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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原拓低声道:“皇上仍是拿不起、放不下?”言下之意,即然你已经觉得叶纳不可靠,又何苦为一个女子伤神,不如杀了她的痛快。
宴子桀笑了笑,这原拓当真是不知死活,可这也便是只有他与张劲才会做的事。事到如今,自己才为坐在这龙椅上,仍有人对自己知而无不言感到如此的欣慰——当真是红尘催人老。
“朕……已经失去了太多……”缓缓转身走向内室:“朕累了,要进去休息,你命几个宫人来打扫一番,也早早休息吧!”声音渐渐远去,听来那么疲惫无力……
荒兀的山岭间一队人马勿忙行于其间,为首的七八个人骑着战马,后面跟上的百余人步行队伍已越拉越远,个个急声息喘,面红耳赤,显然体力不济。
“肖将军,你同肖宁肖远各位由前面山道向北行,往吴城返还!”胡璇微微收了马缰,令行速稍缓。
“公子的意思是?”
“肖刚将,你还尊我声公子就听命于我!”胡璇颇为气急,忽然扯了马缰,向相反的方向提马奔去,来到拖得长长的步兵队伍中,收住缰绳,高声喝道:“众位奔命于西砥,今日一场浩劫在所难免。”
后面跟不上的向前赶来,前面肖刚朝等人也纵马聚了过来。
“西砥兵散行于各处,兵力散乱却人数众多,如今我们后有追兵,前途尚不知几多险阻!照此下去只会拖累众兄弟为西砥尽数围捕!如今只有一拼,哪十位兄弟无牵无挂,请随胡璇一行!”此时西北风强劲,将胡璇白玉似的脸儿吹得两片红,那双精锐灵透的眸子与他温透的外表截然相反,坚定而凌历地在众人中扫视而过。他穿着一身淡青的棉袍子,领口翻出纯白的里子绒拖衬他一张俊脸格外引人注目。
一时间众人鸦雀无声,只是渐渐向马上俊透的青年围拢,仿佛仰望神祗般地望着他。
“公子!此行不可!”肖刚朝总算第一个反过劲儿来,纵马来到胡璇身边:“如若此举势在必行,那就由老将……”
“肖将军!”胡璇一转头,满面焦色盯住肖刚朝:“你若还称我一声公子,自然要听命于我!此刻多言无益!再向东北百里,便可接近吴城边境,你戎马一生,只肖胡璇拖得住身后的追兵片刻,前路众兄弟的性命,就都仰仗将军你了!”
“公子不可……”
“难倒要众兄弟平白丧命于此么!”胡璇一声断喝:“众位都有家小妻女,肖将军你是要胡璇担下这些条性命的血债?!”
“我等愿随公子赴汤蹈火!”余人中七七八八的附和肖刚朝。
胡璇摇摇头:“来不急说这些,追兵就要到了,胡璇只要十位兄弟随行。众位还有家小的,请同肖将军向北速速去罢!再晚了,只是凭添性命,于事无补!”神色间,已是愠怒交集。
“不可!公子!”肖刚朝还欲多言,胡璇已然暴怒:“肖将军,你领兵已四十余年,自然要知轻重!怎么在这个时候还要婆婆妈妈!你再不走,胡璇宁可自绝于此,也绝不再与众人同行!”
环视剩下零零散散的百余人,这当中自然有无牵无挂,从打出了家门便没再想过活着回去的,可也有念及家小神色犹豫的,更有慌张无措左顾盼的人……肖刚朝咬咬牙,向胡璇一抱拳:“未将随公子同行。”转身对肖远肖宁道:“你们带人向东北走!能走多快走多快,能走多远走多远!”
“叔父!”二人齐声呼唤意欲制止,肖刚朝却声色俱历一声怒喝:“走!”
“公子、叔父……”肖远稍做犹豫,向二人揖了揖,带头转身纵马,肖宁见兄长如此,便也随行。
大风沙很快将路上的行迹拂去,胡璇与肖刚朝带同十人伏进山丘间的小路,静静的等候。
“公子,咱们人数太少,走小路怕是也被探到虚实,何况还有可能再遇到西砥的散兵,西面不远处有山林,虽然此等季节已经枯兀,仍旧可以掩藏行踪迷惑敌兵,不如咱们向那里去吧!”肖刚朝对胡璇低声说道。
胡璇点点头。与一行人小心掩藏,凝神在呼啸的风声中听寻难以辨别的声响。直到隐隐听到追兵散乱的脚步声,众才起身向西面的枯荒的山林中逃去。
入了山林,胡璇与肖刚朝弃了仅有的两匹马、在崎曲的山路中躲闪追兵悄声的行进。直到天色暗下来,虽然追兵早便没了影踪,可众人也身陷深山,不知方向。
西北大漠边境的夜晚寒风剌骨。扎驻起火只会再引来附近的敌人。胡璇与肖刚朝商议连夜悄声下山,向北方吴城逃奔。一行人所带干粮无多,稍做休息将干冷的食物吃了些,再也剩不下多少充饥的东西,便形同断了后路、忍着疲惫与寒冷,连夜向山下走去。
一路小心慎行,天蒙蒙亮,众人总算绕出了山路,行到一片荒枯的丛林。正要松一口气,却忽然间噪声起,呼呼啦啦地冲过来几百人,将众人团团围住。
“胡璇!咱们还真是有缘!怎么就这么巧!”
胡璇心中暗呼一声惨,仅仅是西砥的追兵也就算认倒霉了。可遇上雷延武,当真是冤家路窄。
冻得僵冷的手扶在了腰间的佩刀。
却正在这时,附近又是一阵噪响,不远处又有一队西砥兵拿着武器冲杀过来。胡璇自是听不懂那些士兵喊的什么,但见那声势,是与雷延武这一队人拼命来的。
那队西砥兵确是莫查合的军队散乱后聚起的一小支。带头的大汉骑在马上,口中嚷嚷:“杀了中原的叛徒雷延武!为王子报仇!”
这边雷延武的人就立时乱了阵角,近千人乱哄哄的,矛头也不再尽是指向胡璇等人。这当中开始有人动摇,向着冲来的士兵奔去过,三三两两的投下武器示降。
还没一眨眼工夫,几乎是大半数的人都缴了武器。却也仍有近百雷延武的死士,团团护住雷延武。
胡璇看准了时机,向众人使使眼色,十个人一齐向后奔逃而去。
雷延武心知肚明大势已去,眼下就算有千条万条计,也没有说话的工夫去狡辩,当下命自己的侍从向著胡璇逃跑的方向追:“捉了那宴国的奸细!向山里逃!”心中却想,天杀的胡璇,害我至此!今天我雷延武拼死于此,也决不会让你这条小命逍遥了!
一时间胡璇等十来人在前面跑,雷延武的百十来人在后追,再后面跟着一帮乱哄哄大叫的西砥兵。
本来胡璇等人就刚刚出了山,现在情势危机,便也只能再向山中跳,一入了山路,追兵的马匹便成了包袱,便有那么四五百人跟着进了山路追下来。
“咱们往高处去!用石头砸,守得一时是一时!”肖刚朝已然年过半百,却倒底是身经百战,经过一夜奔劳,精气却全然不输给胡璇等人,沉着冷静,带头向崎曲的小路攀行。
第三十六章
这座山林并非参天入云的高耸,占地却极为辽阔。入了山便怪石嶙峋。
胡璇等人随肖刚朝攀行,走起山路来倒是人少占了便宜。后面追上来的追兵吚吚呀呀地乱叫,在山角下聚成了堆儿,剩下那些雷延武的死士与追上来的追兵边打边向山上攀,便再也顾不得追胡璇等人。
胡璇渐渐听得吵杂声远了,心头微微放宽。随着身前的肖刚朝攀上了一排怪石,顺小径拐了个弯,到了一处山石交夹出的狭长山路,才发现同行的只剩下六人了。众人猜想是慌乱之中没跟紧前面的人,攀沿的时候拐差了路便走散了,可眼下后面还有追兵,亦无法再回头去寻人。何况又一日一夜无眠无休体力都挨到了极限,刚刚被追兵逼得个个绷紧了精神,如今一停下来,各人均是疲惫不堪,已再难继续前行,便找了处隐避背风的小山洞进去,几人挨在一处依偎取暖,顺便稍做休息。
宴子桀沉步来到了关押安公公的牢房前。两个侍卫将火把架好,退了下去。
这一处是牢房的最深处,除了安公公,甚至连其他的犯人都没有。每日除了送饭的侍卫之外,甚至不会见到第二个人——无疑宴子桀的出现,让在寂静与昏暗中独处久了的老人有些欣喜,甚至仿佛不在乎他是不是要来取自己的性命,脸上是那幅皱得极为难看的笑意,颤颤微微的来到宴子桀的面前,扒着大牢的木桩子,将脸卡在两根木桩中间的空位,咧嘴向宴子桀傻笑:“……皇上……是来送老奴一程嘛……”
那声音苍老、无力、沙哑、虚弱……让宴子桀心中狠狠的抽痛——年迈的老人,天真的笑容,让宴子桀错觉就像……就像军营中曾听说过的,年迈的祖父,等待站场归来的孙子一般……那种久违而亲切的笑容——这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扬起脸,暗子咬紧了牙关,垂下眼帘,如以往一般完美的藏好自己感情的表露,高傲冷漠的姿态藐视安公公:“朕……顺著你的意,一定会发兵西砥,除去雷延武,为舅舅的孩儿,报了这个仇……”
没错,宴子桀说的这些,就是自己向他透露那些前尘往事、顺便旁敲侧击的想要把祸事转稼在雷延武身上的目的……但是他这样明明白白的说出来的时候,却让安公公莫明的开始心慌,他瞠了眼,嘎了嘎嘴,想问宴子桀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究境想要问些什么……
“可你不要妄想朕会放过定宁郡主!”宴子桀残酷地眯起眼睛:“……你不要想让朕觉得父王亏欠了她的,朕就会放过她!舅父你要知道,朕不是这种人!”
安公公怔了怔,若有所思地向后退开,最后缓缓坐回草铺上:“……是嘛!嘿嘿……”
并没有宴子桀预想中、能看到安公公慌恐不安、或是激动狰狞的表情,过份的平静让宴子桀意外,皱起了眉头,不可理解地看着安公公。
“我也以为……我还在乎她……”安公公深深吸了口气,歪著个头,微微翻眼缓缓地说道:“我本来也是想保护她……可是真奇怪,就算被皇上识破了……我也不难过……”又仿佛自嘲似地低头哑笑,拍了拍大腿:“……这些年来,我害了好多人,但我都觉得,他们不如我痛苦!”抬起了脸儿,忽然又起身跑到了牢笼前,扒着木桩,脸上带著痴傻的笑容,就好像孩子一般灵动的表情说道:“打仗吧!皇上!嘿嘿……让他们全死!谁也别好过啦!嘿嘿嘿嘿!”
宴子桀微微退开身子,看着安公公扯起自己的衣角,低着头,仿佛在跟谁打架一般地比比划划:“打死你!我也打死你!啊!我要杀了你!我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我扒你的骨头抽你的筋!那我……我、我杀你的老婆!杀你的儿子!我……我抓你去当太监!……我就是不杀你!就是不杀你!嘿嘿嘿……”
他疯了!他失去了儿子的那天,就疯了吧!他毕竟不再是一个男人,失去了全部。扭曲而压抑的二十年里,他提心吊胆的活着。即面临死亡的恐惧、又贪心的不能离去,自己做着人下人,却将更多人推向痛苦的深渊。爱却不能得到的苦、背叛了亲人的自责……可是他是一个人,他才会思念他的孩子,他是一个人,他当初才会心软到冒死将自己救出、他是一个人……所以他做了那许多他必然要做的绝情的事之后,也同时在他自己心底种下了阴涩的苦果……
自己呢……宴子桀走到了清思园。有一刹那的错觉——仿佛又回到了好久之前,胡璇还住在里内的时候,心底那种无法压抑的暖流忽然升腾,仿佛一推开那道门,就可以看到他由里面厢房走出来,带着温柔的笑意迎向自己……
然而再度扯回现实,面前关闭的大门与延绵的宫墙,衬起院落中高出的草木,与月光交映出清冷的影子,铺在宴子桀眼前。
酸楚到抽痛的感觉,咬牙闭起眼,深深的吸气,让自己平静。摆摆手,让仪仗队停下来,自己上前推开门,走进那座久违了的庭院。
他不敢在院里停留。他怕面对早已被他下命封起的偏厢,直直的走向曾经胡璇住过的正房。
无可否认,自己已经离不开那温柔的回忆。就算在暴怒与憎恨冲得昏了头的时候,他竟然无意识的将胡璇扯离了二人留下温柔记忆的房间,在当时陌生,而如今会如梦魇一般夜夜梦见的偏厢里、做下了那些惨无人道的事情。
借着月光,静静的来到房中的圆桌前落坐,神情茫然的抚摩桌面,脑海间不由得会回忆起与胡璇一起用膳的一幕幕、走到书架前,又仿佛会看到胡璇静静的坐在窗前椅子上读书的情景、回身来到床塌前……那人动情的呼唤、欢愉中总夹杂些许忧郁的神情……如今竟然让宴子桀每一根神经都在撕痛。
缓缓坐回塌上,温柔的抚摸光滑的缎子被面儿,缓缓的伏身在上面,却再也臭不出那魂牵梦绕淡淡的体息;由怀中摸出一块小小的碎玉,闭上眼,泪水随着将玉片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