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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轻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著江水,不时期待地朝前边望一眼,似乎对失去了凑热闹的机会很是失望。孙麟在船尾呆了半晌,因为错过了发火的时机,此时居然是满心茫然,简直不知自己该要作何反应。三人一时都沈默下来,心事各有不同,彼此间却有了种极其古怪的默契和平衡。
随著果然只过了一会儿,只听得漆黑江面上一阵猎猎的衣袂带风声,借著微弱星光便见司空与小刀二人联袂越过半空,准确地落在孙麟的船上。
确切说来,这已经不能算作是孙麟的船了。
正在船头轻挥衣袖,拂起一改轻慢态度站起来恭谨行礼的船夫拜下的腰身,口中说著“二哥不必多礼”的小刀,才是这船此刻真正的主人。
“少爷辛苦了。”
“哪里……”小刀待他们的态度一向都是严谨却又谦和,不过一眼瞥到船尾还站著的一个人,就是再谦和的性子,也不得不语声一顿,神色惊变。“这个人──”
“说是打算追杀第一杀手,我便顺路将他捎了过来。”
“哼!”
不知道为什麽,被船夫这麽一介绍,孙麟觉得分外没有面子。明明该为自己居然真的追上了司空和小刀而自豪的,但现在他也只有冷冷地交抱住双臂,尽量凶恶地瞪著他们。
司空和小刀看清了他的样子,不由都露出错愕的神情,倒是没有半分的担忧。雁轻倒是一脸好奇地凑上前来,直嚷道:“什麽,这人原来想来杀第一杀手?杀不杀得了先不说,居然敢在萧家头上动土,胆子也是不小的了!”
孙麟很想一巴掌将他丢进江里去,然而看雁轻那浑身水淋淋却毫不在意的神情,便知这样做也没任何好处,只得继续瞪著司空二人。
短暂的交视之後,小刀一手拔出长刀,毅然决然地道:“果然还是杀了他比较好吧。”
第一杀手(二十一)
“慢来慢来。”
孙麟警惕地盯著司空──不管怎样,要他相信司空居然肯为他说话,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所以司空这句话才出口,他就忍不住叫道:“你想干什麽?!”
司空只是一笑,弯腰便要进入船舱。
“等那些船追过去再说。”
小刀手中刀一迟疑,很是不甘心地回了鞘。
“都进舱暂避片刻,你也是──”小刀手朝孙麟一挥,不容置疑地道:“进去。雁轻,把衣服换了。”
“啊,是。”没想到双方竟然没有动手的意思了,雁轻略有些失望地抓了抓仍是湿答答的头发,听话地跟著进了船舱。小刀紧盯孙麟,孙麟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钻了进去。小刀这才松一口气,跟著依然不放心地问船夫道:“二哥,给我条绳子──”
那边舱口孙麟的头噌一下冒起,眼中怒火熊熊:“大胆!”
船夫敏捷地一掌将他脑袋推入舱中,却也没有给小刀绳子。小刀略一踌躇,看到孙麟没再出来,想必是司空在内制住了他,便朝船夫点点头,隐入舱内。
船夫只是默然坐在黑黔黔的船尾,瞧著一叶小舟灵活地在江面穿行,尾後缀著一串梭形的船队,点点灯火,宛如一尾金鳞点点的大鱼。
舱内却正硝烟弥漫。
孙麟被船夫一掌推入船中,虽是猝不及防,却也与已在舱中的司空有关。司空可没有偷袭他的意图,只是才伸手一抓孙麟衣摆,孙麟那边就猛然惊觉舱内还有这个杀星呆著,作为一个拥有良好素质的杀手,他实在不该在这时还背对著司空探头出舱。是以船夫一推他便顺势缩回舱中。舱内虽然狭窄,但他惯练小巧功夫,只是团身一缩再闪身一避,便恰到好处地摆脱了司空那一抓,随即单足立於舱角,两眼骨碌著在正换衣服的雁轻、好气又好笑的司空及刚进舱来的小刀三人身上滚来滚去,比起小刀还要不放心一百倍。
司空於是很不耐烦地一摆手,道:“我若要杀你,简单得很,你根本防不胜防。”
孙麟一颗自尊心立时千疮百孔,然而他向来嘴硬,当即不肯示弱地一挺胸还击道:“我现在要杀你,也是简单得很!”
司空没理他,却是小刀将刀抽出了半截,冷冷道:“只恐船上你不如司空大哥,水里也不比雁轻与二哥。”
“你……”
孙麟一呆,仔细一想他水性固然比司空更好,却怎比得了雁轻与船夫这两个就在水上讨生活的,所以居然哑了声,没来反驳。雁轻换好了衣服,不太乐意地道:“让二哥下去,我可不想又弄湿一套衣裳。”
“哼!”
察觉到对方对於自己几乎是彻底的蔑视甚至无视,孙麟再一声哼,赌气地盘膝坐下,也不理会他们了。
小刀素来严格自律,既然孙麟没打算再挑起什麽乱子,他自然也随著司空的意思,安静地在一旁坐下。司空左右看看,确定他们的情绪都相当稳定了,颇感欣慰地点点头,听得舱外船行声渐渐远去,知道危机正在解除,便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船外依然一片漆黑,船夫稳稳地坐在船尾,没打算开船,也没有喝酒,只是瞧著江面上涌动奔流著的星光,不知在想些什麽。这艘船就如任何一艘夜泊的客船一般,安静而毫不起眼。
司空钻出船舱,也看见了那尾正溯流而上的金鳞大鱼,不觉一时失神,呆了一下才道:“但愿他们不会有事。”
“只消还在江中,他们便不会有事。”
船夫扭过头,将目光投到他身上,冷然回道。
司空奇怪地看了看他,夜色虽浓,距离这麽近,倒还是认得清人脸,那是一张看来就极不好相处的面容,眉毛眼角,脸孔唇形,线条极其凌厉,也不知是面对著司空才露出了这样锋芒毕露的气势,还是向来就是这个样子。司空踌躇一下,总觉得这人目光里带著一种!人的寒意,似乎对自己相当有意见。
但这也很正常,不是所有人都能对一个杀手宽容相待的。所以司空理智地保持了沈默,非常和气地朝他笑笑,只是临风观星去了。
船夫冷冷地盯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不觉得我很眼熟?”
“眼熟?”
司空这次是真的一怔,目光落下仔细看了他一回,抱歉地摇头道:“没印象。”
船夫短促地冷笑了一声,道:“就是死在自己手里的人,你也没什麽印象。”
“……死在我手里的人当然不会复生。”虽然还客气地说著话,司空心中却已觉得非常不妙。船夫的话语口气,无一不显示出他很可能与自己有那麽一些私仇。萧俟想必不清楚其中过节,竟将这样一个人派来接自己,若是生出什麽变故岂不叫人防不胜防?
船夫并没有动作,仍旧盯著他,道:“你倒是很自信。”
“一个杀手若是不再自信,又怎能达成目标?”
居然要跟一个可能和自己有仇的人讨论起杀手的自信来,司空就是真的很自信,却也深觉这个话题十分不妥当。果然,船夫便似被这一句话激怒,蓦然长身而起,手中竹篙轻飘飘地朝他挥动过来,口中冷笑道:“看你自信到几时!”
司空背靠船舱,移动范围缩减不少,那支竹篙又是极长,横扫过来,司空也只得顺著竹篙来势斜身翻飞避过。他的力气或许比船夫要大,然而在船上已吃过亏,面对这样一个精通水性的对手,当然得小心谨慎,以免大意失荆州。
这时舱内三人也已经听见了响动,一齐抢著出来,小刀脸色苍白地疾呼:“二哥住手!”船夫却恍若未闻,一根竹篙在他手上如臂使指,左翻右飞,时上时下,司空也是杂技似的便绕著他这竹篙东闪西避,绝无还手意图,那自然是看在萧俟面上,不想与他萧家的人动手。
雁轻简直要被这位二哥的勇猛作风给惊呆住,被压在舱口最下面也顾不得挣扎,光是看著两人交手,是要喝彩还是要喝止早全忘了。却是孙麟在上面挤著和自己并排的小刀,皱著鼻子说道:“你们这是在干什麽,简直一团乱。”
小刀气急地欲要推开这家夥,一面道:“让开!”一面张皇地继续喊著:“二哥,住手啊!郭大哥的事和司空大哥没什麽关系的!”
孙麟毫不以小刀的惶急为意,反而看好戏地一惊一乍道:“咦,你怎麽手心里满是冷汗的?哟,脸色也不太好啊!啧啧,这力气小得跟猫儿似的,可不太像是你──”
第一杀手(二十二)
小刀确有些不妥,气力虽也不是孙麟所说“猫儿似的”,却著实是虚弱了不少。倘是上午,孙麟早就被他推飞了出去,此时却迟迟不曾奏效。
那边船夫亦是始终沾不著司空半片衣角,主人吩咐一声不听尚可,二声不理也罢,再要下去,恐怕连萧家也别想再回了。因此内心焦急,索性喝道:“还手!”
司空哪会受他激迫,一切依旧,只是不听。
孙麟却是好奇地瞧著小刀,小刀亦愤恨地瞪他,然而面色愈白,额上冷汗渐现,竟是咬紧了牙关在极力忍耐著什麽般不肯再出声了。孙麟看了一会儿,忽笑道:“你又不像中毒。莫不是这会儿他们动作太大,船动得厉害,竟然晕船了吧?”
“胡说──”
小刀只从牙缝里蹦出这两个字,却也不肯多说。只是浑身颤抖,几乎就要没了力气。孙麟大感好玩地伸指一戳他惨白的脸孔,小刀瞪大眼睛要吃人似的看他,可惜虚弱之下,就连目光也没了什麽威力。雁轻听得二人争执,才突然醒悟道:“哎哟,我倒是忘了,少爷你快回去舱中休息好了,二哥不会真的杀掉他的。”
“住嘴……”
孙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由大乐,幸灾乐祸地道:“你居然也算是萧家的人?萧家掌著这长江中下游漕运水路,居然会有晕船的子弟?”
小刀根本没力气跟他说话了,好在孙麟此刻已经忘记自己的目的,赫然便以捉弄小刀为乐了,一时又是嘲笑又是动手的,胳肢呵痒无所不用其极。小刀万没料到竟会遇上这样的局面,真正是哭笑不得,内心一时悲愤之极。
甲板上司空连翻了数百个跟头,虽说不费什麽力气,到底心里是觉得有些疲倦了,突然开口道:“你那个大哥,莫不是在枫林呆过?”
船夫闻言一震,手中竹篙更是暴雨般点出去,冷笑道:“难为你记了起来!”
司空苦笑道:“这事与我却无甚干碍,你是找错了人,我自然不会记得。”
船夫久攻不下,原有的冷静早化作一腔暴戾,暴喝一声:“狡辩!”手底再加快几分,司空却仍有余暇答话,只道:“或许你是不明白,枫林中除了我,也还有好些厉害杀手的。那次闹出细作的事我也只是听说,连人也未曾见著,怎记得起来。”
船夫听得这话,猛然停手。司空跟著停下,落在船头,道:“如何?”
船夫深吸一口气,道:“我信了。”
“既如此──”
“只是我对你这样的杀手,却是恨之入骨!”
船夫一声断喝,弃了竹篙,脚尖在甲板缝中一踢,便自甲板底下挑起一对缀著尺长铁链的奇形镰刀。手一抖,镰刀化作两弯残月,直追司空而去。
司空长叹一声,折腰移步,避开了这一击。
接下来倒是不会无聊了,这双造型奇诡的链子刀,想必是可以玩出无数的新花样。
雁轻正在劝著小刀回舱去,只是这会儿就是小刀松口了,孙麟又如何肯放过这个能狠狠欺负他的机会,抓著小刀百般戏耍,不提防船夫拎著那链子双刀飞身跃上,居然一脚便踏在他正自得意洋洋的头颅上,几乎没踩断他脖子。
孙麟的喋喋不休於是猛然一停,随即记起这船夫对自己的诸般无礼,细想起来,竟比早晨被小刀捆著塞了抹布在嘴里还要更叫他气愤。加上此刻脖颈酸痛,可没道理再忍耐下去了,当即大叫一声从舱中跳出来,指著那船夫喝道:“你这厮实在太过无理,一点道义原则也没有!少爷我实在看不下去,今天就来好好收拾你一番罢!”
面对著寒光森然的一对镰刀,司空也不得不肃然相待,长剑抽出,两人立时叮叮当当缠作一处。船夫此刻的全副精神都已放在了司空身上,哪还有空回头来理会孙麟的挑衅,自是当耳旁风吹过了。
孙麟这人向来随心所欲,恣意妄为,想到的事立即便要去做。哪怕船夫现在对付的正是他之前矢志要杀的司空,他也没打算要和船夫联手一起打倒了司空再说,反而真对著船夫叫板。
雁轻总算得空想将小刀送回船舱,但小刀心急如焚,深恐船夫这一举动对司空太过无礼,使得自己这一行不能够顺利完成任务,挣扎著也要随著孙麟一起出来。
孙麟被船夫忽视,正觉好大没趣,瞅见小刀摇摇晃晃要爬出来的样子,不由眉毛一挑,安慰地道:“放心好了,这家夥交给我来料理,一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