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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公公也不告诉自己这人的来历,便是进来收拾打扫时,也跟未看见一样,从来都不说什么。
算一算,这人已经在这屋子里睡了整整一年。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不吃不喝,无人照看。
死人一样。
却又不是死人。
衣襟上的血渍已然成黑,干涸在华贵的绸缎上,斜歪着,像极了一抹嘲讽的笑。
淮淮跟游公公提起过死人,游公公只是神色哀怨的盯着淮淮,摇摇头,叹口气,便去忙自己手上的活计。
看那样子,像是自己说了什么疯话一样。
久而久之,淮淮便也不再问,整日的跟死人睡在一起,做些个奇怪的梦。
梦里头,那死人可是生龙活虎。
正是穿平日那身衣裳,给群带刀将士围着,饮下了杯中琼液。
而后便是放声大笑,反手将那玉觞摔在地上,片片成碎。
跪在脚边的太监将那碎玉收入木盘里,回去复命。
死人眼望着那太监的背影,忽然挣扎着扑上前去,又给将士们擒住,牢牢的压在地上。
紧接着便是双目尽凸,呕出一大滩血来,沾在衣襟上。
那死人一直高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满眼含泪,撕心裂肺。
淮淮睁了眼,“江怀瑾…。”
“江怀瑾?”
昨儿夜里刚下过一场雪,外头天气正好。
到处是银裹枝头,熠熠生辉。
☆、相遇
淮淮缩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面朝着那死人,“怎么我总是能梦见你的事,江怀瑾是谁?你媳妇儿?”
死人睡在一边,没半点动静。
淮淮打个呵欠,“兄弟,你占我床榻睡了整一年,连句话都不说,忒不地道。”
等了半晌,见死人没反应,淮淮也懒得再同他说话,便起身穿了衣裳出了被窝。
将自己收拾妥当后,正欲开门,刚巧遇上了端了面盆进来的游公公。
游公公给淮淮一撞,身子一个不稳,黄铜盆儿里的水漾一些出来,浸湿了棉袍。
“祖宗,这大清早的,您是想撞死咱家么?”
淮淮退了几步,眼见着游公公端盆进了屋,腾出只手关上门,“过来洗把脸,饭已经叫小厨房做好了,待会儿就送过来。”
淮淮皱了下眉,“我得去寻春宝。”
“明儿咱家同你一起去找,”
游公公想着早晨喜公公差人来嘱咐的事,将手巾浸在盆儿里,“今儿个你哪里也不能去。”
淮淮不情愿的过去擦两下脸,“整日给圈在这院儿里头,好生无趣。”
游公公道:“你倒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依咱家看,倒是昨个儿就应该把你阉了,疼上几月,你也便老实了。”
淮淮将手巾丢入水盆,想着出屋,给老太监紧紧的拽了衣角,“你且等等,待会早朝过后,有人过来瞧你,就算看在咱家这条老命的份儿上,先老实呆上一日。”
淮淮听的一知半解,“谁过来?”
游公公道:“你到无需管那么多,只要能好好呆着,便是咱家的福气。”
两人拉扯间,有个方脸黄面儿的小太监拿了食盒入屋,二话不说,将食盒搁在里头的楠木食案上,揭开了盖子,摆出来两碟点心包子,还有一盅果仁江米粥。
淮淮不再跟游公公拉扯,循着香气便进了里屋,坐在食案前狼吞虎咽起来。
那拿饭的小太监还未走,自食盒最底下掏出一只青釉碗来,搁在淮淮面前。
浓黑的药汁散着淡淡苦气,惹的淮淮直皱鼻子。
游公公总算松口气,“吃完了,别忘记喝药。”
语毕,忙转身出屋。
寻思着趁着淮淮吃饭飞空挡,将宫门锁了,也省得跟着他后头看着他,费心劳神。
淮淮吃完了饭,顺手将药倒在地角儿的花盆儿里,在衣裳外头裹了个棉夹袄,便推门出屋。
银压青松,回风雪舞。
宫里头的太监宫女儿都忙着扫雪除尘,没人有功夫搭理淮淮,淮淮也乐得自在,四下里张望半晌,瞅着游公公不在,便一路朝着宫门小跑。
***
早朝。
金銮殿上,天子震怒。
因平军在北疆战事上的节节溃败,当场将兵部侍郎拖出去杖毙,下旨令北疆总督杨方即刻回京面圣,不容有误。
福寿殿外又是血肉模糊,流了一地的猩红,不多久就冻成了血碴子。
大臣们战战兢兢,垂手俯首,丁点声音也没有。
龙椅上元荆帝眉目间杀气半分不减,
“退朝。”
一干臣子高呼万岁,伏地叩首,这才小心翼翼的躬身退了出去。
九龙金漆座上下头的喜连见皇上起身,忙弓腰上前,跟在后头出了大殿。
犹豫着要不要提醒皇上去看淮淮的事儿。
忽然西风大作,吹落翘檐积雪,致使冰晶簌簌飞散。
元荆停了脚步,立在殿外蟠龙的汉白玉柱边,一袭锦缎绣龙的明黄给风吹的翩然欲飞。
喜连抬了头,见那人的脸给日光映着,白的透明。
元荆目光落在远处,面儿上竟完全消去了戾气,多了几分清艳出来。
喜连跟着看过去,只见着这无尽冰白的深宫里头,不知道哪个宫的红梅长势正好,探出了头,火苗一样,烧出了那么几点红来,如血刺目,自风中翩跹成簇。
元荆淡声道:“他现住在何处?”
喜连赶忙垂了眼,“回皇上,现在搬去了婳羽宫,就是之前莲太妃住的地方,自打莲太妃薨了,婳羽宫闲了数载,近些日才打扫出来,让他住进去了。”
元荆道:“摆驾,去婳羽宫。”
喜连一愣,看一眼皇上头顶上的四爪金龙冠,“皇上,恕奴才多嘴,还是换了常服在过去罢,这婳羽宫路途遥远,奴才生怕皇上穿着朝服累。。。。”
元荆点点头,不再言语。
上了龙辇,跟喜连回宫换了衣服,便朝婳羽宫而去。
***
婳羽宫宫门年久失修,斑驳了朱漆,露出里面的暗木,像极了溃烂化脓的伤。
淮淮从破败的宫墙角处寻了个石块,在那乌黑的锁上砸了半晌。
那铁索给只砸出几个窝子,便再也未有其他坏掉的迹象。
淮淮扔了石块,抬头放着那朱色的宫墙发呆。
不多久便又有了注意。
游公公领着一帮宫人忙活,想着时辰差不多了,眼前那摊杂货便是让他越发的心急。
全然没时间想着淮淮上了哪里,反正那门给铁索锁着,他也跑不到哪里。
淮淮眼见着游公公端着托盘进了屋,便转到西侧宫墙旁边的大杨树,朝掌心淬一口吐沫,弓腰绷着劲儿,蹭的一下就上了树。
淮淮抱着树干小心的朝上移,好容易近了树冠,比量着差不多跟宫墙的高度,这才大着胆子,颤颤悠悠的伸了脚过去。
墙上的黄泥瓦片给淮淮踩着,落一片在宫墙外头的地上,砸成了两半。
这雪地的尽头,忽然转出些黑靴来,引着那黄缎幨帷的龙辇,越发的近了。
淮淮额头冒出些细汗来,只想着如何才能勾着这墙头,全然没有察觉下面的队伍。
一队人抵达了婳羽殿门口,喜连叫停了龙辇,抬着望着够在墙头上的脚,面儿有些僵。
“谁在上头?”
淮淮听得下面喊话,还当是给游公公瞧见了,心一横,闭着眼直接跳道了墙头上。
这一跳可好,墙头上的黄瓦,哗啦而下,尽数砸到了地上,还有几片险些落在拉辇的马匹身上,虽说宫里头的马匹都是训练有素,可也给吓的不轻,刨蹄嘶叫间,龙辇就有些不稳。
喜连登时沉了脸,“大胆!”
淮淮好容易才在墙头上稳住身子,死命的扒着墙转,朝地下看去。
那一队人马怒目圆睁,尽数望向这边。
给围在中间的马车异常华丽,那锦帘后忽然冒出一只玉白的手来,拨起帘子,露了个人脸出来。
元荆皱了眉朝外看去,正巧对上墙头那人的眼睛。
墙头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正盯紧了自己,目光灼灼,居然流出自己从未见过的稚气。
可不多久,便是那熟悉的贪婪狠辣。
淮淮愣在墙头,脑子里给火烧过一样。
有隐秘而不可告人的情愫自内心膨胀起来,同于野兽,想要咀嚼,吞噬,一点点的吃了这个人,再或者,想要吃进这个人的身体。
要怎样形容那那轿子里的人呢,
这世上生的好的人极多,可这人的眉眼,却偏偏长到了自己心尖儿上,只一眼便勾起那天雷地火,无法遏制。
帘幕后那一双漆黑的眸子,也正瞪了自己,转瞬即逝的慌乱后,便是寒冷入骨的深邃。
淮淮很是亢奋,以至于下身搭起了帐篷,抵着那粗粝墙头,好不难受。
元荆心头一紧,垂了眼,放了帘子。
喜连看一眼皇上,那细微的变化终是逃不过这双久观颜色的眼睛,
“皇上…?”
帘幕后的声音淡漠,却隐隐的含了愤怒,“摆驾!回宫!”
☆、商量
游公公很是奇怪。
本来皇上已经到了大门口,结果连门儿都没进,就直接回去了。
好容易将淮淮从墙头上拽下来,这傻子也不吵着出门了。
呆呆的在屋里头做了一上午,面上痴痴的,眼睛却没个安宁时候,波纹荡漾的,像极了那三月春水。
游公公弓着腰,立在淮淮面前打量着,神色复杂。
这淮淮虽说是个傻子,可却生的相貌堂堂,眉宇英气。
淮淮跟游公公看对了眼,这才开了口,神态痴然,“谁家的小姐,竟生的这般花容月貌。。”
游公公闻言,心里头怕的紧,赶忙伸手招呼了早晨送饭的小太监过来问话,
“早晨是你煎的药?”
“回游公公,是咱家煎的,这是怎么了?”
“没煎错吧?”
“没啊…”
“得了,出去干活去。。”
游公公挥退了小太监,继续等着淮淮,面儿上推出些笑来,满面的褶子,
“祖宗,外头天气好,不如咱家带你出去走上一圈?”
淮淮看老太监一眼,并不想理他,自语般道:“此事需找春宝一同商量才算稳妥。。。。”
游公公想了想,“哪个春宝?”
淮淮这才回了神,点点头,“恩,是个小太监。”
游公公一拍大腿,“得嘞,咱家给你找去,省得你在这朝思暮想的,丢了魂似的。”
淮淮自椅凳上蹦起来,目光晶亮,“快去!”
“你且在屋里老实等着,”游公公道:“不就是个小太监么,咱家在宫里头待了一辈子,想寻个人还是容易的。。”
语毕,便顾不得欢喜的淮淮,出宫打听去了。
话说这春宝也并非没名儿的主儿,一年前在福寿殿尿了裤子,吓成了傻子,这点事在宫里头是人尽皆知,以至于游公公还未走出一婳羽宫面儿前的道,一提春宝的名字,便将其打听个底掉儿。
说春宝因为无亲无故的,年纪又小,也不好就这么直接撵出了宫,便从直殿监分到了御膳房,脑子虽然不中用了,却也还能干些杂役,出些力气,可毕竟是个傻子,干点活还不够出岔子的,御膳房也正愁没处推这个烫手山芋,听书游公公来要,乐不得的送了出去,又卖个人情,真可谓一举两得。
所以游公公没费多少力气,便将春宝从御膳房要了出来。
春宝吸溜着鼻涕,将那最后一点瓜子卷在被里,扛着铺盖卷儿便跟游公公回了婳羽宫。
这一路上,卷在被里的瓜子都洒的差不离儿。
淮淮待在屋里,听得外头有动静,便立刻窜出门儿去。
外头雪地里的立了两个太监,一大一小。
春宝脸蛋冻得通红,搓搓鼻子,“你是谁啊?”
淮淮扯了一下嘴角,“没脑子的东西,昨个儿你还见我来着。。”
春宝‘哦’了一声,抗着铺盖便想着进屋。
一边的游公公伸手拉了春宝后颈的领子,,“你哪能住在正屋,那是主子住的地方,”
话说间,游公公顺手指了偏殿,“那里头你随便挑个床板,将铺盖个搁上去得了。”
春宝挠挠头,狠吸了一下鼻涕,“这人阉完了不也是太监么?又装一身太监衣裳,怎的就成了主子。。”
游公公照着春宝脑壳来上一鞋底,“蠢驴,废话这么多。。”
淮淮不耐烦招呼着春宝,“你将那被子给游公公行了,进屋说话来。”
春宝点点头,直接将被子甩给游公公,便跟着淮淮进屋。
游公公给那一卷又硬又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