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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慎回到房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目光瞥见挂在墙上的佩剑,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夜市里买的那对同心结。结发同心,像是一段美好的预言。他回想严子溪眉眼含笑的模样,嘴角微微一勾——眼看自己就要回京了,严子溪若还是躲躲闪闪,两人之间岂不是只能就这么错失了?他想了想,招手唤来了承安道:“待会你替我去严府跑一趟,我有东西要送给严家三少爷。”
承安在他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对赵慎的脾气十分了解。自来到丰县以后,赵慎对严子溪的种种关怀他都看在眼里。赵慎平日里虽然结交甚广,但何时对人如此上心?昨日他冒着大雨出去,又彻夜未归,今早回来却是嘴角微扬,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承安略略一猜,就知道赵慎的好心情定然和严公子有关了。他不由笑道:“主子要奴才送什么东西过去?您刚回来就想着送东西,这份心思,那严少爷必然是十分受用的。”
赵慎兀自一笑,将自己惯常爱用的一把玉骨折扇拿了出来,又取来自己一直藏在锦盒中的那另外一个同心结系到了扇骨上,反复把玩了一阵才递给承安道:“拿个盒子收起来,可不许弄坏了。你拿这个去给子溪,就说是本王送的,他自然会明白。”
承安见那扇子虽然做得精致,但款式十分普通,扇面也不过是最寻常的水墨山水,看落款并不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就连那挂在扇子上的绳结也做得十分粗糙。他不知道同心结那一回事,只模糊记得王爷手上还有这么个红色的绳结,想必是哪里买来的小玩意。他想着王爷既然要讨好严公子,肯定是要送些好东西过去的,眼下却只送了这么一把寻常的旧扇子,十分不解道:“王爷送把旧扇子过去,会不会有些寒碜了?不如奴才给您去买几把上好的新扇子来送人?”
“你懂什么?”赵慎瞪了他一眼,道,“叫你送去你就只管送去,子溪收了这把扇子自然会明白我的心思。”
承安依旧不解,不过王爷说话向来是没错的,他既说了这个扇子贵重,那想必是有什么自己不清楚的明堂。这么一来,他也就不再继续追问,只换了一副笑脸道:“奴才就去找个精致的盒子收起来,立刻就给严公子送去,一定不耽误了主子的事!”
赵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承安的脚程很快,不一会儿,就将扇子送到了严府。严子溪想着赵慎刚刚离去,应该有些事情要忙,不料没多久又见着了他的贴身小厮,不由有些奇怪。待看清了承安手里的“礼物”,严子溪脸上顿时一红——这对同心结是他和赵慎一起买的,他怎能不记得?当日自己还调侃说收到同心结的女子必然是个有福之人,眼下那人却将这东西赠与了自己……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有些事情,自己一味躲闪又岂能糊弄过去?
赵慎的心思其实从来就未加掩饰。自己之前并没有想到那方面去,听了严家兄弟的刻薄之言才被点透。这些情爱之事严子溪原本并不在意,真正让他感到害怕的,是自己心里那份隐隐约约的甜蜜感。尽管知道不会有结果,可那些纷纷扰扰的感情,早就超出了严子溪的预计。
两人的身份立场皆是对立,这些横生的情愫,如何才能觅到归处?
赵慎,赵慎,并非我冷情,而是……
送来扇子的承安见严子溪自打开盒子便兀自发起了呆,心里暗道难怪王爷要送这把旧扇子来,这会严公子看了半日,想必真是个好东西了。他这么想着,脸上也露出几分得意的笑来,上前讨好严子溪道:“公子,奴才已经将王爷的东西送到了,不知公子可还满意?您若是有什么话想要奴才转达的,奴才一定一字不落地转达给王爷听!”
严子溪脸上还未褪去的红晕又一次泛了上来:眼前这小厮也不知道是看出来了几分,对着自己一脸殷勤,想必是受了他家主子的影响。不知为何有些懊恼,他想了想,不愿将心里突如其来的欢喜表现得那么明显,便故意不屑道:“东西我收下了,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哪有用旧东西来送人的?对我也就罢了,若是送给了别人,可不让人家笑话宁王爷小气了?”
承安原本正等着严子溪说些谢恩的话,不料对方却似乎并不领情的样子,顿时呆了一呆,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受了极大的惊吓似的道:“这……公子,王爷一番好意,怕是……”
“他既然叫你传话,你就老老实实按着我的话传就是了。宁王若是听了以后不高兴,自然回来找我,能有你什么事呢?”严子溪看着痴痴傻傻的样子,心情忽然间愉悦了许多。
这又是什么诡异的情况?严公子话虽然说得不客气,脸上的神色却像是高兴的。承安摇了摇头,暗道两个读书人对话还真是难猜,一来一往,自己都要闹迷糊了。不过看他们二人不愿多说的样子,也算是乐在其中,他一个下人又何必瞎操心。这么想着,他释然了不少,十分坦然地同严子溪告了别,回去复命去了。
严子溪看着承安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这才叹了口气,将盒子里的玉扇拿在手里细细摩挲。扇子是旧物,想必在那人手里待了很久了,白玉的扇骨泛着一层润泽的光晕,衬得那红色的同心结愈发鲜艳。
这一刻,心里的满足,竟像是要溢出来。
严子溪握着小小的扇子,如同握着心里最隐秘的幸福。
天气好转之后,下山就容易了许多。赵慎在山上老宅住了一夜,反倒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既然念念不忘,又何必强迫自己放下?
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见昨日里自己因为担心而变得杂乱无章的心跳声。赵慎从未这样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人,不是秦畅,但自己依旧无法将他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来看待。
到了山下,方铭早就驾着马车等候了多时。赵慎送严子溪回了严府,刚要离去却同正准备出门的严广志打了个照面。
严广志对于严子溪每年上山祭拜柳云絮的事一直颇有微词,在他看来,柳云絮的存在提醒着他年轻时的一段荒唐,这段荒唐使得他许多年无法在严夫人面前挺直腰杆,如今柳云絮已经死了,这段过往也应该被揭过去了,偏偏严子溪的存在总是让他不能如愿。他心里不悦,因此每年严子溪祭拜回来,他都不愿给好脸色。
可今年却不同了,严子溪一夜未归,回来的时候身边却跟着宁王赵慎,严广志即便心里有怒气,也不敢轻易朝他发出来。不管背地里传得多么不堪,宁王始终是宁王,赵慎只需动动手指,像严广志之类的小人物就只有点头哈腰的份。这段时间严府上下流传的风言风语严广志也不是没听到过,就在昨天,自家大儿子和二儿子还同自己说起过此事,神色间满是不屑。严广志听在耳中,破天荒地训斥了严子庸和严子衡一通,并勒令他们二人不许再提起此事。他心里有他自己的盘算:若真能平步青云,牺牲一个不受自己宠爱的庶子又算得了什么?不过自古以来,男宠之流往往比姬妾还要低贱,没个一男半女傍身,样貌再是俊美的男子,年纪大了也难免色衰爱弛。如今难得宁王垂青严子溪,不趁机捞足好处又待何时?至于旁人的议论,他严广志向来不是个吝啬名声的人,况且在他内心深处也并未将严子溪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看。
严广志心里存着这样的念头,再见了严子溪和赵慎一同回来,脸上就绽开了一朵花来。昨日大雨,严广志去驿馆就听说王爷带着方侍卫冒雨出门了,一问才知道那主仆二人是往着严家旧屋的方向去了,去找谁不言而喻。眼下赵慎和严子溪同时出现,足见宁王对严子溪正在热头上,正好可以趁热打铁。
严广志正要往外走的脚步生生转了个方向,冲着赵慎行了个礼,又笑道:“犬子无礼,祭拜亡母还要劳动王爷,实在是不该。据说王爷昨晚是在山间老屋住的,真是怠慢王爷了。”
赵慎却不领情,冷冷道:“你也知住在那里是怠慢,却让子溪母子俩住了那么多年。说来严大人也当真是两袖清风,连家里的老屋也无暇去修葺修葺,看样子等怀王一案了结,本王倒真要替清正廉明的严大人说上几句好话。”
严广志一听,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当年刚入仕做官,一心想要往上爬却碰了壁,赔了不少银子进去,手头十分紧张,多亏严夫人的娘家慷慨解囊,才度过了一场难关。严夫人本就泼辣,经过这件事情就更加长了气势,在严广志面前可谓是要风得风。她借着自己腹中胎儿为由逼走了柳云絮,严广志也不是没怀疑过,只是他本就惧内,又被严夫人拿捏着钱袋子,怎敢又半句怨言?后面几年里,柳云絮母子的生活一直是严夫人在料理,他对那个女子的兴趣只停留在那个杨花纷纷的三月里,时过境迁之后,也就懒得花心思照料。在他看来,这原本也没什么,稍稍有些家底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姨太太受冷落的事情,也是不少的。只是如今却不一样了,严子溪受了宁王宠爱,连带着柳云絮的一条命也变得金贵起来。
严广志不知道赵慎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便战战兢兢道:“王……王爷教训得是。下官这些年忙着公事,对家中之事确实疏于料理了,这才……这才亏待了子溪的母亲。”
你口中的疏于料理,怕也只疏忽了严子溪母子,严夫人之流倒是养尊处优没有受一日冷落。赵慎心里不屑,冷冷地哼了一声就不再搭理他,还是严子溪懒得和严广志过不去,拉了拉赵慎的衣袖轻声道:“先前不是说要一道去看看寺里拿回来的经书么,站在这里做什么?”
赵慎听严子溪发了话,便冲着严广志道:“严大人的家务事,本王原也无权插手,不过我既和子溪是至交好友,有些事情就少不得要多言几句,严大人也勿怪本王逾越了。”
“那是那是,是下官对家人照顾不周,王爷出言提点也是应当的。”严广志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赵慎这才略微满意了一些,挥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则跟着严子溪一路到了偏院。
侍墨见赵慎的次数多了,早就不再害怕,见二人相携而来,便上前笑着问了安,熟门熟路地沏茶去了。赵慎酷爱老君眉,虽然不是什么难得的好茶,但寻常人家也不会拿这个来待客。严子溪不知从哪得知了赵慎喜欢这个,特地支了银子给侍墨,叫他在偏院里备了一些,只在宁王来时才沏来待客。
这番举动,严子溪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自己怕是从那时起就没有再排斥过赵慎的亲近。
不一会儿,侍墨送了茶上来,见自家主子脸上隐隐有些笑意,不由暗暗咋了咋舌。严子溪向来冷冰冰的,何时有过这样泛着暖意的神情?看样子,宁王和自家主子的关系,真的是很好呢。
赵慎并没有久留,只捧场地喝了一斟茶就离开了。邵千钧一死,所有的事情都是林旭一个人在处理,自己既然名义上是来协助查案的,少不得要时时出现一下。
林旭的日子并不好过。
文帝原本派遣林旭来丰县查案,是看准他老成持重,又有几分谋略,不料林旭和邵千钧到丰县没多久,案情还没有进展,便又新添了一桩命案。若出事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邵千钧是镇南将军曹显的人,曹显接二连三痛失爱将,怎能就此罢休?不说别的,曹贵妃三天两头到养心殿哭上一哭,饶是九五之尊的文帝也大感头痛。
更令文帝忧心的还是宁王赵慎。赵慎主动提出前往丰县查案,定然和饮霜刃的事情有关,他虽没有明说,可文帝隐约能猜到些什么——当年秦家的事情,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就漏洞百出,只不过断罪的圣旨已经昭告天下,即使当年的事情是一场错误,他作为九五之尊,又怎能轻易改口?这个秘密,注定要被深埋于地下。赵慎是个固执的性子,文帝心知即使自己百般阻挠,他也会动用自己的力量去查,索性就准了他的请奏,光明正大地给了他去丰县的机会。
只是,眼下的丰县并不太平,邵千钧的死未必就是结束。如此一来,赵慎就无疑是身处龙潭虎穴之中了。文帝这些天来翻来覆去不得安寝,总觉得凶手必有后招,索性传旨令林旭和赵慎带着邵千钧的灵柩一起回京。毕竟京城是天子脚下,防范起来要容易得多。
他峥嵘一生,对赵慎这个儿子却是真心在意。
远在丰县的林旭收到这道圣旨,顿觉无颜回京面对圣上——接连几个月查不出一丝线索,对于他这个刑部尚书来说,实在是奇耻大辱。偏偏皇上的圣旨都已经下了,若要继续在丰县查下去,便是抗旨不遵,就算借给他一颗胆子也不敢如此。
文帝的旨意有些仓促,却也在赵慎的意料之中。只是走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