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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身谒明主,待诏登云台。
会不会是一场痴心妄想的春秋大梦?
蓦然想起曾经的刘玄德,董卓曾经问其居何职,回答的便是,“白身。”
可是,谁也不能阻止刘备成为英雄。
顾惜朝忽然笑了一笑——人情势力古犹今,谁识英雄是白身?
于是,忽然重新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一句铿锵有声的话——我命由我不由天。
六 远自荒烟落日之中来
这一日,顾惜朝来到了锦江边。
天气正好,江两岸游人如织,景色美丽非常。
忽然想到,这天府之国,顺江而下,可兼济中国——人杰地灵,好诗如潮。
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锦江灵秀之地,曾留下过多少有名之人的足迹?他们又为这地方留下过多少美好的传说?
再抬眼,看到的是望江楼。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过尽千帆皆不是——这是一种怎样的无奈与忧伤呢?
深深叹息一声,顾惜朝缓步走上了望江楼前的桥墩上,静静的坐下来。
此时已到傍晚,黄昏的落日,别有一番悲壮的意味——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总觉得,这个皇朝也是这样,已到了它的黄昏。
顾惜朝俯首去看溪水中的鱼儿,快乐地遨游。
他在清水中看见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垂柳几株,柳梢恰与水面相连。
天高云淡,竹翠柳青,风渐渐吹来,慢慢离开。
顾惜朝用拇指托住下巴,食指横在上唇间,其余三只手指微翘,黄昏的阳光中,他的手指细长,剔透得秀气。
他并非在想什么,他只是在出神——静静的发发呆,也是一种来之不易的幸福。
可他忽然却警醒了——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想起了一个人。
他想起的,是曾经的权利帮总管,柳五柳随风。
他很欣羡柳随风——他们一样爱穿青衣,一样翩翩公子,一样丰神俊朗,俊美无俦。
甚至一样是用计多于用武——要想成功,得动脑子。
他想起了,曾经的柳随风,也曾在同样的地方,做了同样的一个促手支颐的动作——到底是他在无意中模仿柳随风,还是柳公子在冥冥之中给他一点教化?
曾经,就在这个地方,顾惜朝现在所站的地方,柳随风以一人之力战五大高手,并最终杀了南少林的和尚大师,扬长而去。
他听了这个故事后,曾无数次想象过这个场景,那青衣少年如大鸟一般飞翔于九天之上的样子——顾惜朝很少倾慕过谁,很少崇拜过谁,可是,他却一直仰慕着这个人杰柳随风。
他觉得,那一战的柳随风,比谁都无敌,却也比谁都寂寞——他听人说,柳公子其实可以逃的,可是他没有逃。
人生里有些战役,是迫不得已的。也是不可逃避的。
逃,纵逃出重天,但也没了信心,缺了勇气,毁了声誉。
于是,柳随风选择战。
而顾惜朝在这么久以后听到,也因此而倾慕惨了这个俗世佳公子——他甚至不可避免的像他一样,选择了穿青衣。
这一次,他坐在柳随风曾经坐过的地方,想起了柳随风曾经的话。
忽然觉得很有感触。
除了感触之外,还有其他的一些心情。
想到柳随风,就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李沉舟——那个君临天下的帮主,那个帝王一般的存在。
想到了柳随风与李沉舟的感情——兄弟,伙伴,彼此多么重要的人。
可是李沉舟却怀疑了自己的兄弟——是李沉舟的怀疑导致柳随风的死。
是李沉舟害死了柳随风,害死了自己的兄弟。
顾惜朝从心里厌恶李沉舟——虽然他是最强的,可是他不是个好兄弟。
望着越来越昏暗的天色——顾惜朝的心里忽然疼了一疼。
那疼越来越厉害——几乎要把心脏疼出了心窝。
顾惜朝知道自己在疼什么——在身临其境的这一刻,他想到了一些什么。
他无法不去想到,他毕生最倾慕的,甚至觉得他是另一个他的柳随风,被兄弟怀疑时的心情。
那一定是万念俱灰,那一定是痛不欲生,一定是无法言说的悲哀。
可是,在这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与戚少商。
正好,将历史,翻转了过来。
柳随风与李沉舟的故事,发生在他与戚少商身上,却是戚少商承担了柳随风的角色,自己做的,却比李沉舟还要狠,还要毒。
在这个黄昏,在这个锦江边上的暮色中,顾惜朝第一次审视了自己——自己最仰慕的柳公子,在那时的悲伤,如今,戚少商正在尝。
自己看不起李沉舟的所作所为,可现在的自己所作所为,却合该比李沉舟更令自己看不起。
顾惜朝忽然想——我是不是后悔了?
如若不是后悔,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如若不是后悔,怎么会将自己放置在李沉舟的位置上审判自己?
可是,顾惜朝怎么能是后悔的人呢?
顾惜朝难道不该是九死而未悔的人么?
到底是什么,让顾惜朝也想到了后悔这二字的——是这一路的遭遇,还是自己最是倾慕的柳公子在点化?
但是顾惜朝知道,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也许是在此时此刻,他在猜想,柳随风遇见了李沉舟,是幸还是不幸?
柳随风在临死之前的那一刻,是后悔认识了李沉舟,还是依然不悔有这个兄弟?
而同样的,他忽然很想知道,戚少商在遭遇他的背叛之后,是否后悔认识他?
戚少商遇见他,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若是没有这一场追杀——若是时间只停留在旗亭酒肆初相识的那一天,他与戚少商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呢?
其实,顾惜朝知道,自己比柳随风要幸运的多——自己遇见的,是戚少商。
可是,算不算是自己亲手毁了自己的幸运——士为知己者死,有了知己,却要亲手毁了知己,这其中的痛楚是顾惜朝也承受不来的。
那时的自己,看不清其他,只看到的是以后的封王拜相,假想中的平步青云。
而如今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却是发现,自己竟然后悔了——上苍如果能把时间停留在初遇的那一刻,他想,他一定不会来这场追杀。
他曾为柳随风扼腕叹息过那么多次——他曾唾弃过李沉舟那么多次。
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却是比李沉舟还令自己唾弃。
再望一眼江边的天,竟然已全都黑了下来。
锦江上的渔火,星星点点的亮了起来,两岸的花市,香色宜人,香气袭人。
这一刻的锦江夜色,没有“看锦江好在,卧龙已矣;玉山无恙,跃马何之”的悲怆,只有“濯锦江边玉树明,碧油幢里彩衣荣”和那“世上悲欢亦偶然,何时烂醉锦江边”的浮华。
那一年的柳随风,那一见的望江楼畔,那一年的豪迈之气,都去了哪里?
还是,没在那个人身边——自己已渐渐靡靡?
忽然就又清晰的浮现出戚少商的面容——仿佛从江天一色中映入自己眼帘。
顾惜朝重新淡淡的微笑——戚少商,我决定回去问问你,你后悔,认识我么……
七 造化来是空言去绝踪
戚少商记忆里最深的一个场景,是一个定格于黄昏的背影。
青色的衣衫翻飞于飒飒风中,至此都没有弯下脊梁。
他知道那个人在那一刻的心境,依然是宁折不弯,宁愿是玉石俱焚。
忽然,他的心就痛了一下——蓦然省起,这么久以来,他都是因为同一个人而感觉到疼痛。
同一个人赠予他疼痛。
顾惜朝。
他望着怀抱晚晴蹒跚而去的顾惜朝,望着老八的长矛,刹那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一句“顾惜朝的命贱”已出口。
恍然抬头,看到的是那个人忽然冰冷又阴郁到极点的眼神,只一瞬失去颜色与明亮,却又立刻恢复清冷,尖锐如昔,甚至更加冷。
那一刻戚少商忽然觉得,终有一天,他们两个人,还是会再相见。
因为,顾惜朝的眼睛里,是对他刻骨铭心的恨。
他却莫名对这个预感觉得欣慰无比。
他们都恨着彼此哪——于是,这恨便是唯一可以牵系他们的东西。
也许,这恨要不死不休——可是,他不想他死。
所以他说了那句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的话。
那一天的后来,具体的,他忘记了——是刻意的不想提起,所以就疏离的选择去忘记罢。
但是他却仍是记得,那个青衫萧瑟的影子,即将走出他的视线里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有种失去什么最重要的东西的感觉。
大概——是真的失去了知己的冥灭感。
因为,从此刻起,顾惜朝将与他远离——不管是曾经的知音,还是当下的仇敌,总之,从此之后的顾惜朝与他,大概不知何年何月能再次重逢了。
虽然他坚信一定是会再相见的。
他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这些执意的坚决。
但是恍惚之中,却还是跟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的迈出了步子。
那时,已是日暮,记忆里昏黄的阳光斜打在他的影子上,寥落的令人想要长叹一声。
再然后,便是那青色影子真真正正的消失在了视线里——也消失在了他的一段生命之中。
惜晴小居前的坟是他为爱妻寻的一处安息地——那个云中仙子,可得好眠否?
其实,自始至终,戚少商对顾惜朝的感情都很明了。
信他,不轻不疑,所谓倾盖如故,大抵如此,甚至更加浓烈。
关于那一天的很多记忆在往后的几年里都不甚清晰,只是血色的残阳里孤单而寂寥的影子缠绕在他的脑海里,不再离开,不再忘怀。
他那时的恨意忽然淡了一淡——他在为顾惜朝,他唯一奉为知音的那个男子,叹息。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那么翩翩的一个书生公子,奈何成了这般田地。
曾经要发过同样誓言,喝过同一碗血酒的两个互相仰慕着吸引着的人,竟然背道而驰,然后越离越远,直到横隔着一道天堑,不知是否再有通途。
当初的不叛不离的誓言,没想到却是一个苍白的谎言。
来是空言去绝踪——忽然硬生生的想起了这么一首情诗里的一句。
无论是这句情诗,亦或是现实,其实都是一种情愫——负约。
是的,顾惜朝负了他,他理所应当的恨他,也有足够的理由杀他。
可是他为什么却在这一天,万般思绪里,都是苦涩,都是遗憾——他忽然就恨起了自己。
戚少商,你真是没记性——狼为邻,岂能以血饲之。
可是他明白——不是不恨,而是一直在恨。
所以当他发现,他们从今以后要背道而驰、各奔东西之后——那一瞬间,他是有些惊恐的。
他习惯了——习惯了恨着他。
所以,当他忽然一刻警醒,发现了这个事实之后,心中的情绪是百味杂陈的。
他甚至都说不清楚,到底那是怎样一种情绪。
看着那个寥落的仿佛不在人间的青色影子,他忽然发现,那件青色袍子,其实已泛白。
衣衫最后翻飞的末梢,是岁月已将征袍洗白的味道——他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并不长,却似一个梦魇,缠绵的绕进了他的生命里去。
这个书生,本该是一朝上马如飞剑难入鞘的快意男儿,若是他能征战沙场,定是谈笑间即可荡平狂潮之英雄。
英雄——谁是大英雄?
英雄的定义又是怎样?
顾惜朝,怎可会是英雄?
可是戚少商却在那一刻想的是,顾惜朝怎么就不可以做英雄?
只是,那个男子选择做一只孤行的鹰。
一错再错,终成大错——此错是否能赎,能恕?
可戚少商还知道,除非,那个男子自己后悔——否则,任世事怎样变,他都不会改变。
可是,顾惜朝又怎么可能后悔——戚少商苦苦的笑了一声,那声音终是化做满地的萧瑟,从中原渐渐的逝向羌笛荒烟。
于是,春风不度。
恨意再次充斥心肺,戚少商终于发泄般一声长啸。
惜晴小居的天空下,朗朗白日见到的是一个大侠难以言说的的痛苦。
顾惜朝,为什么不选择好的,对的,我们可以站在一起的路来走?
顾惜朝,马蹄飞溅快意恩仇风起云涌的日子,你为什么明明也喜欢,却执意的要放弃,要渐行渐远?
顾惜朝,你一身才华空负,你想飞之心不死,可是你为什么看不清什么是对,又什么是错?
你的眼里,这江湖,是不是本就没什么对没什么错?
长啸之后的戚少商,眼睛里说不出的疼痛——依然是顾惜朝,总是顾惜朝。
顾惜朝给的疼痛,永远那么尖锐,那么直接。
戚少商承认,他难舍,他依然惜着顾惜朝——心里最深处的情愫,骗得了别人,终是骗不了自己。
那是他这一生唯一一见如故的知音,惊才绝艳顾惜朝,旗亭一夜,不能忘,也忘不了。
那记忆太过美好,那琴声绕梁不绝,那酒味酣畅过瘾直到如今。
一直崇尚温厚仁人之道的戚少商真的忘不了,那个呼吸都带着棱角的顾惜朝突然出现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