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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模样,起身踱至赵慎跟前,问道:“我听说你原本在扬州,那倒是个好地方,你在那游历,可有什么见闻?”
“父皇圣明,将天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海晏河清,儿臣一路南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合体制的事情。刚到扬州那一会还是春日里,杏花开得正好,瘦西湖畔鸟语花香,实在是令人流连。”
赵慎说得头头是道,文帝也听得津津有味,看起来倒真像是一对寻常父子在交流出游见闻。
文帝脸上难得有了些柔和的神色,道:“你见到江南的杏花了?说起来,又是一年过去了,从前你的母妃也最爱这杏花。她从江南来,免不了思乡情切,便让人在她住的锦华宫里栽了许多杏花,只可惜京中气候偏寒,这杏花终是没有在江南的时候开得好……你的母妃是个好女人,可惜红颜薄命,未能看着你长大成人。”
赵慎垂首道:“父皇如此怀念母妃,母妃的在天之灵若是有知,也必然十分欣慰。”
提及赵慎的生母,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文帝难得像一个寻常父亲般,望着赵慎恳切道:“你是朕和你母妃唯一的儿子,朕自然希望你平安顺遂。你若不喜欢朝堂之事,也并非什么难事,大不了待朕百年之后封你个闲散王爷做做。只是,如今皇室一脉凋零,只剩了你和忻儿两位皇子,内里种种,朕不说,你也知道利害关系。眼下不同往日,朕不希望你的行止有任何偏差。”
“儿臣知晓。”
文帝又是一叹,虽犹有疑虑,但终归没有再说什么,只淡淡道:“既然进宫了,就别急着回去,陪朕一道用晚膳吧。前几日新进贡了一批松子,朕知道你喜欢那个,特地命人给你留着。”
他这个三儿子,虽然生性有些不羁,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中规中矩的,大方向上并没有特别出格的地方。文帝对赵慎寄托了厚望,私心里并不希望赵慎卷入赵恒的案子里去。无论结果如何,秦家的案子既已定案,就再无回旋的余地,赵慎若真的深陷其中,反倒影响父子亲情。
或许是年纪大了,文帝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杀伐决断。失去了一个儿子,总不希望剩下的两个儿子再出什么意外。
赵家本就子息单薄,文帝绝不容许这片江山落入旁人之手。
等赵慎陪着文帝用完晚膳回府,已是满天星斗。他换下朝服,还没开口询问,一旁的周胜海便很有眼色地上前道:“主子您就放心吧,严公子一切都好。他半个时辰前刚用完晚膳,在堂前等了一阵,又按着大夫的方子服了药,见主子还不回来,便先行回缀锦阁去了。奴才想着严公子是南边来的,乍然到了京师怕是要不习惯,尤其是眼下这初秋时节,一不留神就要着凉了,因此特地命人往缀锦阁那头送了些被褥,又打发了两个伶俐的小丫鬟去伺候着。王爷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赵慎笑了一笑,道:“周管家办事周到,本王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今天做得好,往后就要如此。子溪虽然名为幕僚,但平日里你们只当他是王府的半个主子便是,若是有谁多嘴多舌,或是怠慢了他,那该怎么罚你自己知道,不用来知会本王。”
周胜海忙点头应下了。
赵慎寻思着还不算太晚,严子溪不会这么早睡,便带了承安往缀锦阁的方向走。还没迈出门,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周胜海道:“对了,子溪身子不好,往后但凡是他的饮食,你都多费心照看着些。我听闻陈太医处有一些祖传的养生药膳不错,你明日就带人去讨要一些,以后每日都看着子溪喝下去。他入秋易犯咳疾,回京的路上就病了许久,长此以往终究会亏损身体,要是方便的话,你就请太医来府上瞧瞧。”
他这么一番话下来,周胜海心里更是有了谱:他们家王爷什么时候对不相干的人如此上心过?显然是因着这严公子地位不同,才如此事无巨细。他当即不敢有丝毫丝毫怠慢,忙将赵慎的嘱咐通通记了下来。
一切交代妥当,赵慎才又安心地往缀锦阁去了。缀锦阁离赵慎居住的擘月轩很近,绕过一道曲折的石桥,再穿过一片小小的花圃就到了。赵慎早就想好了,若是严子溪在宁王府常住,这片花圃就交给他来打理,他向来喜好侍弄这些花花草草,定能让此处四季如春。
初秋的夜晚已经有了细微的凉意,缀锦阁里却暖洋洋的,人在里头住着,就如同置身于春日的阳光下一般。严子溪已然洗漱完毕,正随意披了一件半新的单衣靠着窗口看书。这里本是赵慎的书房,眼下虽然整理出来给严子溪住了,原先的藏书却没有搬走。严子溪本是个爱书之人,一见到满屋的书册就爱不释手,回了房就随意找了一本翻阅起来,不料这一看竟是入了神,连赵慎带着人进来了也没有发觉。
赵慎眼中露出温柔的笑意,挥手示意侍墨和承安退下,自己则轻轻走到严子溪身旁,见对方手里正拿着一本《秋窗词话》,便出声道:“这可真是应景了,如此夜色之中,看这本书,倒是再合适不过。”
严子溪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道:“你回来了也不找人通传一声,生生吓我一跳。”
“是我的错,我向严公子赔礼了。”赵慎在湘妃榻上坐下,嘴上慢悠悠地说着道歉的话,眼中却依旧笑吟吟的,没有丝毫赔不是的意思。
严子溪也不生气,只笑着起身道:“说起赔礼,应当是我向王爷赔礼呢。你这里的一屋子书着实诱人,我未经主人家同意就私自翻看了起来,真是失礼在先,被你吓上一吓也是应当的。”
“我像是那么睚眦必报的人么?”赵慎乐了,随即又道,“我说了,你就是我宁王府的半个主人了,有什么不能做的?莫说是书,你就算要将这里全部翻新一遍,我也是没有二话的。”
“你可饶了我吧!”严子溪放下手里的书道,“你这王府大得很,我要是动不动就翻新翻新,岂不是自找麻烦?你这个时间才回府,皇上果然是留你在宫里吃饭了?”
“嗯,我这次主动去丰县查案,父皇嘴上不说,心里定然也有所怀疑,如今我回来了,他自然要询问我一番的。”
二人说话间,侍墨已经端了茶上来,赵慎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继续同严子溪聊天。
“你有意帮着秦家,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皇上会不会不高兴?毕竟在皇上眼中,秦家可是当年的反贼。”严子溪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地问道。
“我自是不会说出原本目的,不过父皇向来英明,并不是好糊弄的人,于是我便扯了个谎,称自己此次去丰县,是为了寻到饮霜刃。毕竟饮霜刃是难得的宝刀,当年就有不少人为了此物挣破了头,我会有这样的念头,也不是奇怪的事情。父皇听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口同我聊了一些别的事情,他既不说,我也不必心急。”赵慎并不隐瞒严子溪,将自己和文帝的对话大致都告诉了他一遍。
“无论如何,你可小心些吧。我虽未曾见过皇上,但白日里见了那梁王,总觉得有些惴惴的,到底是皇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好惹的。”严子溪道。
赵慎听了,不由噗嗤一笑,道:“你这就开始担心我了?眼下已然算是好的了,至少我回京了,在父皇眼皮底下,赵忻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找我麻烦。说起来还是我的子溪好,大晚上的等在这里,竟是为了关怀我的安危。”
被他一调侃,严子溪又红了脸,啐道:“没说三句话,你又开始不正经。”
赵慎却无所谓地摇摇头,道:“这怎么能是不正经?按照咱们二人现在的关系,说这些话,正是情趣使然。你看,我大半夜跑来,可不是怕你骤然离家一个人睡寂寞么?”
严子溪脸上更红,露出些为难的神色来。这一路上,因为这样那样的借口,他和赵慎都是同榻而眠的,如今到了宁王府,他毕竟是客人,总不能继续和赵慎一起睡了。可听赵慎这个意思……
赵慎倒是看出了他的窘迫,笑道:“子溪你这人才是不正经呢,我只说了来陪你,你都在想什么?”想了想又摆出一脸郑重的神色,道,“你放心,那档子事,你不愿意,我便不会逼你。我心里爱你,却也敬你,总是愿意慢慢等着你答应的。”
严子溪本来还没什么,被他一说,不免更加尴尬。好在赵慎深谙严子溪的性格,逗弄了一阵就不再继续惹他着急,只随意挑了个话题就将这事带过了。
二人胡乱聊着,又过了一个时辰,赵慎方才起身回自己的擘月轩。严子溪连日里奔波劳顿,赵慎走了之后也就立刻安寝了,这一夜好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神清气爽,精神都好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28
文帝既然嘱咐赵慎要多多在京中走动,赵慎也不能违背。他此番回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断不能在这些小事上被人抓住了把柄,因此,回京后第二天,他就应了朝中大臣们的邀约,前往十全阁小聚。
这十全阁本是个酒楼,不过比起寻常的酒楼来却有些不同。十全阁的掌柜人脉甚广,开张以后拉拢了不少达官显贵,久而久之,此处就成了达官显贵们的聚居地,进进出出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物。
京城里多得是朝廷要员,这些人身居高位,衣食住行自然不同寻常百姓,就连出门也少不得要处处小心,前呼后拥虽然气派,时间久了也颇为累人。十全阁的出现正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闲暇时候的好去处。这里守卫森严,各厢房之间的隔音也非常严密,谈起事情不必担心泄露了机密。因此,每当下朝后,十全阁内总是聚集了不少当朝权贵。
赵慎之前很少在这些场合出现。一来赵慎总是不在京城,鲜有规规矩矩去上早朝的时候;二来赵慎从来都不喜欢结党营私,和朝臣们的接触一向不多。想不到这一次回京,宁王倒是一改往日的作风,一口就应下了诸位官员的邀请,连送去拜帖的兵部侍郎也吓了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轻易地请动了宁王。
京城是直通天子的地方,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很容易掀起一场大浪。赵慎出现在十全阁的时候,不少官员都大吃一惊,这些人表面上热络地起身相迎,暗地里却猜测纷纷:眼下只剩了两位皇子,储位之争势必更加激烈,宁王此举怕是为了给自己谋求后路。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虽然文帝更加中意宁王,但梁王毕竟入朝更久,手里掌握着更多的人脉和权势,这两个人斗起来,后果还真是不好说。
朝臣们都是在权力场上打转的人,自然清楚储位之争的残酷。赵慎和赵忻算是势均力敌的对手,许多人不敢轻易站队,却都在暗中注意着这两位皇子的动向。宁王一回京,朝中各方势力便波动不断,反倒是宁王府里风平浪静,丝毫没有被外界的沸反盈天所打扰。
秋日里的天光正好,午后的阳光一晒,整个人都暖洋洋的,仿佛要融化了一般。严子溪听闻赵慎一早就出门去了,料想这人刚刚回京,定然是有许多事情要办的。他百无聊赖,索性带着周胜海一起将缀锦阁上的藏书都搬了出来曝晒。
缀锦阁里书籍虽多,但赵慎常年不在宁王府待着,这些书极少有被人翻阅的机会。严子溪昨天来时就发现了,赵慎虽然派了人定期打理,但纸质的书籍长期放在室内,还是难免受潮损毁。这些藏书中不乏千金难求的孤本残本,就这么放起来不见天日实在可惜。正好赵慎怕严子溪在家里无事可做,便将这一屋子书都交给了他看管,严子溪舍不得糟蹋这些好书,趁着阳光将书都搬到院子里晒了起来。
这些书里头有很多都是赵慎少年时爱看的,不少书页上都还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那些墨迹经年累月早已模糊,但上头的文字或慷慨或张扬,无一不显示着写字之人当时的心情。严子溪心情不错,一本一本细细摊开,眼前仿佛浮现出了赵慎年少时的脸庞:少年王侯,意气风发,字里行间都是指点江山的豪气。
这般壮志,倒与赵慎现在的心境大不相同,若非亲眼见到了这些熟悉的字迹,严子溪只以为赵慎是生来就不喜欢名利场的。
不由就有些好奇。过去的那些年里,赵慎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严子溪一边晒书,一边随手挑了几本画册翻看。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赵慎的藏书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画册,里头详尽地讲解了各种绘画的技艺,若不是对绘画有些研究的人一般不会在家里置办这样的书籍。严子溪暗道赵慎明明不擅丹青,这些书都是哪里来的?翻阅之后更是疑惑:不少画册上都有赵慎的笔记,且颇有见地,想来赵慎对于丹青之术极有研究。可是,之前赵慎为何要一口咬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