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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荷姬-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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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对是非常耐人寻味的性格。
  古人曰,无情帝王家。虽然从小就生活在深宫中,但看着那些一起长大的人一个个在大位之争中倒下,尤其是那些自己亲手处置的,藏豫有时还是会觉得抑闷。
  十四皇子被毒死的那天,藏豫在裕禾殿——一座平日无人光顾、用来典藏书籍的孤塔——坐了整整一天。
  他眼前不断浮现那次宫宴的情景:十四皇子纯朴无暇地朝他招着手,热情地跟他说:“十二皇兄!这里坐!”
  他从来都知道十四皇子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他总是乐呵呵的,偶尔调皮犯些小事,但心很好,不会主动谋害别人。这在皇家的孩子里其实很难得。
  其实藏豫知道八皇子会对十四皇子下毒,只是因为时机不成熟,他必须按兵不动。
  他的职责是保住藏殷,为了让他能顺利登基而排除万难。这个过程中,他的手必然要染血。藏豫非常清楚这一点,但他也同样清楚,他将为那个曾经欢快地喊他‘十二皇兄’的人内疚一辈子。
  藏殷登基为王的一个月后,是风和日丽的春末。那天,午后阳光明媚,已经成为皇后的永怡王妃和太后一起在太和殿陪太皇太后聊天。
  “唉,已经有好些日子没看到娇洳了。”太皇太后抿了口皇后沏的龙井,哀怨地感叹。“听说昨儿个静辕王又没在府上过夜?”
  “臣妾惶恐。”太后汗颜。藏豫拒绝与公孙娇洳同房之事一直是太皇太后的一块心病,曾为此闹得整个皇室非常不愉快。
  “这静辕王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听说在外面养了好几个。摆着好好的一个名门闺秀在家里不碰,非要去招惹那些风尘女子!太后你也不管管?”
  “这……都是让皇上给惯的。”太后苦笑。
  “嗯……”太皇太后点点头,又转向正沏着第二泡的皇后,道:“皇后,静辕王好歹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现在皇上日理万机,顾不上静辕王,你还得多多费心。”
  皇后倒茶的手顿了顿,马上又恢复了动作。她低着头,没有让心里的冷笑浮现在脸上。
  太皇太后说的这句话实在是太贴切了。她的确是看着藏豫长大的,从他十岁、她嫁给藏殷那天起,便远远地看着。藏殷早就警告过她,藏豫的任何事情都不许她插手。凡事,大到藏豫出征,小到早晨该为他准备什么糕点,藏殷都一贯亲力亲为,事无巨细。她的洞房花烛夜,藏豫闹别扭,藏殷义无反顾地丢下她跑去安抚,让她在新婚之夜独守空闺。藏豫不亲近她,藏殷便要她少去招惹,免得宝贝弟弟不开心。藏豫成婚后把新娘撇在洞房偷溜回玄武殿,藏殷非但不责备,第二天早上还特地让人准备了他喜欢吃的糕点,可仅仅因为她放了公孙娇洳的人进来找他回去,藏殷就整整一个月没进她的房。
  皇后将茶盏递到两位长辈面前,垂眸道:“臣妾自当尽心尽力。不过静辕王的事,皇上总是处处回护,臣妾也实在不好多说。”
  “说到底,还是皇上太纵容静辕王了——”太皇太后说到一半,突然被一声尖酸的‘皇上驾到’打断。接着,藏殷沉润儒雅的声音从缎帘后传过来:
  “太皇太后在说朕什么呢?”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后赶紧放下手中的做活,起身作揖。
  藏殷随意抬手免了皇后的礼,径直走到太皇太后对面的位置坐下。
  “太皇太后刚才念叨朕什么?朕老远就听见了。”他的脸上一直洋溢着尺度适宜的微笑,以至于三个女人都没发觉,他进来以后并没有向辈分在他之上的太后和太皇太后请安。
  “还不就是静辕王的事嘛。”太皇太后迷眼笑着,眼角挤出条条并不算浅的皱纹。
  “哦?”藏殷接过皇后呈上的茶,不动声色。
  “都是皇帝太宠着静辕王,他才这么没规矩。”太皇太后道。
  皇后稍有兴趣地期待着藏殷的反应。
  “静辕王也不小了,还成天在外寻花问柳,把娇洳一个人撇在府里,成何体统?皇帝你该多说说他才是。”太皇太后说完了,低头又抿了一口茶。这时茶水只剩六分热,已不如方才那样甘甜。
  “那还不是公孙娇洳罪有应得?”
  气定神闲的一句话,让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太皇太后‘砰’的一声放下茶盏,厉声问。
  藏殷抬眼,稳稳接住太皇太后的怒视,并以平时深藏不露的锐利回瞪过去。“公孙娇洳当年死缠烂打,不惜假装自杀逼藏豫成婚,如今无论受到何等对待,都是她自找的。”
  太皇太后怒气冲冠,倏的站起来,手指哆嗦着指着藏殷。可还未说出一字,就被藏殷慵懒地喝了一声:
  “坐下!”
  太皇太后晃了晃。就算是太祖皇帝也从未对她用过如此强制命令的口气。她的一生,从贵妃到现在的太皇太后,斗过无数人。可当她望进藏殷的眼睛,深陷于里面无底的阴霾冷酷,不禁疑惑,难道这才是那个一直温文尔雅的九皇子的真实面貌?难道这么多年,她一直都看走了眼?
  藏殷满意地看着太皇太后缓缓坐下,开口时声音没有起伏,却像一潭死水般让人不寒而栗。“父皇一直默许太皇太后的某些言行,因为他的心早就随着睿亲王去了。”藏殷不顾太后瞬间灰白的脸色,继续道:“可这不代表朕也会。”
  太皇太后上了红的嘴唇哆嗦着,分不清是气的还是惊的。
  “以后藏豫的事情太后和皇后最好都不要插手,否则修怪朕不念亲情。”
  “混帐!”太皇太后拍桌,怒目而视。“皇帝这说的是什么话!就算皇后和太后不能管,还有哀家!难道皇帝连哀家都敢动!”
  藏殷突然笑了,笑得毛骨悚然。
  “太皇太后今天就要驾崩了,还想管什么?”
  房间里顿然安静地连每个人的呼吸都能清晰地分辨。
  藏殷像一头已经踩到猎物喉咙的雄狮般的盯着太皇太后。他抬了抬手,身后马上有人呈上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藏殷将它拿起来,端在眼前把玩。
  “诸位可知,朕今日为何而来?”他有些慵懒地问。
  当然没有人回答。
  “朕是来完成父皇的一个没有完成的意愿。”藏殷的目光倏然落到太皇太后身上。“父皇说,他一生只后悔一件事,就是当初没有杀了你。若他早些下决心,你就不会有机会刺杀睿亲王,他也不会走得那么早。父皇为此抱憾终生。朕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最后一句话,藏殷是看着太后说的。
  “你、你……”太皇太后惊恐地看着藏殷,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已经活得够久了。”藏殷将小瓶放到太皇太后面前。“是时间该上路了。”
  “反了!反了!”太皇太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叫:“来人!来人啊!”
  “来人?”藏殷冷笑。“这太和殿的人都已经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了。”
  太皇太后的脸苍白而扭曲。经历了三朝洗礼的女人,即使在这种时候,还是表现得比太后和皇后镇定。
  “这宫里难道没有王法了吗?就算你是皇帝,毒杀太皇太后也是死罪!”
  “那太后刺杀亲王呢?难道你当年命人刺杀睿亲王不是死罪?”藏殷不紧不慢地反问,目光缓缓扫过面前,皇室里权位最高的三个女人。“况且,你们三个今天为何会同时在此?”
  皇后和太后不约而同地瘫倒在椅子里。
  今日她们回来太和殿,完全是贴身侍女有意提点。几句听似不经意的话,让她们如棋子般落在了藏殷想要的位置。
  这一切都是藏殷策划好的。他要太皇太后死。
  他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处心积虑地计划着这一切?这一切,又需要多么阴沉的心思?笑颜如常地面对她们,暗地里,却一步步,收买她们身边的侍女,或者那些奴才本来就是他安插。进去的,以便随时监察她们?那这宫里,究竟有多少人是他的眼线?
  皇后不敢往下想,可一道光却突然在她脑中闪过。
  “今天……静辕王出宫狩猎……”她嚅喏道,仿佛自言自语。
  藏殷转头看了看他,道:“希望皇后以后还会如此聪明下去。”
  皇后木讷地坐着,已经说不出任何话。
  他当然不会让宝贝弟弟看见自己如此阴狠的一面,所以才特意选了藏豫出宫的一天行动。
  “你究竟为何如此处心积虑地想置哀家于死地?”太皇太后的脸色灰白,已不见方才那跋扈的气势。
  “太皇太后至今还不明白么?”藏殷轻笑。“因为你强迫藏豫成婚。因为你逼他做了他不愿意做的事。你以为,我的小豫受了那么大委屈,我会无动于衷么?”
  这是他第一次才她们面前用藏豫小时候的名字,一个只属于他的名字。
  “我都从来不勉强他,你又有什么资格?”藏殷冷冷道。“太皇太后还是赶快把药喝了吧。”
  “不、不!哀家是你的祖母!你不能杀哀家!哀家是你的祖母!”太皇太后摇摇晃晃地起身,像要避开蒙受一样跄踉地向后退。
  藏殷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太皇太后身后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将她禁锢。藏殷拿起小瓷瓶,走上前,面带一抹阴狠的、祥和的微笑:
  “不如就让朕亲自送太皇太后上路。也算朕尽的最后一点孝道。”
  话落,他钳起太皇太后的下颚,硬将瓶子里的毒药灌了进去。
  药效并不是立刻死亡。它有条不紊地侵蚀着、折磨着,让死者在结束生命前的半个时辰中都饱受痛苦。
  当太皇太后的身体停止了最后一次抽动,藏殷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宣布:“太皇太后因心疾发作,不幸归天。太和殿的奴才未及时发现,均赐死,一并陪葬,以慰太皇太后在天之灵。”
  三天后,皇后像往常一样端了碗刚炖好的燕窝准备给藏殷送去。走到养心殿门外,她听到里面传来藏豫和皇帝的对话。
  “我回来的路上,听人说太皇太后驾崩了?”
  “嗯,三天前。”
  “你怎么也不叫我提早回来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交给礼部以后不过是走个过场,丧礼上让你披麻戴孝你又打瞌睡,何必再折腾回来?”
  “那倒是。不过,我打回来的那些野鹿怎么办?守孝时期好像不能开荤……”
  “无妨,大不了去你府上开个小灶。”
  “哼哼,那你今天有口福了,有新鲜的烤鹿肉吃。”
  “怎么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我堂堂一国皇帝缺肉吃似的……”

  念(3)

  祥云寺虽是都城有名的寺庙,后院却离对众开放的前堂距离甚远。即使在人声鼎沸的正午,后院也依然是一片安静宁和。
  紫宸由一个法号无念的少年僧人引领,缓步穿梭于祥云寺后院的回廊中。他身着青灰长袍,一条素色绸带松散地系着屡屡青丝。失明之后他几乎从未自己打理过穿着,这些日子都是靠记忆和摸索勉强完成,想必效果欠佳。
  若是让伊竹见到他这副样子,不知要唠叨多久。亏他还信誓旦旦地跟她说会照顾好自己。
  一阵轻风吹过,夹杂着月季的清甜的香气和枝叶摩擦的沙沙声,使得寺院更显安逸祥静。
  紫宸一手搭在僧人的肩膀上,一手将藏豫给他的那根竹杖攥在怀里。这是他来到祥云寺之后从未离身的东西。
  “施主,当心门槛。”忘尘堂门前,小僧好心提醒。
  “多谢小师傅提点。”紫宸微微侧过脸道谢,然后用竹杖探了探门槛的距离和高度,小心地迈了过去。
  又弯弯曲曲地走了一段后,僧人在一间禅房外停下,敲了敲门。“师傅,施主来了。”
  “进来吧。”
  僧人替紫宸拉开禅房的门,又细心地让他扶住门框,以便他判辨门口的位置和宽度,这才欠身告退。
  紫宸伸出竹杖,如藏豫当初教他的那样左右点地探路。意空大师的禅房他已来过数次,可还是不能完全记住屋里摆设的方位,此时显得有些紧张。
  “老纳正在抄写佛经。公子再向前五步即可。”意空大师见他神色略显慌张,温言提点。
  紫宸轻吐了口气,依言往前走了五步。竹杖抵到一个较矮的方木几,发出一声轻响。紫宸靠竹杖的触感掌握距离,跪坐了下来。
  “这些日子在寺里住得可还习惯?”意空大师收拾好文房和经文,慈和地问。
  “是。”紫宸微微颔首。“只是紫宸双目不便,给大师和各位小师傅添了许多麻烦,实在惭愧。”
  “好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意空大师随和地一笑。“听闻昨日施主让善明读了本经文?”
  “是。小师傅愿意抽时间为紫宸朗读佛经,紫宸实在感激不尽。只不过紫宸慧根浮浅,没能完全领会其意,还望大师能讲解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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