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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国天宣二十三年,太子恒舒即位,改国号“妙尊”。
照国、天原国和平共处千余年之久,妙尊三年,天原新君闻人莫寒即位,闻人莫寒生性好战,屡次领兵犯照国边境。天子封楚留鸿为定远大将军,远征西域。同行还有古扬,当时的古将军。
赶巧是,当时天原国也正值多事之秋,新君即位,地位尚不稳固,以闻人兀伦为首的老臣与以尹迢为首的朝廷新贵水火不容。经过一番激烈斗争,终是尹迢一方坚持到最后。楚留鸿等抵达西域时,尹迢刚对闻人兀伦一党进行清洗,时局不稳,再加之连年战乱,又有诸多大将死于两党争斗中,偌大天原国竟无一将才,还被楚留鸿打了个措手不及,照国大军一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竟就此破了天原国都。
天原历史就此完结,闻人莫寒死于战乱之中,明妃魏氏向东逃亡到当时照国,侥幸留得一条性命,终于照国产下闻人莫寒遗腹子,也就是魏龚。
再说照国这一头。
西征一举破了天原国,但于照国亦是极大的损失。古扬早有反心,远征天原时,便招揽了一群天原武士,称其为“聚华军”,天子亦有所察觉,然古扬手下兵多且强,又多了一群天原武士,实在不好轻举妄动,只有让楚留鸿作为制衡。
同时,身为天原余脉的魏氏一族亦在照国闯出了一番天地,在朝中混了个校尉当着。古扬不知从哪里得知魏氏身世,自然知道魏氏同照国的恩恩怨怨,对魏氏百般拉拢。然,照国固然是魏氏死敌,可最直接地害了魏氏的人,还是他自己与楚留鸿。虽站在古扬一边能得到不少好处,却是彻底违背了魏氏隐姓埋名的初衷。
魏氏本不该答应的。
“只是那时候魏家出了个不肖子孙。”说到这儿,魏康一笑。
“当时古扬来到魏家。‘扬’这个名字极适合他,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他是极自信的人,他那时的模样,我记得清清楚楚。”
少年英杰的将军闯入了隐姓埋名者府中,即便他不过孤身一人,亦如同有千军万马作后盾那般自信满满,对着魏府老爷叫一声,“我要叫你们真正明白你们要的是什么。”
“——不是要诛我古扬,是要平了照国。”
犹记得当时老爷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拍着桌子吼着“滚出去!”
“要灭天原的是照国,照国不亡一日,你们就得隐姓埋名一日,你们就甘心如此下去?”
那时,一个小小少年躲在角落里瞧着,将军身形颀长,乌发如墨,被风吹得扬起了些,眉梢上扬,目若点漆,最特别的便是嘴角噙着的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明明不过是浅浅的,却璀璨得叫人无法直视,锐利堪比吹毛断发的宝剑。他立于亭中,背后是苍苍柏树,府上家丁就在周围密密匝匝地围了一圈,却没有一个向前。
——全被他的气焰所震慑。
也许,从那时起就该知道,他是注定的九五之尊,万人之上,少年注定要被他深深吸引,而他却注定的是高处不胜寒。
却叫人,甘于为他,牺牲一切。
“后来怎样?”魏康顿了顿,没再说话,只是凝望着这一方水潭,眼眸深深,我抿抿唇,还是问道。
“自那之后,古扬便常常到魏府中来,老爷不管古扬官高他多少,硬是赌气将他关在门外,古扬也不多做什么,就在门外等着,常常一等就是一整天,也不瞧瞧外边人怎么看着他。”
“那时候的风还有些寒人,他就这么挺着……就是将军,也是人,会冷的。”
——少年终于忍不住,将侧门打开一条缝,对着将军招着手。将军高扬着下巴,道,“本将要进去,便是堂堂正正地叫他把本将请进去。”
(三十一)
少年急了,“你连门都进不了吹什么大话?空站在外边傲,有什么实际点儿的用途么?”
将军一愣,旋即一笑。
少年不知他为何笑,“快进来。”
古扬皱着眉头进来了。
——少年不知,古扬进来一半是因为这个少年,古扬一半的成就因为这个少年,半生心血也全倾注在了这个少年身上。
可是,终究,从不曾全心全意地付出过。
“后来,他依旧常常来魏府,就在门口守着,我一直都让他进来,久而久之,他干脆不守正门了,每次就在侧门外边等着,他一敲门,我就放他进来。”
将军不知道,每一天少年都在门口守着,怀着满心的忐忑,为等那一阵极浅、极低的“咚咚”敲门声绷紧了神经。
“我和他躲在梅花轩。”魏康道。
梅花轩……
“你去过的吧。”魏康看着我,笑道。
没错,是去过的,那里有许许多多的东西,“一幕斜阳两堪伤,三四行杨柳,五六纸文章,抬眼望七星照八方,唯不见,十分别情,九重天上”,我还当是哪位佳人之作。
没想到,那小小的一座梅花轩,里面塞满了关于那个“他”的,太重了,重得人前风光的魏大将军不堪重负,只能将它们锁在一片似血红梅中。
“后来和他混熟了,他教我用耍刀弄剑,我不务正业,用他送我的刀刻些小东西,丑得要命,还当做宝贝送给他。”
魏康似乎是想起了当时情景,低低地笑着,却再笑不出当年神采飞扬的模样。
许久……
“不说了……”魏康平静了会儿,“我弱冠那一年,老爷大去,我便成了家主。我倾尽全家之力助古扬,也不负所望,古扬成功了。”
说完,魏康垂着头,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又想起在梅花轩看到的满目波涛般翻滚的灵幡,不知那“魂兮归来”二字是为谁写下的。
“只可惜他现在坐的位置太高太冷了,除了他没人能登得上去。”
高处不胜寒。
“好了,不说这个了。”魏康一抬头,又换上我常见到的一脸淡定悠然,“你可知现在久国最大的威胁是什么?”
这叫我如何猜得出来,“总之不是我就是了。”
魏康失笑,“来自西域。”
西域?天原国不是早被灭了么?
“这个天下很大,绝不止中原连同八方国家这么一点儿。天原国的祖先正是来源于更为遥远的地方。我们称那个地方为……穆兰。”
“穆兰古国是是世人的初诞之处,起初世上本只有穆兰一国,后,穆兰遭遇大灾,四分五裂,一部分到了西方,一部分到了中原。”
“那便是天原同中原?”我道。
魏康笑,“远不止。”
“天原虽处于中原西方,却也是来到中原的那批人之一。要说同穆兰的交集,一直保持者各类传说的天原倒比中原要深得多。再说中原同天原的交集,传承数百载的照国也比初来乍到的久国深得多。”
我挑眉,他说的这些我从不曾听过。
“你是照国之后,就没人跟你说过么?”魏康依旧笑着,“古扬早便想拿下中原,除了坐拥天下,你可想过他是否有其他目的?古扬这时已是中原之主,他却从没消停过,也不瞒你,这几年,他不停地在中原境内翻寻照顾的遗迹,还有从前照国国都银州,他派了无数人在那儿不断搜寻,即便一直一无所获,他仍然坚持。”
“还有当初,我带你去银州,其实也不过是想通过你看看是否真的有什么异样,只可惜你似乎也被闷在鼓里,只顾着看世寻河缅怀过去,没提供什么有用的。”
“要说你当初以照国名义造反,在古扬严重,本不足虑,他却命我亲自前往,不正是为了追寻前照国的一丝踪迹?远古的很多东西是当今无法解释的,很多很多事,只有它承认的血脉可以做到。即便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是照国子孙,正正当当传下来的的,是穆兰古国承认的血脉。”
这……
“这么做的不止古扬他一个,你再想想。”魏康看我的表情,满意一笑。
的确不止,还有……牡丹。
他救我的条件是要我帮他一个“小忙”,若要按魏康这种说法,倒的确是只有我一个人可以。
“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何?”我问。
“帮助我们。我们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魏康答得飞快。
【叁】泥足深陷
(三十二)
【壹】
在将军府住了许久。
魏康说他不需要我与阿邙多做什么,一切由他同古扬安排,等时机一到,自然需要我们出面。我愿意知道的那些事儿也都知道了,乐得悠闲。于是,魏康成天在府内府外忙上忙下,我同样不多加理会。
阿邙依旧不怎么说话。
有次我问他,怎么他就跟了魏康古扬这一边,牡丹那儿也不见得就没有诚意;在我被牡丹带走的这段时间里,他同魏康究竟做了些什么,达成一致,将我从牡丹手上带回;关于魏康的,他究竟知道多少。
阿邙不答,突然伸手抚摸我的阿胶。我一愣,怔怔地瞧着他,他的眼睛静得如同一泓深水,不见波澜。他抿着唇,唇瓣泛着苍白色。
我早见多了他这幅表情。其实他是不懂得拒绝的人,每当他不想说什么的时候,总是摆出这么个欲言又止的模样。
于是我也不再问。如今我已不再奢求更多,只盼一心一意地同他在一起,不论照国、久国,皆抛到一边去,不再理会,平静过完下半辈子的安宁。
也这么平平安安到了四月。
魏康邀我同去花锄仙的“雾锁天宫”——四季园子中春季的那一个。
看过了花锄仙的雪里芳华,对这儿也有几分好奇,正巧赶得上时候,刚进门,便是满目层层叠叠烟雾般的粉色——尽是海棠花,远远近近,深深浅浅。
海棠无香。这儿除了海棠便再没别的,远不及雪里芳华里白妹红梅香气四溢。海棠花是真的漂亮,可没那几分杳杳花香,便觉得格外得不真,触手可及亦虚无缥缈,一如海市蜃楼一般。
我看着海棠花绚烂夺目,突然没了感觉,只觉得只有让我这么一直看着,我才能有几分安心,不至于真的把这儿的种种都当做梦幻一场。
魏康似乎全然没有同我相似的感受,招呼我往里边走,背影隐没在花间。
这儿的确该叫“雾锁天宫”,海棠如烟,把这儿衬得好似天宫,天宫这种地方,凡人到了,想来只能是患得患失,久留于此,反倒有心,不如家中那一亩三分地。
只是……都到了人园子跟前,再出去,只怕不大好……
再望向阿邙,我本以为他早已跟着魏康去了,不想他却还站在这儿,见我看他,微微地勾了勾唇角,抓住我的手。
我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可一瞧见他——阿邙,浑身便如同没了骨头一般,提不起半点反抗的意志。
以及,这么真切地触摸着他的手,感受着他的温度,似乎连周围浓雾般的海棠花也真实不少,不算是叫人有如同置身云雾间的感觉。
我二人跟上前边魏康,一直往园子中心走。周围的海棠花时疏时密,不论从哪个方向瞧过去,都是一副别致且与其他截然不同的画卷,丝毫不显单调,想必当初修建这园子时,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估摸着到了园子正中,是一方水潭,潭水清澈,与一溪流相连,溪水潺潺,水中窜着几尾游鱼。临水一个亭子,亭中坐了个人。
魏康原本还是副笑吟吟的模样,一抬头,正好与那人目光对上,脸色一僵,随机又极快地调整回来,仍是副笑脸,不过笑意已有了几分变化,至少我是不能从里面窥得几分真心的。
亭中那人一身玄袍,即便没有正襟危坐于龙座之上,底下亦无百官朝拜,一举一动仍是威风凛然,天生的九五至尊,就是往那儿一站,不怒不笑,就叫人甘于匍匐于他脚下。
那人也瞧着魏康,把眉毛慢慢地稍稍一挑,威风中也有几分不甘沉寂的侠气,似乎少年时同样曾仗剑江湖。
——好一个奇人。
魏康依旧一脸假笑,假得就是个痴子都看得出来他心中没有丝毫笑意,朝那人深深一拜。
无须他多说,我也知道这人是谁了。
当今圣上,古扬。
说起来,我也算是一国君上,见了他也断断没有我要拜他的道理,我便理所应当地站在原地,阿邙更没什么反应。
古扬先朝魏康抬一抬手,然后好像才看见我同阿邙一般,冲我二人一颔首,也没计较什么。
听魏康说,他同古扬也是有段“过去”,具体的他不多说,但听他语气也听得出当时是有多深刻,如今这二人,倒……真如同普通君臣一般,甚至还要更疏离几分。
这也难怪,当初的古扬是古将军,现在的古扬是万岁爷,谁有那个胆量敢说他能同那个至高之人比肩?
即便是魏康也不行,既然他选择了追随古扬而非让古扬追随,那么他便是一辈子的臣下,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