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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遍寺中的殿堂,却没见到明远方丈。后来问了人,才知道他每天一大早都会带着几个弟子上山,傍晚才回。原来因为天不降雨,井河干涸,镇上唯一的水源就是高山上的积雪。那时雪山峰顶百丈以下也已寸草不生,仅在极险的山巅上才有些冰雪。明远方丈每天带领几个武艺高强的弟子施展轻功,要走上近百里的路,才能取回一点水,供寺中众人维生。”
说到这里,定恒像是悠悠出神,竟停了下来。辛如铁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定恒左手抚胸,轻轻咳了两声,“后来我也留在寺中,跟他们一起照顾病人……这般熬了近两个月,终于得上苍垂怜,连着下了几场大雨。”
辛如铁心头一松,却听定恒道:“可是……明远方丈却染上了疫症,医治无效,在下第一场雨的那夜就圆寂了。”
辛如铁“啊”了一声。虽然明远方丈对他来说,只是个故事中的人物,对他的悲剧不像定恒那样有切身感受,但想到这么一位慈悲为怀的大师竟如此惨淡收场,心中也不免有些难过。
“明远方丈的入室弟子全都染上了疫症……事实上,当时照顾过病人的僧人几乎都染病身亡,侥幸保住性命的,连同我在内,不过区区九人。”事隔多年,定恒的眼中仿佛仍残留着当日的悲痛,“明远方丈临终前,问我是否愿意接掌龙吟寺,使它百年来的香火得以延续。我自然不能推辞,然而到底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和弟子们避走他乡,保全性命……因为他们悉心照料过的病人,最终也没有一个能存活下来。”
“明远方丈笑了笑,问我记不记得十年前,他让我观看吴重之的地藏王画像时,曾问过我有什么感想。”定恒的目光移到了画上,“我自然是记得的,并且,经过十年的历练,我也明白了他当时的反应,其实是表示对我的回答并不认可。但是我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辛如铁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画中,地藏王菩萨悲悯地俯视着血池中的恶鬼;耳边,定恒淡淡地转述明远方丈的遗言:“他说,他一直觉得,吴重之画得不对。因为真正的地藏王菩萨,当不是站在血池边上,而是跳入了血池之中。”
辛如铁微微一震。
“地狱既为地狱,便无处不苦,无处无难;地藏王菩萨甘心驻留地狱,必是抱定了与众鬼同受苦难的决心。而这副画中,地藏王却远离魑魅魍魉、置身于苦海之外,岂非抹杀了地藏王菩萨的慈悲本意?”
定恒缓缓道:“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予乐为慈,拔苦为悲’,固然是慈悲;然而还有一种慈悲,犹在此之上。好比有人掉进水流湍急的河里,要救他有两个方法:一个是抛根绳子去拉他,还有一个是跳进河里去拉他。用前一个方法,若救不到他,自己也不会有危险,而用后一个方法,救人失败,也许连自己都会淹死。明远方丈和地藏王菩萨一样,都选择了后一种,因为他们信奉的慈悲,是‘同甘为慈,共苦为悲’。”
辛如铁细细咀嚼着“同甘为慈,共苦为悲”这八个字,一时间竟似痴了。
59
59、五十八 。。。
明了凌绝心此时的心情,慕容馨纵马飞驰,也不管车厢颠得厉害,只一个劲地往地龙吟寺赶。
然而凌绝心觉得,这样的速度还是不够。他伸长脖子望着车窗外不住后退的景色,只恨不得把马蹄砍下来装到自己身上,好再跑快一些。看着他满面的心焦,吕慎忽道:“师父,你呆会儿见到辛庄主,待要跟他说些什么?”
凌绝心愣了愣,答得有些犹豫:“我会跟他说……他不能出家。”
吕慎牵牵嘴角,不置可否。凌绝心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又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出家!”
吕慎“嗤”了一声:“你怎么不让?”
“我……我……”凌绝心一时有些无措。
吕慎冷笑道:“难道你还想故伎重施?”
被他一言提醒,凌绝心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那时自己头脑发热,竟结结实实地打了辛如铁一掌……也没看清他当时是什么模样……凌绝心越想越是害怕,眼前仿佛出现了辛如铁重伤不治的情形,一时间手脚都软了,竟连话都说不出了。
见他一下子脸色大变,连身子都开始簌簌发抖,吕慎心下也有些不忍,放软了声音:“你也不用太担心,有怀虚大师在,辛庄主不会有事……可是,师父,在你心里,辛庄主究竟是什么呢?”
凌绝心两眼含泪地看着吕慎,根本没有力气回答。
辛如铁在他心里是什么,这大半年来,他不是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吗?可是为什么,连一向最懂他心思的吕慎,这个时候还会这样问他?
迎着凄凉无助而隐含质问之意的目光,吕慎深感无奈地揉揉额角:“师父,我换个问法吧……在你心里,辛庄主是你的弟弟多一些,还是你的心上人多一些?”
“这……还用得着说吗?”凌绝心更加委屈。辛如铁是他的弟弟,这层血缘关系是与生俱来的,斩不断,抹不去;但若辛如铁仅仅是他的弟弟,他又何至于眼下这般痛苦?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懂了。”吕慎苦笑。
他说他不懂,凌绝心才是真不懂,抽抽鼻子,道:“慎儿,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是说不得的……你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吧。”
吕慎在心中斟酌了一番,道:“师父,倘若今天是师祖跟你说,他要出家,你待怎样?”
凌绝心定定地看着吕慎:“慎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慎坦然地与他对视:“师父,你明白的。”
“原来……原来还是因为师父吗?”凌绝心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样……”他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吕慎的肩膀,“师父是师父,他是他!我早就告诉过他的,我爱的人是他啊!为什么他就是不信我?我……我……”喉头一哽,再也说不下去了。
吕慎忍着疼痛,语气坚定:“师父,你先答我,倘若说要出家的人是师祖,你怎么办?”
凌绝心颓然松手:“我不知道……慎儿,我不知道。”眸色忽地空濛,他喃喃道,“我没有办法去想象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师祖有贺兰先生陪着,他根本就不可能出家啊……”
吕慎伸出手,轻轻盖住了他的双眼,压低的声线带着蛊惑的意味:“师父……如果现在是十六年前,师祖还没有遇到意外……如果,师祖的身边没有贺兰先生,只有你一个人……”
凌绝心不由自主地合上眼,黑暗的眼前,是当初与陆真一起度过的那段美好时光缓缓流过。吕慎的语速越发地慢了:“如果,师祖跟你说,他要出家……”
凌绝心浑身一激灵,耳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果是这样……你会怎么做?”
他会怎么做?
那个时候的他,虽未清晰地明了自己对陆真的爱意,但那份朦朦胧胧、懵懵懂懂的恋慕,却是少年生命中一抹最鲜活的亮色……喜欢和师父呆在一起……只消看着他,就会感到难以名状的甜蜜……
而在这样的甜蜜之中,陆真却说要扔下他、把他从生活中剔除出去,他可能同意吗?
当然不可能。
“我会缠着他,让他甩我不掉……”凌绝心轻声道,“我会哭闹不休,逼他改变主意……”
“若他还是不肯呢?”吕慎的口吻淡淡的。
那么疼爱他的师父,何尝当真违拗过他的心意?凌绝心答得笃定:“他不会不肯!”顿了顿,续道,“如果真的不肯,我就求到他肯为止……”
沉默了一阵,吕慎叹道:“可刚才你却不是这样做的。”
心头一颤,凌绝心猛地张开眼。
吕慎早已缩回了手,此时他没有再说话,却把要说的话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为什么换成辛庄主,你的态度就全然不同了呢?
为什么?
有些茫然地张了张嘴,凌绝心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因为数十年来,辛如铁给予的包容,足以让他由着性子决定两个人之间的一切。在辛如铁面前,他已经习惯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弟弟总会无条件地迁就他,就像小时候,两人怄气了,辛如铁总是首先服软的那个。他从来不曾在辛如铁面前放低身段,在那个神魂剧震的时刻,又怎么会想到“恳求”这样的字眼?
他想起了一桩又一桩的往事,远的,近的……
然后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凌绝心抱住自己的肩膀,缩在车厢一角,冰凉的液体静静地滑过双颊,强烈的悔意来得铺天盖地:他生命中的辛如铁,是与生俱来般的、理所当然的存在。他总以为,辛如铁给他的爱,会像太阳一样恒久,会像海水一样无尽……一旦知道它其实也会消失,他只会用最极端的方式表达失望与伤心,却不懂得反省,原来是他自己,对不起这份深情。
※※※
青烟丝丝袅袅地散在虚空,模糊了辛如铁那略带空茫的面容。定恒的声音打破持续了许久的寂静:“苦海无边,慈航渡众。出世修行,入世救难,原是好事。”他温和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凝重,“但,在为你剃度之前,我却不得不问:你决意皈依,是否持心赤诚?”
辛如铁的身体见不可见地颤了一下,随即微微垂下眼帘,却是不容置疑的口吻:“是。”
定恒淡淡再问:“一旦披上袈裟,便不能沾惹世俗尘缘。你是否确定,此后余生寂寞,岁月漫长,自己能守意如初,不言后悔?”
这一次辛如铁答得更快也更坚决:“是。”
“即便有朝一日,你发现心之所系、情之所钟,因你出家而痛苦潦倒、终生郁郁,你也不会后悔?”
辛如铁猛然抬头,大声道:“不会的。”却不知是说那人不会因他如此,还是说他自己不会后悔。
定恒一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不明不白的答案,站起身来:“既然如此,容老衲出去稍作准备,一会再来为你行入门之礼。”念了句佛号,慢慢踱出门外。辛如铁木然跪坐,也不知道要与他礼别,脑海中只有“痛苦潦倒、终生郁郁”这几个字不断盘旋,头又隐隐地作起痛来。
他这般枯坐着,浑不知过了多久,方听得门外传来一阵细细的脚步声。他只当是定恒回来,身子竟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怔了怔,面上顿时浮起个自嘲的苦涩笑容——明明是早就下定了决心的,为何事到临头,心底倒涌出阵阵犹豫不安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抬眼一看,却发现进来的是个小和尚,手上捧着个托盘,微笑着朝他略躬了躬身,也没说话,径自朝案边走去。辛如铁看到托盘上摆了些方巾刀剪等物,知道是定恒着弟子送剃具来了,心头又是一紧,头也好像痛得更加厉害了些。他定定地瞧着那小和尚放下托盘,又往炉里添了香,只忍着拨腿而逃的冲动,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抵在地上,指节惨白,一如他此时的脸色。
※※※
马车忽然慢了下来,吕慎掀开车帘一看,失声呼道:“定恒大师?”凌绝心猛地弹起,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覆雪的小道尽头,赫然是个迎风而立的老僧。
迫不及待地从尚未停稳的马车跳下,凌绝心挣开吕慎的手,踉跄着奔到定恒身前,“扑嗵”一声跪下了,双手紧紧地抓住定恒的衣袖,喉头却被什么堵着一般,发不出声音。定恒温和地道:“阿弥陀佛,凌大夫为何行如此大礼。”便要扶他起身。
凌绝心只不肯动,半晌才颤声道:“大师……求你莫要让我弟弟出家……”
定恒摇摇头,运了三分内力,轻轻松松就把折腾得没什么气力了的凌绝心搀了起来,悠悠地道:“凌大夫,天下的庙宇不止一间龙吟寺,天下的僧人也不止一个定恒。”
凌绝心一时哑住,只把定恒的袖子死命抓着,便如落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最后一线生机。
见他只用通红的双眼望着自己,也不知道说话,定恒微微一叹:“老衲在此相候,本只是抱着一试之心,看与凌大夫是否有缘再会。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