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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梦夕绝-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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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夕绝薄唇抿成一线,面色也变个不停。
    沈沧海怕他难堪,忙轻咳两声,总算令雍夜王收了声。
    见商夕绝目光闪烁游移,沈沧海只觉心痛,柔声安慰道:「我不碍事,你别放在心上。」
    「……」商夕绝微垂眼眸,缄默不语,片刻後才轻点了下头。
    沈沧海不想男人再胡思乱想,挪去车厢角落里拿了水囊乾粮,招呼雍夜王和商夕绝进食。
    红日大如圆盘,散发了一整天的炽烈光芒後终归黯淡,一点点地,被天地之交无边的绿意缓慢吞噬。
    两辆马车一前一後,在草原上疾驰。
    沈沧海身下虽然垫著厚厚一层毛皮褥子,仍被颠得隐痛,转个身调整下姿势,便对上了靠坐在车厢另一侧的商夕绝。
    两人视线在半空相遇,商夕绝顷刻就扭头,半边面孔完全被长发遮掩,叫沈沧海根本看不清男人是何表情。
    沈沧海忍不住苦笑。自从商夕绝醒来,已经过了两天了,可男人似乎依然无法接受自己旧病复发的事实,总是坐得离他远远的,一言不发。沈沧海数次想引商夕绝开口都徒劳无功。
    男人甚至也不像原先那样关心他的起居,好在还有个雍夜王,将照顾沈沧海的担子揽了下来。
    夕绝一定是怕会再伤及他,所以才不敢再靠近他。可是两人这麽僵持下去,何时才是个尽头?沈沧海思绪起伏,倏然听到车外蹄声纷沓,还夹杂著多人说笑声,他一怔,半坐起身。
    近百匹骏马昂首撒蹄,自北驰骋而来,後面跟著好几辆高轮大车,一路扬起半天尘土,将天空最後那点暗红的馀光也遮去了。马上骑士个个身形健壮剽悍,背负雕弓,腰挂箭囊,疾行中仍谈笑自如,骑术十分了得。
    雍夜王生性冷淡不喜是非,便勒慢了缰绳,想让这群人先走。
    骑士中间却有个身穿皮袍满脸虬髯的壮年男子咦了声,打马越众而出,笑著驰近。
    「我还说怎麽这路上都没遇到个熟人,哈哈,今天可算碰到同路人了。」
    「原来是乌术纳王子。」雍夜王在座驾上微欠身,语气仍是淡淡的。
    这乌术纳是西域小邦吉师的王储,吉师国土甚小,又远居西北,跟雍夜族并没有什麽往来,只不过几次冰海狩猎大会,乌术纳均有参加,与雍夜王相识。
    那乌术纳为人极是热络,当下便策马率众跟著雍夜王的马车并驾齐驱,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又走出十馀里路,天色才全黑。
    众人挑了个靠近水源的高地落脚安营,不多时,几座大帐篷就平地而起。中央空地上还烧起了大堆篝火,众骑士围火堆席地而坐,翻烤著猎来的野味,豪饮高歌,热闹之极。
    雍夜王不爱凑热闹,特意将帐篷搭在了一边。那乌术纳却极力邀雍夜王一行一同用餐,雍夜王推辞了两次,盛情难却,也就答应了。
    「那车里的朋友,也一块来。」乌术纳笑著一指雍夜王身後的马车。
    沈沧海在车内早听到外面动静,瞥了眼商夕绝,後者的面容在夜色里模糊不清,手底已拿了条薄毛毡,将脸层层裹住,仅露出双眼睛。
    男人褐色眼瞳里闪动的,全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与……戒心。
    在雍夜族时,男人本已经逐渐放开了心怀,肯面对雍夜族人,但如今却又想重新把自己藏进阴影里麽?沈沧海瞧著商夕绝的一举一动,心里酸涩难当,突然冲动地伸出手,抓住商夕绝的胳膊。
    隔著衣服,他仍旧感觉到商夕绝的肌肉猛地绷紧,男人的目光竟透出几缕凶光,彷佛回到了石室中初次相逢的时刻。
    「放手。」商夕绝的声音从毛毡下发出,压抑又冷酷。
    「别这样,夕绝。」沈沧海咬了咬唇,反而握得更紧了,轻声道:「我不是说过,你一点也不丑麽?」
    商夕绝瞪视著沈沧海嘴角柔和的微笑,最後哼了声,甩开沈沧海,跳下了马车。
    雍夜王刚走到车外,见状也只能摇了摇头。这几天来两人的情形他都尽收眼底,不免为沈沧海叫屈,本想责备商夕绝几句,又恐商夕绝再受刺激,万一再发起病来,倒楣的人还是沈沧海,他只好顺其自然。
    「我带你过去。」他抱了沈沧海放进轮椅,推著轮椅往火堆走去。
    乌术纳乍见毛毡裹脸的商夕绝,愣了下,心想这人大概是畏惧夜间寒气,便没太在意,只笑著招呼他过来吃野味。
    商夕绝也不理会他,从火堆上撕了块烤肉後迳自走到远处角落里,显然不愿与众人为伍。
    此人真是无礼!乌术纳暗恼,回过头来见到被雍夜王推近火堆边的沈沧海,他眼光不由一亮,上下打量起来,道:「雍夜王,这人长得斯文秀气,不像是你的族人啊!」
    雍夜王淡然道:「他是我从中原请来,教我族人读书识字的先生。」
    「怪不得,我就想西域可没像先生这麽文秀的人。」乌术纳好武,不擅舞文弄墨,对文人甚是器重,当下含笑与沈沧海寒暄起来,又拿银刀从自己面前的烤肉上切了块最肥美的,递与沈沧海食用。
    要是夕绝就知道他不喜肥腻,绝不会将肥肉切给他。沈沧海朝坐得远远的商夕绝看了眼,後者却只是慢慢地吃著食物,头也不抬。
    沈沧海一阵难过,见乌术纳还托著烤肉等自己拿,他不愿失礼於人,便道了声谢,接过烤肉。
    「沈先生太多礼了。」发现沈沧海吃得文雅,完全不同於自己手下那群粗豪随从,甚至比他家中几个妾室还来得细气,乌术纳笑道:「中原的读书人果然就是斯文,吃东西也是彬彬有礼。唉,这一看,我家里那些婆娘个个都粗鲁得不像样。」
    众人都笑了起来。
    沈沧海脸微微一红,不喜乌术纳拿他与女子相比较,但对方说话率直,并非故意戏侮,他也不好发作,却听商夕绝一声冷哼,声音虽低,却明显透著不悦。
    夕绝生气了?他诧异地扭头,正见商夕绝目光尖锐,盯著乌术纳在看。觉察到沈沧海的视线後,商夕绝猛地转过头,只留给沈沧海一个侧影。
    乌术纳并未注意到商夕绝的注视,正问雍夜王道:「还有那边的朋友呢?怎麽不下来?」
    他手指所指的,是红衣男子一行那辆马车。
    雍夜王刚想说那几人并非自己的同伴,那边布帘一掀,红衣男子已戴著竹笠下了车,笑著朝众人走来。「在下已闻到了酒香,厚著脸皮也要来讨碗酒喝。」
    在座众人大多生性豪爽,又都是好酒之徒,闻言大笑,虽见红衣男子身著中原服饰,也没多问,邀他坐下同饮。
    马奶烈酒辛辣涩口,那红衣男子却如饮清水,连喝了四大皮囊,仍精神奕奕,与众人谈笑风生。草原汉子最钦佩的,除了勇武之士,便是豪饮之客,见状都大声叫好,更频频劝酒,热闹成一团。
    乌术纳也是惊喜地笑道:「我一直当中原男人喝不了酒,原来也有这等善饮的人物,今晚倒是见识了。」
    敬过那男子一大碗烈酒後,他又将空碗斟满,这次竟端到了沈沧海面前。「沈先生,你也来喝一碗。」
    沈沧海大感意外,尴尬地笑了笑,婉言推辞道:「我不会喝酒,王子美意,我心领了。」这大碗烈酒要是喝下去,他铁定吐到昏天黑地。
    「沈先生莫非是看不起我,还是嫌我们的酒水不好?」乌术纳只道他文人高傲,瞧不起他们这些武人,故意推搪,不禁面露不快。
    「王子误会了,沧海确实是不善饮酒。」沈沧海倒还是头一遭被人强行劝酒,一时无措,求助地望向身边的雍夜王。
    「乌术纳,沈先生他的确不会喝酒,这碗酒我来替他喝。」雍夜王接过了酒碗。
    他可是深知西域习气,拒绝了他人敬酒,比辱骂那人更失礼。尤其现在还当著乌术纳诸多手下的面,不喝这酒,乌术纳下不了台,势必恼羞成怒。他们还有几天路途要同行,他可不想跟人结怨惹风波。
    雍夜王端起碗,正要一饮而尽,突然一条人影逼近,夺走了酒碗。
    竟是原本坐在角落里的商夕绝,他垂眸看了眼沈沧海。说是沈沧海的错觉也好,他居然觉得商夕绝眼神里隐隐弥漫著怒气,还有令他心悸的刺骨寒意……
    然而没等他深思,商夕绝就转开视线,微掀开裹脸的毛毡,一口气喝乾碗中酒,将空碗往乌术纳身前一丢,根本无视众人的怒意,头也不回地走回帐篷。
    自始自终,他都一言不发,全身上下却都散逸著不容人亲近的疏离气息。
    雍夜王叹口气,不得不向脸色发青的乌术纳解释道:「我这族人天生脾气怪,喜欢独来独往,连我也不放在眼里,倒叫你见笑了。」
    乌术纳本来窝了满腹火气,听雍夜王这麽一说,倒不好意思发怒,顺势哈哈一笑道:「既是怪人,就不必去管他了。来,我们继续喝酒!」
    沈沧海惦念著商夕绝,告了个罪,转动轮椅回到帐篷里。
    商夕绝就坐在帐篷中央的小火堆边,他已取下了蒙脸的毛毡,低头看著火堆里枝条劈啪轻爆,听见有人入内,也不抬眼。
    感受到男人形之於外的冷漠,沈沧海强自抛开心头酸涩,倒了杯清水,推著轮椅把自己送到商夕绝身边,柔声道:「你喝了一大碗酒,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走开!」商夕绝终於抬头,眼中竟流露出几分沈沧海从未见过的嫌恶之色,声音更冷酷得叫他的心都凉了半截。
    「别靠近我。」商夕绝背转身,竟似不想再看见沈沧海。
    「夕绝,你究竟怎麽了?」震惊过後,沈沧海又是伤心又是不解,一场旧病复发,居然使得商夕绝对他的热情一落千丈,令他完全无所适从。
    「我真的没有怪你那天发病时那样对我。你也是身不由己,又不是故意想杀我。我都不在意,你何必还记著耿耿於怀呢?」
    他从背後抱住了商夕绝笔挺孤寂的身躯,轻声安慰道:「我知道你是怕自己病发会再伤到我,才刻意疏远我,可你如今这样子,我看著实在不好受。夕绝,你只是病了,别泄气,我们一起想法子,总能让你的怪病彻底消失的,夕绝,夕绝……」
    商夕绝的呼吸逐渐变沉,双手蓦地抓住了沈沧海的手掌,似乎想摆脱他的环抱,然而在沈沧海接连的温柔轻唤声中,他十指慢慢收紧,继而又缓缓松开,扭转头,直视沈沧海眼中柔情,半晌,才倏忽一笑,道:「倘若我这病一辈子也好不了呢?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会死在我手里?」
    「那我也还是会陪你一辈子。」
    从确定自己心意的那刻起,沈沧海就没想过放弃眼前这男人。听到商夕绝近乎自暴自弃的言语,他更觉心疼,忍不住怜惜地轻吻商夕绝的薄唇。「夕绝,我不会让你再觉得孤单的……啊!」
    商夕绝猛一甩肩,竟将沈沧海连人带椅都摔倒在地。
    杯子落地破碎,人也紧跟著倒下,双腿正跪在那些碎瓷片上,沈沧海霎时痛白了脸。
    商夕绝并未留意,只是冷然道:「我已经警告过你别靠近我。沈沧海,你就这麽喜欢向男人投怀送抱麽?一见面就招惹上那个乌术纳,让他对你大献殷勤。呵,你勾引男人的本事倒真是不错。」
    虽然亲耳听见,沈沧海仍不敢相信商夕绝嘴里竟会吐出如此尖刻的嘲讽,他性子再如何的恬淡随和,也觉难堪委屈,声音不禁有些颤抖起来:「你说什麽?」
    商夕绝冷笑两声,转过脸,不再理睬他。
    这时帐篷外脚步响起,雍夜王掀帘而入。他在外面坐了片刻,终究担心沈沧海两人,便向乌术纳告个罪,返回帐篷。
    见沈沧海倒在地上,轮椅也翻倒了,他雪白的脸顿时浮起层寒气,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积郁数日的愠意,不悦地道:「商夕绝,沧海说什麽也还是我请来的上宾,你再这麽拿沧海出气,就请你自便,莫再与我俩同行。」
    他话音未落,商夕绝已逸出声冷哼,充满敌意的目光从雍夜王移到沈沧海,讥笑道:「原来我倒成了碍眼的外人了,哈哈!难怪你喝不了酒不来求我帮忙,却要雍夜王替你喝。」
    沈沧海听著刺耳,又觉难受,忙向雍夜王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的,你误会夕绝了。」
    雍夜王绝顶聪明之人,怎会看不出沈沧海是有心替商夕绝掩饰,却也不忍去拆穿他,轻叹口气,俯身去抱沈沧海。「我看你今晚还是睡我帐篷里去吧,免得他发起狂来,又伤到你。」
    他手指尚未碰到沈沧海的衣服,商夕绝高@的身形已挡在了他面前。
    「不许碰他!」
    男人褐色眼眸里,全是赤裸裸的恼火和嫉妒。
    雍夜王怔了怔,这几天来商夕绝都对沈沧海不闻不问,照顾沈沧海漱洗更衣的担子便全落在了他身上,也没听商夕绝吐出半个「不」字,不想此刻商夕绝竟吃起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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