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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难得的,翌日清晨醒来时,他还在,他的体温将我包裹着,莫名地鼻子就酸了,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他有这么重要。兴许十数年的潜移默化,他的影子早早便埋在我心里生了根,直到一个合适的时候,才冒出一个尖头。一旦出了芽儿,便开始肆无忌惮地生长,似乎要将所有的空间都占去了才肯停下。
这么霸道,霸道到足够让我不敢想下去,不敢猜测,到最后,会怎样。
阿邙醒来第一句话是:“以后和魏康保持距离。”
我还自顾自地想着,冷不丁听他这么一句话,当真是给吓了一跳,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看他的脸色黑成了个什么模样。
“这……不大好吧……”毕竟也是人家收留了我,若不是魏康,只怕我处境比现在要惨上十倍不止。
阿邙沉默了会儿,“那就算了。”说完面不改色,翻身坐起,我一个不留神从他怀里滑了下来,摔在他腿上。
“真笨……”等我也坐起身来,便听到他这么一声嘟囔。不禁有些好笑,他这么突然地起来,我怎么可能不摔了,莫非还要像条八爪鱼似的扒在他身上?
正想着,突然发现他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看看他的模样,占有的欲望赤裸裸的,丝毫不加以掩饰。
——不,也许,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用过早膳,我打算去园子中再逛逛,正犹豫着要不要正儿八经地邀请一下阿邙,不想我刚起身,阿邙便放下了手里头的所有事情跟了过来。
我撇开脸——我怎么会觉得这家伙会需要邀请呢……
这日阳光正好,清晨风带着些许凉意,我避开了昨日走的那条路,也正好瞧瞧别处风景。
过了三四架秋千,一两座亭台,远远地瞧见假山几座,杨柳数株,围了个不大不小的荷塘。堂中犹留着一片残荷,衬得这园中景致有几分萧索。
荷塘边有石桌一台,周围散着几个石墩,也趁着天气乍晴,这石头不必平日里寒气逼人,坐了上去。只可惜才刚刚屈膝,便被阿邙给一把拉住了。他自顾自地坐了下去,才把我按到他腿上。
“……这是在外边呢……”我无奈。果真这家伙是当真是一点甜头都不能给的,瞧他现在嚣张成了个什么模样!
“无妨。”他平静地看着我,那双眼睛就是在说一句“你奈我何”,看得人牙痒痒。
他倒是仗着自小习武。我老早便知道挣扎不过他,索性也就舒舒服服靠着他,半眯着眼睛发呆。
若说赏景,这个荷塘当真是半点景致都无,可不知为何,就是看着这个地方,才觉得有几分安心。
想必阿邙也瞧出来了,附在我耳边道,“你喜欢?”
我摇头,兴许看着地方,也不过是因为不必担心它还会更败落几分罢了。
阿邙也没多问,亦不知晓得我几分心思,只是陪着我看这一方没甚可看的荷塘。
不知多久,远远地来了个人。我觉着阿邙手上多用了几分力,表情也更冷了些许,便知晓来人是谁了。
魏康果然还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性子,就连走路都是慢吞吞的,若不是他穿了身男装,只怕人人都要将他看做是私逃出家门带着丫头出来玩耍的大家小姐……不,即便他穿了身男装,只怕也要有人要将他认作是扮了男装私逃出来玩耍的大家小姐。
只见得魏康大小姐慢慢地过来了,看见我二人这般模样,摇着诗扇的手微微地顿了一顿,脸上表情也僵了僵,方从牙缝中挤出句话来:“君上好雅兴……好雅兴……”
我瞪了阿邙一眼,这家伙竟全然对我视而不见,反倒伸出只手来,替我拢了拢衣襟,看不出一点害臊,完全一副理所当然地模样。这番动作,激得我是即便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再看魏小姐,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暗暗龇了龇牙——看什么看,有什么稀奇的,不就是断袖么……
魏小姐也不过纠结了那么一会儿,随即又是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原来君上喜欢这处,只是毕竟入冬了,这石头墩子终究是凉了些。”
我一不小心便瞥到屁股下边阿邙的腿——魏小姐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可叫我如何接话……
我抬着头,干笑着,“呵呵……呃……是啊……”
魏小姐也把老脸一红,别过头没看我。
最淡然的反倒是阿邙那个始作俑者,“将军说的是。”瞧着家伙今天,就是说话的语气都客气了不少。
“只是这荷塘再漂亮,也抵不过君上天天这么看下去,我倒知道个新鲜所在,不知君上可有兴趣同往?”看起来魏小姐也终于冷静了些,顺着接道。
我也被他提起了些兴趣,“哦?不知将军说的是个什么所在?”
“先父极爱花卉,有四季园子,栽了许多新奇花草。在下所说便是四季园子其中的‘雪里芳华’。不知君上可否赏脸同在下一览?”
瞧魏小姐这副殷勤邀约的模样,的确也不好得拒绝,只是……
我下意识地看了阿邙一眼,这可是个大清早才说过要我与魏小姐保持距离的家伙。
不想他这次却是格外得大度,微微一颔首,便将我给拽了起来,凭着魏小姐在前边儿引路,只是自始至终都在我眼前晃悠,不叫我看见他罢了。
(九)
【贰拾伍】
丝丝袅袅的花香自园中渗出。
魏小姐将“嘎吱”直响的木头门打开,冷冷腊梅香气便扑面而来。入目,梅花似雪,暗香盈盈,梅枝重重叠叠。
“若只有腊梅,也单调了些。”我看了看,颇有些失望。
魏小姐自进来起便挂了一脸的笑,“那是自然,先父曾说,这天底下自称名士的多了去了,却也只知道看牡丹,白兰,黄菊,腊梅几样,哪里是名士,不过附庸风雅罢了。谁道是这地上开的花儿就只有这几样了不成?”说着摇摇头,面上几分玩笑,几分追忆,“且随我来。”
说着穿过了这片晃得人眼花的梅林,转过一座假山。
即便是做了些心理准备,我也饶是被眼前景象给吓了一跳。入眼皆是火焰一般的红色,熊熊燃烧着。细细看来,全栽的是一品红。
“令尊真乃奇人也。”我愣了半晌,方道,一字一句皆是真心。
“嗯……”魏小姐毫不脸红地承认了,“所以不论他做了什么,他都是‘花锄仙’。父亲一生不曾认同过几个人,却坚信一句话。”
“哦?”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魏小姐笑道,我竟能从他眼中看出几分向往来。
花锄仙……我瞧着这园子,不论魏康父亲究竟何人,他都担得起这个称呼。
【贰拾陆】
这几日都有个好天气,我整日也无甚事情可做,不过在园子里逛上一逛,最爱看的还是那方荷塘,莫名的让人心安。
将军府白日风光,一入夜,熄了灯,比什么地方都要阴森。晚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正好阿邙也在,便与他说说话。聊着聊着聊到了些江湖中事,说着白道文华门与黑道牡丹教的事儿,格外刺激。
说到牡丹教,市井间也有些传闻,说是那牡丹教的现任教主游嘉,视财如命,杀人买命的事儿干了不少,偏偏做事叫一个滴水不漏,没被抓着半点把柄,叫文华门好一个头痛,只盼这游教主可万万不要高寿,日日算计早些病死才好。
这话从阿邙嘴里说出实在有些奇怪,我闷头忍着笑,好不辛苦。
又被这事儿勾出了些心思,我道:“若不然我买了那古扬的命?也无需我动手,就复了照国。”
哪知道一听这话,阿邙的脸就黑了,“你还想着这些?”
我有些不明所以,“嗯?”
“照国……你还是放弃好了……没希望的。”阿邙翻了个身,不再理我了。
我一下便很想笑,果真如此……
——说起来阿邙是我护卫,算得上是因为照国才会出现在我身边,可照国却也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足够深,足够宽,足够让我们彼此之间连看也看不清,更无力接近。
【贰拾柒】
之后阿邙再没提过那夜之事,也不太与我说话,想必照国是他的心结。
我觉得好笑,到现在,我与他之间,连那点仅存的侥幸都没了。一提到照国,就连那点表象的温存都难以维持。堪堪撑着这份感情,两个人都累。
一直这么冷战着,说不清是谁先服了软。总之到了最后,还是恢复成了从前的模样。外边看恩恩爱爱,实际上该在的都还在,一触即发。
之后几天,阿邙一声不响地扯着我去了园子中。
想必魏家也是数代人的沉淀了,这园子大的出奇。阿邙在前边儿走得极快,我在后边儿追得也不轻松,一路上只顾着追他的背影,连斜眼瞥一眼周围记一下路径都来不及。
知道他终于停下了,抬眼望,几株枯树后是两三栋二层小楼,门窗紧闭,用木条封着,房梁间接着许多蜘蛛网,上边儿粘着厚厚的一层灰。
“走这么快做什么!”好不容易得了个可以喘息一口的空当,我对阿邙埋怨道,抽空伸手擦了擦额上冒出的细汗。
“这儿是将军府的藏书阁。”阿邙答非所问,“魏康是古扬至交,如今久国大半江山都是魏康替古扬打下的,久国许多不能公诸于世的事儿,也都是魏康提古扬藏着。”
我惊讶地望着阿邙——这事儿可当真是非同小可。既然是“不可公诸于世的事儿”,那便意为着这其中有些的严重程度甚至足以动摇久国的山河根基,这于久国而言可是大大的把柄,如何可以不惊?
只是……
“你是如何得知此处的?”我犹豫片刻,还是道。
阿邙深色微僵,撇过头去,不答。
我笑,果真我们之间不论怎样,都无法坦诚相待了。这倒叫人好生感慨呢……
不论如何,还是在藏书阁中游荡了一番。
藏书阁中书极多,可绝大部分都是些小说、戏文之类的混淆视听,寻了许久,方于其中寻得一本正经的,翻了翻,记载的似乎是魏家中事。
我从头细细看了看。
此书乃是魏家家谱。开头是用一种异族文字记录,几乎整本都是如此,旁边还有些备注文字,不过同样也看不懂就是了。
知道最后几页,偌大的家族忽然只留下了一人,自此开始,便全是汉文了。
此人名为魏龚。
我对本国历史了解不深,外国之事反倒有所耳闻。少年时曾偷得阿嬷几本书,讲的是当时与照国并立的一个国家,地处西域,国名天原,繁荣至极。却于照国末年时突然灭亡,天原皇族几乎被诛杀殆尽,只留一人,隐姓埋名,流亡到当时照国。
据说此人的名字便是魏龚。
之后不久,古扬便反了照国。传言当时古扬军中大半不是汉人,反倒是衣着奇异的异族人居多。
如此说来,想必当初照国覆灭与这天原国也是有关系的,只是不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接着往后看,之后一直无甚新奇的。直到最后边,魏度、魏庚、魏庶、魏庞……这已是魏康一代了,十数人,惟独没有魏康。
仔细一看,才瞧见后边又跟了几行小字,“魏康,忘国仇,欺祖宗,逐出魏家,不计入家谱之内。”
这……
我回忆了会儿,魏康的确是做了许多惊天动地的事儿,可归结起来,也不过那么一两件罢了。天原国许久前便不复存在了,这与他沾不上边,要说其他的,也不过就是追随了古扬,打下了久国江山而已。
若说跟了古扬便是忘国仇,欺祖宗,那岂不是……
一本家谱,满腔疑惑。
(十)
【贰拾捌】
又是几日,终于五日之期来临,便前去与田涉韩见面。
田涉韩于茅屋前多了一方石桌,几个石头墩,田涉韩于石墩上边儿坐着,手上捧着本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连我过去了都不知。原先见着他,只觉得他是个神经兮兮的老头儿,还有些疑惑他是否当真可以帮我,如今看他,反倒看出了些许温文淡泊。或许这人当真不简单。
我到他眼前,他似乎完全不曾察觉似的,我伸手在石桌上敲了敲,他才抬头,连声道歉。
我也懒得同他废话,直接道,“田老有何想说的?”
田老笑笑,“还是说说那楚留鸿将军的事儿吧。”
呵,这楚将军倒当真是名人,魏康也好,阿邙也好,田老也好,就连世寻河上撑船的船公都知道他,怎的就我不知么?
“若说楚家,可当真不是凡人。自照国开国起,楚家先祖便一直追随照国君上,忠心耿耿,不知多少人战死沙场上。”
我挑挑眉,这个我早知道了。
“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田涉韩将书一抛,“楚留鸿将军于妙尊年间始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