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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众人皆惊。
“君玉公主的侍从,朱雪晴。”秦妃暮淡淡笑了,巧妙地瞄了主位上遽然动容的苍帝一眼,转头朝门外的侍卫打了个手势。早已候在门外的朱雪晴慢慢走了进来,乌黑的长发贴在略白的小脸两侧,嫣红的嘴唇微抿,黑色的眼睛明亮而动人,眸子转了转便停留在苍帝脸上,“朱雪晴见过陛下——”袅袅亭亭跪地而拜。阁楼内不少人已发出轻微诧异的气息,显然认出他的确是银君玉身边那名形似赤王的小童。
“你将那晚发生的事情说给陛下听罢。”秦妃暮又笑了笑,洁白的牙齿被嘴唇的阴影笼罩,出现锐利的形状。
“是——七月初五,我们快要到达朝天的时候,随行小王爷银穆忽然向公主将我要去,说是几名朋友远道而来庆贺公主大婚,需要我接待——”他顿了顿,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所有人便明白了接待的含义,抚仙的小王爷银穆好色贪婪,刚愎自用同时有着不切实际的野心,他的朋友可想而知是何等角色,
“为了不耽搁行程,王爷命我等候他的友人延迟上路,我等了一日,也无人赶来,便匆匆追赶公主,却发现驿馆内已尸横遍野……”他发出一声哽咽,低头迅速擦了擦眼泪,才吸口气继续道,“也是上天保佑,那时小人吓得腿软倒在灌木丛中却听到了几个人的谈话,他们正在商议杀尽抚仙使团使得朝天混乱,借机谋害陛下,小人听到这里,又惊又怕,便昏了过去……”
胡说八道,莫勋云心头怒起,一时间找不到反驳之词,虽然依旧漏洞百出,但有了朱雪晴这个人证,赤王的劣行想必又会被轻轻揭过,他暗叹一声,按捺住了另一轮质疑,陛下唯一的弱点便是这位赤王殿下——
“好了。”凌扣风冷冷开口,“那群人是何人,想要做些什么容后再议,君玉的行踪我也会派人追查,”他刻意避开抚仙,“让各位爱卿受惊朕心里过意不去,日后自有封赏,秦卿的擅自行动,朕也会有相应处罚,此事到此为止,你们退下吧。”
他无视众人或疑惑或焦急或庆幸的表情,端坐龙椅一动不动,直到所有人都退出大殿,才在面上慢慢露出伤痛,君玉君玉,就这样被他疼爱的任性妄为的弟弟毁了,甚至自己也……
凌扣风再也抑制不住的颤抖,伸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似要将自己窒息。烦乱的思绪无法抑制,反而簇拥着撩拨起身体残留着的小弟带给他的灼热气息,奇异的幽香仿佛已经浸入血脉,惶惑的感觉扯痛心头,连同欢爱后的痕迹一起,尖锐地刺中痛觉。
凌扣风闭上眼,深深吸起忍受耻辱的苦楚——然而痛苦不止于此,心中紧紧埋藏的那名女子的命运也在毫不设防下暴露,明明是想要共度一生的爱人……
好痛!冷汗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冒出,浸湿全身,不一会儿,凌扣风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生理与心理双重疼痛让他煎熬不住,甚至几欲晕厥,恨!然而更恨的是,他竟然找不到可以发泄的目标——
“我该怎么做?我,怎么做……”
视线逐渐模糊,身腔中无数道声音在凄厉叫喊,他摇摇晃晃起身急于沐浴——
水能洁净身体,但有什么能够洗去他的记忆?
09
沐浴后的凌扣风容色更加疲惫,揉着眉心来到斩云憩息的殿堂转入内室,
“他怎样了?”
看了一眼依然昏迷的小弟,有些心疼但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 。
一直侍候在旁的御医施礼后小心回答:“其余伤势都没什么大碍,不过……”他有点犹豫,偷觑扣风一眼。
“说!”凌扣风微扬眉,目光如刀。
一打寒颤,御医慌慌张张低头,“殿下双腿受伤过重,只怕是……不能行走了……”
心头一冷,凌扣风赶紧上前,注视昏沉沉毫无苏醒意思的斩云,“你的意思是——”
他咽下口里的话,压低声音,“随朕出来。”
绕过屏风,凌扣风来回踱步不发一言,沉默半晌才开口:“你是说,他的腿就这样废了?”
扑通一声跪下,御医连连磕头,“陛下恕罪,臣竭尽全力也想不到什么方法,臣无能……”
对他辩解的言辞充耳不闻,凌扣风冷冷瞪视大殿上方雕琢精致描龙涂凤的画栋,心里一片茫然——他的腿竟这样废了,不,不可能。难道上天注定他一生便要消耗在云弟身边……
“喀嚓”龙头扶手在他手中倏然折裂,但扣风恍然未觉:枉他掌控四宇,领御八方,以权倾天下之力却再也找不到一个容他避世之所……
在那样的事后,你让我如何对你……
偏偏,他竟成了个废人……
难道能扔下残废的小弟一走了之?酸楚袭心他陡然发出一掌,狠狠拍在坚固的檀木椅上,“咯吱”几声,木椅歪歪斜斜散断成了木条,太医激灵灵几个寒颤,大恐之下立即噤口不语。
急促的来回踱步,凌扣风强压心头急于宣泄的暴躁,力图恢复平静,“你且写明他的伤势,朕要张榜天下寻访名医给他疗伤,到那时……”冷冷看他一眼,“能否保住你御医的位子,就要看你有几分本事了。”
磕了一个头,太医嘴唇哆嗦欲言又止,在凌扣风挥手后默默退出大堂。
闭上双眼,凌扣风想将两个月来发生的一切深深锁入心底,只有永不触及他才有法子面对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云弟的背叛,君玉的消失,自己被迫承受的情欲——心中一烦,凌扣风忽然转头以手捂唇,不断吸气试图抑制内腑突如其来的翻搅,像要颠覆体内所有污秽的存在,强力撕扯的欲望游走在五脏六腑,好想吐……
虽然竭力心平气和想要避开,但生理却似有自我主张,固执的继续翻覆肉身,似要将斩云的亲吻、爱抚,烙进身体的一切尽数逼出。
“呕……”喉间压抑的近乎呻吟的作呕声让他再也控制不住,酸液从胃里反涌而出,由死死捂住唇的手指缝间慢慢流溢。那种像从脚底窜上来几乎将内脏翻了一转的呕吐欲望让扣风无法忍受,旁边侍候的人连忙端来一个便盆,他一把夺过挥手让下人们离开,却什么也吐不出了,腹部似乎有人拼命抓住胃部使劲挤压一样的痛,眼泪模糊了视线,凌扣风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却催不出任何残物……
就像斩云留给他的烙印,已经融入身躯血脉,再也,无法消抹——
大力喘息着,凌扣风命人端来冷水,洗去秽物——这只是一场噩梦吧,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连同君玉,那般美好的女子原本只存在梦里吧……
心里一酸,凌扣风不愿多想,坐在椅中怔怔出神,光线暗淡,宫女小心翼翼的走来点燃灯烛,微弱的噗噗燃烧的声音回响在空寂的大殿内,他合上眼睛,心神俱疲………………
***
迷迷糊糊中,天地一片幽暗,他忽然睁开眼睛,瞧见淡金色的光芒在身前急掠;这是什么,心里想着,不由自主伸手招了招,那团光芒似被磁石吸引嘶嘶靠拢,驯服的停在手心。是什么——
他不明白,但合拢手朝前方走去,红雾茫茫的远方,仿佛有什么在召唤自己一样,暗中合着血脉流淌传来一种拍打意识的震动,低微如歌似就在口边随时能哼唱而出,但张开口,听到的是低低咆哮。
他很兴奋,这兴奋让他感觉惶恐,似乎以前的他不是这样,但想不起来曾经的样子,又被胸口跃动的暴戾蛊惑,继续前进——撕裂红雾,斩斫身边蠢蠢欲动的生物,也许是人……想到这里,他有些茫然,停下手,才发觉自己的全身已被血液染红,刺鼻的铁锈味直入脑门,使得他有些晕眩,但晕眩过后体会到一种令人颤栗的甜美。
这才是适合你的地方吧——有个声音说。
“谁?”转头四望,茫茫大雾中不见人影,但手中淡金色光芒忽然的开始像活了一般噗噗跳跃。
他很生气,用力捏拢,光芒似有感觉,停止跳动,却听远方传来悲凉而低沉的嘶吼——————
杀了他!
滚!他发出咆哮,后背微弓,箭一般朝前扑出,是的,他要杀他——身形越来越快,最终凝成一道白光疾掠,不需要任何感官指引,突突跳动的心脏已经锁定方向,杀了那个人,欢欣愤恨嗔怒残酷种种情绪汇集,鼓噪着他的杀机,杀了他!几乎听到身体深处快活的呻吟。
红色的大雾散开,他看到他了,俊美得一如女子的男人恰好抬头,朝他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大哥。”
不——
杀!!!
怒喝声似乎从耳边,或者从胸腔传来,他一使力,手中温暖的淡金色光芒发出悲鸣化作烟尘,那天真看着他的男人忽然变色,捂住心口,辛苦的朝他微笑又叫了一声,“大哥。”
死吧————
没有停止,化作电光穿越他的胸膛,鲜血甜美的气息让他如痴似醉——
“大哥啊……”
回头,看见那俊美的脸忽然变得熟悉,胸口的血液染红双眼几成血海,他一震,忽然想起自己是谁,霎那千万种伤痛窜入脑中,他目眦欲裂,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斩云!!”
***
“斩云!”他跳了起来,冷汗涔涔发现原来是梦。
是梦——凌扣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发现梦里鲜血的香甜还盘旋鼻端,怎么忽然做了这样的梦,他有些烦闷,目光一转,闪电般扑向右手窗户,“谁在那里!”
没有人,倒是窗扇打开掀起的风带动悬挂着的风铃,“叮铃叮铃”脆生生响了起来,他分明察觉有人窥探的眼光,肌肤绽出冷幽沉寂的感觉,仿佛梦中在耳边低语杀了他的那人,是谁——
“…………”
“叮铃叮铃”铃声忽急,与此同时,凌扣风几乎听到一声绵长叹息。双眉一扬,他按住窗框就要翻身而出,但脑里忽然转过一个念头,顿时浑身冰凉。
“斩云!”
旋风般冲入内室,急切探望一切的罪魁祸首,他却无法加之半指之力的弟弟!
纱帐中他依然紧闭双目,惨淡的脸色失去往日生机,梦里自己生生撕裂他的情形一再在脑中盘旋,凌扣风忍不住打个寒噤,不由自主伸手放在他鼻下。
“大哥……”
凌扣风怔了怔,“你……醒了?”
凌斩云徐徐睁眼,露出苍白的笑容,
“嗯……”他眼波流转,似乎想问什么又转开视线,“我的腿,再也不能行走了吧……”
他知道了——或许连同自己的狼狈,胃里又是一阵翻搅,凌扣风好一阵子才能勉强微笑,“我……我会命人张贴皇榜重金寻找能治愈你的大夫,你安心休息,其他事有我在呢……倒是你,”他打量小弟的疲惫的表情,眉心蹙拢不自觉开始担心,“你没事吧,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没有……”
伸手想摸摸他的额头,却在斩云明亮眼睛的注视下讪讪收回,顿时两人都是一僵相顾无语,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我,我没什么。”凌斩云想要努力坐起来,但失血过多这动作反而引来一阵晕眩,他暗中咬牙忍过眼前一阵黑暗,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清楚必定发生了什么叫大哥软化,如果不抓住这机会——身体摇晃,他呻吟一声,倒在床边。
“小心一点。”凌扣风不假思索抬臂扶起他轻轻靠在床上,这才松了口气,
“这几天宫里事务繁忙,我未必陪得了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你……不会离开我吧?”沉默好一会儿,凌斩云低低的,怯怯的问,右手微动,像要伸出来一般。
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现实里惊天骇地的变化占了上风,凌扣风转身笑道:“对了,我还选了一批手脚伶俐的宫女伺候你,若有任何不便,叫她们通知我便是……”他拍拍手,八名身形伶俐看样子习过武的宫女鱼贯而入,齐齐施礼,“参见陛下,赤王殿下。”
“我……我不需要她们!”挣扎起身,看着那些千娇百媚,眉眼带春的女子想要发怒却酸涩得说不出话来,“我……我只要……你,你……”急切伸手想要留住兄长,但只碰到一片衣角,他后退一步,轻棉的衣料便飘然而去甚至未曾抓稳便自手心清拂而过,逃逸出他的掌握,
“大哥,我……”
心里一痛,凌斩云猛地倾身朝前,谁知用力过度摔下床来。
凌扣风见状一惊,身子刚动但又停下,“扶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