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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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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城最近接二连三出了几件奇事。
红袖阁的前头牌花娘蕊姬莫名身死,紧跟着,成为阁子里新花魁的碧萧也忽然病重,药石罔效久医不愈,竟然也跟着撒手人寰了。
一时之间,烟花巷门庭冷落,人人都说红袖阁里怨气深重,到了夜半,还能听见嘤嘤嘤的哭声,有鬼。
更稀奇的是那个落第秀才叫梁君的,好端端的不知怎的竟然疯了。
人人见了他都避道走,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饿了跟猫猫狗狗抢食吃,渴了什么水舀起来就喝,一会儿狂哭一会儿狂笑,成日不敢见阴影。
白天必然站在日头下晒着,晒脱了皮也不躲,晚上更是疯癫,要满屋子点满蜡烛明晃晃有如白昼才会安静一点,可他哪里买得起那么多蜡烛,于是夜夜鬼哭狼嚎,扒着有亮光的地方不肯走。
后来忽然有一天,再没了消息,人人都说,这疯书生,是不知死在哪个没人收尸的地方了,大家感叹了一回,便渐渐忘到脑后。
苏城依然是最著名的温柔乡、游冶地,王孙公子佳人红颜,一日一日消磨着快乐与青春。
城外的凉茶棚,老汉擦干净的最后一张桌子,远远地望着前面的树林,那里,两串红灯笼已然不见了。
客栈中,温念远看着桌上那张孤零零躺着的面具,和属于七弦的,空无一人的房间,脸色铁青。
“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会追上你的,哥、哥!”
第15章 路遇
……………
枯藤老树昏鸦。
藤蔓是晒枯的,萧索地绕在树干上;树皮缺了水,老态尽显;干渴的乌鸦恹恹地站在枝头,鸦羽没了油亮的颜色,凄厉地一声声短鸣。
远处一阵黄尘飞扬,随着嘚嘚的马蹄声,一辆马车疾行而来,赶车的中年男人一手拉着缰绳,抬头望了望天色——真是热得叫人懊恼。
低声咒骂了两句不长眼的老天爷,车夫收回目光,刚想让马再跑快一点儿,眼角处仿佛看到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心下一惊。
“吁——”他用力控着缰绳让马车停下来,揉了揉眼睛,忍不住暗骂了一句见鬼了。
刚刚他记得很清楚,这条路上分明半个人影都无,现在在他马车的左前方,竟然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不对,是两个。
白衣翩翩的佳公子身后跟着一个青衫小僮,白衣公子含笑,礼仪风度俱佳地对车夫微微颔首。
这样的情形,出现在哪座城里的高门大院都寻常,偏偏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道上,凭空多出来两个人,就算长得再可靠,给人感觉都不大可靠。
虽说这附近并没听说过什么山精野魅的传说,但物老成精人死成鬼,不得不防。
车夫正在犹豫要不要装作没看见赶紧过去算了,就见那十六七岁的青衣随从上前,启唇道:“这位先生打扰了,我家公子今日出门,半道上马受了惊跑了,不知可否捎带我家公子一程。”
赶了一辈子马车的耿正祥还从来没听人管自己叫过一声“先生”,心下顿时舒泰,又听说是惊了马,于是略犹豫了一下就点了头。
待两人往车里坐好了,马车继续上路,耿正祥绕着缰绳,笑呵呵地看了看刚才那随从塞给自己的银子,殷勤地问他们,“这位公子打算去哪里?”
车中人不答,反问,“先生原本打算去哪里?”
“锦官,我这车就是锦官城陈记马车行的,送一个客人出来,这就回去,公子要是想去哪儿就跟小的说,小的给您送过去。”
“不必了,多谢,就去锦官城。”
“好咧,公子您坐稳,驾!”
马车中,青桐将车里触目能及的地方都擦了擦,悄声站在一边,看着阖起双目仿佛在小睡的七弦公子。
他永远如影子一般,站在这个他唯一放在眼中的男人身后,无声无息地旁观着一切,尽管青桐很清楚,自己也不过是个局中人。
他的公子今天清早离开客栈前,点了温念远的睡穴,安静地坐在床边看了温念远很久,他不确定七弦公子那时候有没有发出过叹息声,也许真的有,也许只是在心里。
青桐将背上背着的琴解下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开始清洁那些几乎不存在的灰尘。
只有低头看着琴的时候,眼里的倾慕才能流露,不能、不能让他的主人看见,否则他就再也无法跟随他。
他不是温念远,他没有获得优容的权利,青桐很清醒,却并不能因为自己的清醒而坦然。
“青桐,坐。”看似已经睡去的七弦公子忽然睁开眼,看了正在仔细擦着琴的小僮一眼。
青桐指尖一顿,敛眸躬身,“是。”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一震,然后停了下来,只听帘外有人朗声道:“这位大哥可是去锦官城,能否行个方便?”
车夫的声音有点迟疑,“车里已经有客——”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先头那人满不在乎地表示,“无妨无妨,挤一挤也没关系。”
话音还没落,车帘已经被掀开,一个男人利落地跳了上来。
那男人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风尘仆仆的模样,看样子赶了不少路,尽管羁旅劳顿,剑眉星目依然看上去十分英挺,嘴角带着不羁的笑意,目光往车中一扫,率先招呼。
“恕在下无礼拦了两位车架,在下姓宁,宁修茂,两位贵姓?”他随口说着,打量了七弦几眼,又去看坐在另一边的人。
当看到一丝不苟地擦着琴的青桐时,他眼睛一亮,自然而然地往青桐身边一坐,“阁下这琴很不错,与阁下很相宜。”
青桐头也不抬,“琴是我家公子的。”一句话撂下,继续认真地擦着琴,再不出声。
宁修茂挑眉一笑,倒也不尴尬,又随口问些问题,讲些旅途见闻,尽管车内两个人完全把他当成空气,他一个人仍旧自得其乐。
最后青桐终于忍不住皱眉瞟了这个男人一眼,这么自来熟的人不是没有,不过不怎么讨人厌的就不太多见。
虽然这个人话很多,但他家公子并没有流露出要赶人的意思,青桐也就默认了耳边的言语声。
对方口齿极好,说的事情又新奇有趣,听着听着竟有点意思,于是尽管马车里只有一个人的声音,气氛倒有点其乐融融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帘外开始有嘈杂人声由远及近,车夫的声音传进来,“几位公子,锦官城到了,可有具体要去的地方?”
“不必不必,我这就下车。”宁修茂闻言仿佛十分高兴,撩开车帘利落地跳下去,又回头看看车里的人,“多谢两位,后会有期!”说完又看看青衣的少年人,“阁下真的不愿透露姓名么?”
青桐恍若不闻,径自问车夫,“先生,请问锦官城里最好的客栈是哪一家?”
耿正祥一愣,随即笑道:“最好的客栈么,当然是陈家的鸿运客栈,要说咱锦官城,只要提起‘最好’两个字,那必然都是陈家的。”
“那麻烦先生带我们去鸿运客栈。”
“算了,青桐,找间人少清净的客栈便好。”七弦忽然制止了欲要带路的车夫。
青桐抬眸,“可是,公子一向——”
江湖人尽皆知,七弦公子一向非最好的客栈不住、非最好的茶不尝、非最快的马不骑、非最醇的酒不饮。
摇摇头,白衣的男人凝视远方虚无处,万分笃定,“他要追来了。”
说到追,便没有别人,青桐脸色微变——温念远找人的速度,又快了。
他甚至无法想象温念远到底是怎么知道七弦究竟去了哪里到的,如同今天,锦官城不过是一个临时起意的落脚之地,竟也能被找到。
脑海中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地浮现一句“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一怔,又觉得不通。他们两个明明是兄弟,又不是情人,这句话似乎不妥。
第16章 再逢
……………
将略显荒诞的想法从脑海里驱逐,青桐利落地做起自己的分内之事,首先要寻找落脚的地方。
因为七弦公子的吩咐,不能去最好的客栈;然而太差的自然也不能纳入选择范围。青桐千挑万选,总算找了一处看上去还算干净清幽的地方。
“掌柜的,要你们这儿最好的房间。”他话音刚落,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搭在柜台上,熟悉的声音几乎同时在耳边响起,“掌柜的,一间上房。”
那人说完满面笑意地转头,“真巧,又见面了。”
是那个半路蹭马车的男人,宁修茂。
青桐目不斜视,静静地等着,掌柜的却犯了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迟疑地说:“那个……两位客官,上房只剩一间了,余下的只有通铺,您们看——”
不等青桐出言,宁修茂已然随意地挥挥手,满不在乎地说:“通铺就通铺吧,拿两壶好酒来。”
说完对着青桐身后略一颔首致意,转身就走。
青桐转过身,见七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退了一步,低声道:“公子。”
七弦不语,目光落在远去的宁修茂背影上,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腰间,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两人进了客房,他望着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青桐,忽然说了一句,“小心。”
小心什么,听的人显然很快意会。
七弦没有再多言,看着青桐点燃了熏香,把之前住客留下的味道慢慢驱散,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望着楼下行人。
陌生的面孔来了又去,脸上的表情有喜有怒有哀有乐,仿佛戴着一张张面具,揭下来之后,后面是什么样的人心,谁也无法得知。
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七弦冷冷一笑,人心么……
苏城那个案子,看似已经风平浪静,蕊姬是梁君杀的,迷阵是碧萧摆的,可究竟,那封致高如松于死地的密信,最后是落到了谁的手里,又经由谁的手,上呈天听,这些问题的答案,依然隐在迷雾中。
可惜他已经对此失去了兴趣。
至于失去兴趣的原因——啧,七弦蹙了蹙眉头,心中竟然升起一种类似无奈的情绪。
每每当他对什么兴致正浓的时候,某个甩也甩不脱的家伙总是会从各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冒出来,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后,把“倒胃口”这件事挥洒得淋漓尽致。
这种能力绝对是天赋,小时候是个小尾巴,长大了是个大尾巴,就算威胁着喊打喊杀,也能直起脖子默默地望着他一脸你来呀朝这儿砍呀的蠢样。
弟弟这种玩意儿,果然还是应该不存在才好。
入夜。
锦官城千灯如幻,连绵不绝的灯火贯通纵横交错的长街短巷,人流如织,繁华如斯。
七弦公子走在人群中,如任何一个出来夜游的公子王孙一样,连通身不着任何饰物出尘离世的那身白衣都在灯火映照下变成淡淡的橘黄色,沾染了人间烟火的气息,反而看上去不那么若即若离。
离他不远处有一座三层高楼,金漆招牌上“陈记赌坊”四个大字大到让人老远就能一眼看见,此刻无数人正向其中汇聚,夹杂着各种哭声笑声叫声骂声。
灌了满耳朵的吵嚷声,七弦停下脚步,刚想转身望另一条街走去,一抬腿,竟没能动。
有什么东西缠上他的小腿,缠得紧紧的,他回眸望去,嘴角原本挂着的微凉的笑意却有些保持不住,因为撞上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小孩肉乎乎的,正伸出了两只小短胳膊死死抱住他的小腿,可怜兮兮地抬头望着他,哭丧着脸哼哼唧唧。
“大哥哥,我迷路了,呜——”小圆脸皱成一团,看上去真是可怜又滑稽,可惜抽泣了半天,眼泪没落下来,只得更用力地抱住七弦的小腿,脸贴上来蹭啊蹭。
七弦默默地看着这团圆滚滚的小家伙,此刻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想把腿给收回来,才一动,那小娃娃差点没把整个人都攀上来,怎么都不肯撒手。
这么小的小东西,又哭又嘀嘀咕咕的,好像稍微用力就会被碾死了,让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对待,免得伤到哪里。
以七弦的性格,显然不会被这种低劣的演技给打动,更没有什么所谓的怜老惜弱之心,换了平时,早就将人扔到一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会儿也不知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么的,看了看那个一边撒泼打滚一边偷瞄他的小男孩,就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对方表演。
小东西立刻顺杆儿往上爬,四肢都攀到七弦身上,小猴子一样挂在那里,眨着眼睛抬头看他的“大哥哥”。
路人来来往往,都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