷:“好!好一个可爱。”他咬牙切齿,“好一个可爱。”
“唰啦——”一声,案上的盘子酒杯全被他扫到地上,还好没把那盆烤肉甩到地上。
“你!”我一下子站起来。
“老爷——”刚才侍候我们喝酒的两个少年上来,一看到现在这种情况,立刻站在一旁动也不敢动。
“滚开!滚下去!”红衣少年冲着他们暴吼一声,“谁让你们上来的了!”
两个少年面有委屈之色,但还是动作迅速地退下。
“李斐,我敬你佩服你为官三年,两袖清风,政绩卓然,看你衙门里清静一点喧哗也无,三月没案子,民风淳厚,以为你是大才隐于野,以为你是难得的好官!却没想到你只是贪图享乐;执迷于男女闺房情事!”少年怒吼道;
“你实在太过让我失望!”
我不由得撇嘴。话虽是如此的正气,但是少年小小清秀的脸上看到的神情只有生气,看不到那种正气凛然的样子。也许要得再过几年,他才会有那种博大的气度与高傲凛然的气势来。
“下官个人生活,与政绩有何相扰?”我甩袖离席,“公子未免太过偏颇。”就是执着于男女情事又如何?我就是没有那种豪情壮志又如何?本朝泱泱大国,多的是人才,又不差我一个小小县令。
失望?他又有什么好失望的。
少年怒瞪了我半晌,终于,“哼——”的一声,甩袖离去。
我目送他离开,衙门大门一开,就听得外面一声呼:“下官保驾来迟,请太子恕罪。”
是应劭。
太子回过头来,怒气冲冲地望了我半晌,蓦地转过头来,对着门口跪倒一地的人大吼:“我不要回去!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
“请太子爷回宫。”一大队的人还是跪倒在门口。
“可恶可恶可恶!”太子爷暴跳如雷,红色的衣袖挥舞得剧烈,“本宫就是不要回去!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你们又能奈我何?”
我不由地在心里叹气。
“请太子爷回宫!”应劭领着一队人马,还是恭恭敬敬地迎在门口。
“我不要回去!我就是不要回去!”太子爷怒火冲天,转过身来,“叭——”的一声踢上门,怒气冲冲地冲着我走回来。
“下官有眼无珠,不知太子驾到,望太子恕罪。”我连忙下跪,尽我臣子礼仪。
“哼哼——”小太子怒哼两声,回身坐在大堂之上,胡乱地抓起两串凉掉的烤肉,塞进嘴里。
“请太子回宫。”我低眉顺目道。
“可恶!你也要我回去!”太子怒道,“起来!陪本宫进餐!”
我站起来,“下官不敢。”
“你——”小太子一下子站起,手指着我,气结;“本宫叫你坐你就坐!你还想抗旨不成?”
小心翼翼地在现下正喷着火的吼龙身边坐下。
“人呢?人都跑哪儿去了!”小太子暴吼,把一堆烤肉塞了我满嘴,回头朝后面的两个少年怒吼道,“还不把酒菜重新摆上来!”
“歌舞——”
“皇兮皇兮从我栖……”笙歌欢舞,我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今早怎一个“乱”字了得。
*** *** ***
“老爷——”午后,太阳暖洋洋地照在我身上,我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抬起头来瞅瞅太阳,叹了一口气。刚收拾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累得全身每根骨头都在叫苦。想我老爷什么时候处理过那么多的事情。
“老爷——”小福轻手轻脚地跑过来,“他还没醒吗?”
我哀怨地点了点头。
“这可怎么好!”小福显然也是十分烦躁,挠挠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太子爷,早上他来找老爷您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是老爷您在哪儿交来的一个朋友呢。”
“你以为本老爷跟你一样啊,没事在外面交狐朋狗友一大堆。”我叹了一口口气,又想起那个红衣少年,“人家太子爷不肯回去,我又有什么办法。”长叹一声。 “这下可好,打发了几个酒楼的老板,但是院子里乱糟糟的也没人收拾,太子爷醉倒在我的衙门里,现在好不容易把他弄回去躺在我的床上,本老爷我连午觉都没得睡了。”瞅了瞅冰冷的石桌,想着我中午就要趴在这个地方睡觉,心里真觉凄凉。“如花姑娘呢?”
“好像还没走。”小福道。
“应将军呢?”
“已经安排到客房歇息了。”小福道。
我长叹一口气。“先叫如花过来吧。”摸摸额头的印迹,心里不免又叹一口气。
如花仍是笑逐颜开地过来。一见面就表现得那般的体贴人意,“老爷您累了吧,让如花陪您解闷儿吧。”
“早上你们倚翠楼赚了多少?”趴在桌上,也顾不得在她面前会有何形象,反正我的形象最糟糕的时候也被她看尽了。
“八千俩。”如花笑盈盈。“太子爷把银票拿出来,放到我手里的时候,可是沉甸甸的一叠呢。”
“就早上的一支舞?”我不由地大叹天道不公。
“是啊。”如花笑道。
“你早就知道他是太子吧。”我斜眼瞅着她,“明知道他来找的人是我,干嘛还这样子捉弄我!”摸摸自己额头,再瞅瞅她额头被我描画得栩栩如生的冰梅,不由心下叹息。
如花用手掩住檀口浅笑,举止优雅地坐下,“我这一笔,不是正好让太子爷对老爷您的奢望全总断掉吗?老爷您正该谢我才是。”
我哼了一声。
如花笑语盈盈,“真没有想到,本朝太子竟然会为一个萍水相逢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如此大张旗鼓,如此费心费力地要讨老爷您的欢心呢。看到他来我倚翠楼包人的时候,我还真是吓了一大跳呢。”
我再哼一声。
“可惜了应将军,如果他没来的话,我正好一刀子下去,断一切该断的,报一切该报之仇。”如花眉眼如刀,言语悻悻,神色略有愁怅,“正好趁着人家太子情场失意,借酒消愁,毫无防备之时——”
“如花……”我没辙地揉揉太阳|穴,“好长时间没有仔细注意你,没想到你都长得那么大了。'自由自在'”
“谢大人夸奖。”如花笑着收起眉宇间狞狰之色,仍是一副解语花模样。
“等太子醒来,我会派人送他回去的。”想起那个还醉躺在我的床上的红衣少年,半晌,我道。
“那我呢?”如花突然叫了起来。
“你就安心地当你的倚翠楼红牌,当你的老板娘,不行吗?”头痛。
“李斐——你——”如花脸色一变,指着我,“你——”
“我不想再与朝廷有太大瓜葛了……”我心中愁苦,“算我求你了,不要横生支节了,让应将军护送他回京师,我继续过我的生活,你也继续当你的老板娘,现在的生活不好吗?”
“那墨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