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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觉得眼前一阵黑暗,竟是无力思考。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苦笑道:「好像有很多人都不记得了。」
「雷凤章……你记得吗?」
「听过,似乎是江南霹雳堂的少主,可惜缘悭一面,没有见过。」
「薛神医呢?」
「记得,我兄弟嘛,当代名医,不过好像也有两三年不见了。」
「那你还记得你的青梅竹马,蓝家小妹子吗?」蓝吹寒几乎是用一种讽刺的语气反问。方棠溪口口声声说不能忘情于青梅竹马,他不信他竟然全忘了。
方棠溪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那个小妹子好像全家要搬去了江南,我好像曾经想过要去探望,但不记得见到她了没有。」
蓝吹寒气得几乎吐血,他倒是真能忘,和自己相关的几乎都忘了。虽然方棠溪的确是被月老庙里的神龛香炉砸到了头,但他不信会这么凑巧,所有人都记得,偏偏不记得他。
其实方棠溪连他自己也想不起,蓝吹寒显然也只是附带,但蓝吹寒心中一向只顾着自己,对于别人的死活从来并不在意。
他凝视半晌,慢慢道:「那你还记得,你的腿是怎么……不能动的吗?」
方棠溪苦笑道:「我就说嘛,好像以前没事,怎么就忽然瘸了呢?果然不是天生的。蓝公子既然这么问,看来是知道内情的,却不知蓝公子是否愿意告知?」
他的表情完全不像作伪,让蓝吹寒一口气憋得上不来,气道:「既然想不起,你为何不多想想,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方棠溪默然一阵,似乎在竭力思索,但脑海中一片空荡,想到尽处时,便觉得有一层雾气遮住,想不分明,头疼欲裂。便道:「此时想不起,日后总有一天想得起的,也不急在一时。」
若是别人失去记忆,醒过来发现自己双足残废,不能行走,只怕惊骇恐惧,就要大叫大吼,却从未见过这人,面对自己醒来记忆破碎,身体残缺,却还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蓝吹寒一口血涌上喉间,强忍着没有吐出,指着方棠溪道:「那你双足残废,再也不能行走,难道还能不当一回事?」
方棠溪苦着脸道:「难道还能怎样?瘸都瘸啦!再说瘸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
「呃……能少走几步路,少穿几双鞋……」他看到蓝吹寒容颜俊美如画,但此时脸色铁青,说不出的可怕,也不由缩了缩脖子。
若说是失去记忆,怎么会连这种气死人的态度也没改上一改?分明就是假装失忆骗同情!蓝吹寒被他气得更是暴躁:「你这么能装,我要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他掀开盖住方棠溪小腿的薄被,只见大腿处的伤已经包扎完好,没有血渗出,便要抱起方棠溪,去方家山庄对质,让他承认他在撒谎。
方棠溪吓了一跳,那大夫已将蓝吹寒拉住,道:「且慢!这似乎是离魂症,严重时便如两三岁的婴儿。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如今这位方公子还没有变成傻子,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他的伤口才缝好,要是再扯开了,筋脉对不上,以后连知觉也没有,到时只好锯掉,不只能省下几双鞋,就连裤子也能省下了。」他对蓝吹寒踢坏门板一事很是不快,抓住机会就挖苦了一句。
方棠溪被他奚落得脸色泛白,苦笑道:「多谢大夫指点。这位大夫医术高明,却不知高姓大名,是否认识在下?」自他醒来后第一眼,便看到这个大夫虽然面容俊美,却是有些消瘦冷漠,和这个自称蓝吹寒的冷酷另有一番不同。一个只是不理这世上的事,而另一个却显然是不懂人的感情。真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怎么会抽风,竟然和他成为好友。
那大夫听到他的回答,脸上露出诧异之色,看了他一眼:「我听说方家的公子容貌俊美,就是……跳脱放荡,稍稍活泼了一些,但因一年多前双腿不能行走后,便隐居不出,却不曾想方公子竟然是这样聪慧沉稳的人。在下姓苏,方公子不必客气。」
方棠溪知道他说得含蓄,其实意思就是在说原来的自己轻佻率性,又脆弱不堪打击,虽然不记得是怎么回事,也只好尴尬地笑笑:「让苏大夫见笑了。」
「我不习惯家里人太多,方公子既然是惜花山庄的公子,便是近邻,伤势未愈之前,便请住在此处后院,只是家中没有下人,怕是招待不周……」
方棠溪甚是知趣,十分爽快地道:「那就暂时打搅了,在下会设法尽快告知父母,到时会尽快离开此地。苏大夫相救之恩,方某铭记在心,日后定当报答。」
苏大夫点了点头,显然对他回答十分满意,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忽然停下来说道:「你的伤势我已看过,旧伤的筋脉接得毫无瑕疵,看得出是出自名满天下的薛神医之手,可惜就是救治不及时,误了时机,筋脉很难恢复,即使是以后养好了,也只能勉强行走十几步,便会双腿酸软疼痛,无力支撑。」
方棠溪思索了一阵,说道:「这话似乎听薛神医说过。阁下果然医术高明,令人佩服。」
「在下的医术虽然比不上薛神医声名赫赫,却也不会误了方公子的救治,如今筋脉重接,只要半年不下地行走,不行房事,便能恢复到未被割伤之前,但若是想行走自如,是不能了。」他看了蓝吹寒一眼,告辞离去。
那一眼显然别有深意,蓝吹寒面无表情,在方棠溪的床前坐了下来。
他不知道方棠溪是真的得了离魂症,还是在联合这个姓苏的大夫骗他,但方棠溪受伤的确是因为他,他只好耐着性子坐下来,看方棠溪到底是真的失忆还是假的失忆。
方棠溪对于苏大夫那句「不行房事」,似乎微微一愣。
后庭疼痛未愈,让他依稀知道苏大夫指的是哪一方面。他只是失去记忆,却不是无知,这种情况显然不是男女之间的房事发生,而且并没有逃过苏大夫的目光。
苏大夫住在方家马场附近,说不定对于他的淫乱生活苏大夫也有所耳闻。显然他作为苏大夫口中所说的「方公子」,性格不是普通的佻达放任,还到了一种……堪称放荡的地步,却不知身为他好友的蓝吹寒能知道多少。此人似乎对他没什么好感,即使是世交,想必也对他放荡的过去也不大感兴趣……
蓝吹寒面对他古怪奇异的表情,终于有些忍受不住:「你在想什么?」
方棠溪轻轻咳嗽了一下:「没什么,不知蓝公子可否帮在下一件事?」
「说吧。」蓝吹寒淡淡地道。
「听苏大夫说,惜花山庄就在附近,不知蓝公子是否能代在下去传讯一句,让他们将我接回山庄去?」
他小心翼翼却又谨慎有礼,显然就是对待一个普通友人一般,让没有听到预料中的答案的蓝吹寒吃了一惊,凝视他半晌,才道:「你要回去?」
「是的。在下有许多事情想不起来,如果回家的话,说不定有助于恢复记忆。只须传讯到山庄,蓝公子便可离去了,在下一人在苏大夫此处等候就是。」
听到他还要在和这姓苏的大夫多住几日,蓝吹寒便想到苏大夫刚才很明确地表示对方棠溪刮目相看。
他心里不痛快,说话自然更是尖刻:「传讯之事,让我门下弟子去就行,你这个人本来就够白痴了,加上失去记忆,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傻事来,我暂时不会离开此地,这几日就在近旁,有什么事情也可相助,如何?」
皓月居的门人弟子并不多,但自从上一次被雷凤章暗下毒手后,他便开始小心谨慎,安排一些门人在附近,只须以焰火传讯,便有弟子前来。
方棠溪微笑道:「既然蓝公子的弟子就在附近,不如就让他们请几个轿夫,送我回去,岂不是更快些?」
蓝吹寒脸色有些不悦,方棠溪这话十分生疏,似乎有些想摆脱他的意思,明明是自己受他牵连,现在反倒像是自己想留在他身边,赖着不走似的。
「你伤口未愈,一不小心就会错开筋脉,到时让苏大夫再给你重接吗?」他语气有些不善,但却有些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关怀之意。
「如此……便让蓝兄多费心了。」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显然蓝吹寒的善意让他对这个「友人」又重新归于信任。
看到他的笑容,蓝吹寒不由微微一怔。
此时此刻,他终于相信方棠溪是真的失去记忆,而不是想摆脱他。在刚才短短几句对答中,方棠溪竟然在试探他们的关系,从称呼他「蓝兄」到「蓝公子」,再回到「蓝兄」,他在方棠溪心里的定位大概也只是在普通好友和关系密切的好友上下浮动而已。
这种生疏感让蓝吹寒无所适从,心底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恼恨,但他向来就不惯于表露情绪,脸上神情淡淡:「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方棠溪再三道谢,又询问自己家中情况,似乎为即将面对的陌生情形而做准备。
蓝吹寒忽然发现,失忆后的方棠溪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从容镇定,他掩饰内心的惊惧慌乱,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他信任的人在身边。
蓝吹寒似乎心里微微的抽痛了一下,忍不住抬头看向方棠溪,却见他双唇紧抿,一副专注思索的神情,让他妖异的容颜更显得夺目。
蓝吹寒顿了一顿,骗他说,两人是好友,父母当年就是至交,蓝吹寒到此就是来拜访方老夫妇,却不料没到惜花山庄,就看到他被雷夫人袭击,于是顺手救了他一命。
方棠溪似乎对他口中的「新婚妻子」十分关心,在一个时辰当中,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了七次。
对于方棠溪变成现在这种「虚伪」的模样,蓝吹寒心中冷笑,却又不得不承认对他怀着算计的方棠溪比平时要聪明得多。
「我到月老庙的时候,你那妻子就不见了,大概她早就离开了吧。既然你如此关心,不如等到伤好之后再自己查清楚。」蓝吹寒早就收了人皮面具,而那李蝶儿已与孙秀才私奔,其中痕迹已被他抹去,方棠溪定然查不出。
方棠溪说了许久,只凭一口内力支撑,然而失血过多,便觉有些晕眩。
他知道从蓝吹寒的口中不可能再问出什么来,但现在也只有慢慢等待。他并不着急,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个以前的「方棠溪」的淫荡生活竟然还很保密,连这个叫做蓝吹寒的好友都不知道,或是知道了也绝口不提。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和蓝吹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但这么冷情的男子,怎么会可能和一个他根本不耐烦与之相处的人交往?除非他是鬼上身。
方棠溪在心里暗暗吐槽,却又不好多问什么,此时疲倦到了极处,再也无法支撑,只好满腹疑窦地闭上眼睛休息。
第四章
伤口流血时并不觉得疼痛,愈合时才感到钻心的巨疼。
方棠溪半夜疼醒了几次,便又昏迷过去。
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扶他起身解手,又用热水给他擦拭满身是血的身体,只觉得来人的动作笨拙,并不惯于做这些伺候人的事,却又十分细致小心,他嘴唇干裂,低低地道了谢,却觉得环住自己的那双手更紧,柔软的嘴唇贴上了自己。
这个人动作如此温柔,显然不是那个无情无欲的蓝吹寒,那个这个人是他的新婚妻子,还是那个隐藏在侧的同性情人?
方棠溪努力想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重如千钧,于是想抓住这人的衣袖,但失血过多,手中无力,只觉得衣袖从指尖滑出,竟然抓不住,一阵晕眩,又昏了过去。
蓝吹寒原本睡在方棠溪隔壁,若是方棠溪有什么需要,便好给他端茶倒水。
半夜听到他在隔壁低声呻吟,过来时却发现他脸色苍白,怎么呼唤也不醒。
他不由十分焦急,叫了苏大夫过来,苏大夫却说无碍,只须静养几天自然会完全清醒,但其间却要参汤吊命,小心服侍。
其实皓月居的弟子也已过来不少,服侍方棠溪这件事完全可以假手他人,即使他现在离开也是无妨。
但他却留了下来。
对方棠溪的心情自己也无法言说,鄙夷厌恶有之,怜惜同情有之,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恨。
恨他死皮赖脸地纠缠不休,恨他撒手而去成亲,更恨自己的割舍不断。
他现在忘记了自己,本来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蓝吹寒用湿帕擦拭他脸上的汗水,又解了他满是血污的衣裳,擦拭一遍身体后,一盆的温水都变得浑浊了。
怀中半抱着他赤裸的上身,慢慢扶着他放回床上,不由看着他俊美的面容。
明明是洒脱的青年少侠,偏偏在情关上牵扯不断,说什么海誓山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