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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断弦[出书版]-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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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弦脸色阴晦,漆黑的眼眸静如止水,看不出丝毫波动。
  他们想必是认为事情已成定局了吧?所缺的不过是他一声令下,夜弦握紧的手绷起几道青筋,怎么就没人问问,太子的意愿如何?
  底下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在理,像层层乌云压在他心上,只差些许便要电闪雷鸣,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丞相岳承凛缓步出列,道:「殿下,依臣之见,玳王朱锦纹与那朱锦恒是一母同胞,亲厚非常,与邻国的和谈,留他一人为质足矣,至于沈英持,杀之可定军心,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殿下又仁善宽厚,起了恻隐之心也是常理,不如废去他的武功,收为下奴,既给臣等一个交代,又能保全他的性命,如何?」
  夜弦静静地听他说完,唇角绽开一个没有温度的笑,道:「不。」
  他站起身来,缓步踱下铺着厚重虎纹织毯的台阶,分立两列的臣子都敛了声音,屏气凝神地看着夜弦从他们面前走过,行至大殿门口,夜弦回过身来,朗声道:「我宁愿杀了他,也不会那般折辱他。」
  「殿下!」岳承凛失声唤道,眼中满是忧虑。
  夜弦挥挥手示意他噤声,正要开口,服侍皇帝的总管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倒,颤声道:「殿……殿下,陛下他……快不行了……」
  「父皇?」夜弦神色丕变,满朝文武也惊慌起来,黎国太子皱着眉,丢下一句「此事容后再议」便匆匆赶往父皇寝殿。
 
  沉痼缠身的老皇帝终于没熬过那年冬天,夜弦与炽月不眠不休地在病榻前服侍,医术精湛的太医使出浑身解数,终是无力回天,四日后,黎国皇帝驾崩。
  国丧之后,紧接着便是新帝的登基大典,各国皆派了使者来贺,朱锦恒也送了一份大礼,和谈之意不言自明。
  而沈英持的事,就这么有意无意地搁下了。
 
  虎堰皇城内的笑语欢声被一扇牢门隔断,满室的空旷寂寞,狱卒只有在送饭时才出现,平时连探监的人都没有,闲极无聊的两个男人,竟然隔着牢栏玩起了互丢石子的游戏。
  据他们从狱卒那里套出的消息,两国和谈正在进行,原先被占据的黎国城邑被悉数奉还,并保证在本朝以内不会再起兵戈,交换条件之一便是将玳王朱锦纹毫发无伤地送回去,所以岳丞相吩咐过了,为关照身娇肉贵的三王爷,他们从原先那座阴潮的地牢里换到此地关押,虽然一样是犯人,牢房却干净温暖得多,饭食酒菜也精致了不少。
  朱锦纹一听这些皆出自岳承凛的授意,脸色又是一片铁青,沈英持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同是情场失意人,也没什么好安慰的。
  「你说,他会怎么处置你?」掂着几粒石子,朱锦纹瞄准对面牢门的大锁丢了过去,听那叮当几声脆响,沈英持双手垫在脑后,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道:「最坏的下场不过一死,你又不是不晓得他恨我入骨。」
  朱锦纹愣了一下,一颗石头丢在他肩上,道:「亏得你先前待他那么好。」
  「那也偿还不了我骗他的罪孽。」沈英持神情平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此地气候寒冷,怪不得黎国人天生心肠冷硬。」
  朱锦纹一把石子全朝他脑袋招呼过去,沈英持轻巧地躲过,被踩了痛脚的三王爷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拎起墙角半块青砖,誓要将他砸个头破血流。
  凶器还没脱手,听见狱卒轻促的脚步声一路靠近,掏出钥匙打开沈英持的牢锁,还把牢门推开,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嘴闭得像被缝住似地,沈英持翻身坐起,戏谑道:「怎么,不怕我越狱潜逃?」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愣住了,呆怔地看着缓缓走进的人——
  「夜弦……」
  他瘦了,漆黑如夜的眸子阴霾密布,不见往日的熠熠神采,俊美的面容苍白憔悴,微抿的薄唇也失了血色,身形清减了不少,肩背却挺得笔直,脸上像罩着一层面具,庄重威严,冰冷淡漠。
  沈英持无比心疼,恨不得立时将他拉进怀里好生安抚一番,伸出去的手扯动链铐,哗啦一声阻断他的念头,沈英持悻悻地收回手,且不说自己这带罪之身如何能靠近一国之君,单是两人的恩怨纠葛,足以在他们之间筑起一道高耸入云的墙障。
  两个人就这么立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狱卒悄悄退下,对面朱锦纹也翻身朝里,拉起棉被盖住头,摆明了非礼勿视。
  暧昧的沉默在四周蔓延,呼吸声清晰可闻,心跳逐渐失控,猛烈地撞击着胸膛,三尺距离,寸寸都是煎熬,僵立了半晌,理智也紧绷到极致,随着对方眼中瞬间闪过的忧伤而全线崩溃,沈英持妥协地低叹一声,一把将他拽入怀里,像要嵌入身体似地紧密抱拥着,一低头,狠狠吻住那两片带着凉意的薄唇。
  急切的吻带着几分粗暴,肆意索需,却压不下心头渐生渐长的绝望,这上天恩赐的无价之宝,终究还是一场水月镜花、只能在梦里重现么?
  夜弦半仰着脸,任他予取予求,修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犹豫片刻,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肩背。
  闭上眼睛,贴合的身体感觉到暖意融融的温度,眩晕中,已被带到床上,沈英持餍足地放开他的唇,碎吻落在脖颈上。
  夜弦毫不反抗地靠在他怀里,神情恍惚,低声道:「我好累……」
  触到衣带的手停了下来,沈英持捧起他的脸,眼中尽是怜惜,轻吻他的面颊,喃喃道:「夜弦……我的心肝……」
  昔日的昵语让他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推开对方,却被搂得更紧,沈英持抚着他瘦削的肩头,道:「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下吧,我陪着你,嗯?」
  夜弦与他对视了片刻,低低地「嗯」了一声,脸颊贴上他的肩窝,意识完全放松,呼吸也渐渐平缓,沈英持轻拍着他的肩背,舒缓着对方僵直紧绷的肌肉。
  「你……」夜弦欲言又止,沈英持猜到他的心思,手指轻抚他的嘴唇,道:「无论你做何种决定,我都不会怨你。」
  夜弦神情黯然,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沈英持拉起棉被盖住两个人,细心地替他掖好被角,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夜弦,如果要斩我首级,我要你亲自动手。」
  「你!」夜弦撑起身体,惊愕地瞪着他,沈英持给他一个温暖的笑容,道:「如若此生不能相守,能死在心爱的人手中,我了无遗憾。」
  夜弦双唇微颤,说不出话来,眼中已有湿意,低声道:「你是何苦?」
  「我爱你。」沈英持再度将他拥入怀里,满足地叹息,道:「好了,睡吧,乖。」
  温柔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热度,夜弦叹了口气,像曾经那样,乖顺地蜷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是累了,连日来国事繁忙,压得他连喘息的余地都不留,心也累,梦魇纠缠,几乎夜夜难以入眠,才会在这晚,如鬼使神差一般瞒着宫人们溜到此间,惶然地、懦弱地、不知羞耻地前来汲取曾有的温柔宠溺。
  身心俱疲,他已无力再徘徊下去,索性斩断那缕不该有的情丝,留下一夜如情人般相依偎的甜蜜,供余生细细回味。
  红烛燃尽了最后的光明,万般愁绪尽数泯灭在黑暗中,夜深了,不知何处传来的笛声忧伤婉转,仿佛悲泣。
 
  天色欲晓,朦胧中,感觉到温热柔软的气息在他唇上短暂驻留,沈英持没有睁眼,怕惊散了分离前最后的旖旎温存。
  浅促的吻来不及深入,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已催人诀别,夜弦起身下床,整了整衣裳,凝视了沈英持片刻,推开牢门,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唇间留下一道冰冷咸涩的水痕,让他一颗心揪痛不已。
  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待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耳际,对面的朱锦纹一颗石子砸到沈英持胸口,道:「喂,他都走了你怎么还睡?」
  沈英持无奈地叹了口气,睁开眼,说:「你怎么偏要扰人美梦?」
  「是白日梦吧?」朱锦纹神情有些诡异,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地,压低了嗓音,道:「我方才看到他哭了。」
  「你看错了。」沈英持瞪了他一眼,恶声恶气地道:「认识这么多年,我可没见他掉过一滴泪。」
  朱锦纹被他凶得气短,摸了摸脑袋,脑中浮现出黎国新帝临走之前苍白脸庞上的隐隐泪痕,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
  沈英持懒得理他,拇指抚上嘴唇,那人离开时的泪水早已干涸,心里却仍是撕扯般地疼痛,怎会不知道他流泪?那个倔强骄傲的人,自始至终都揣在自己心里,他的喜怒哀乐,沈英持感同身受。
  朱锦纹看看天色,轻声道:「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英持,你该怎么办才好?」
  「听天由命。」
  沈英持心不在焉地整理床铺,朱锦纹气得跳脚,怒道:「难道我天朝战无不胜的镇北大将军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在监牢里!?」
  沈英持停下动作,叹道:「这一役,我败了。」
 
  朱锦纹说错了,沈英持没能死在牢狱之中,天明时分,狱吏送来早膳,比往常分外丰盛,还有一壶温好的陈年美酒,让人不禁有些诧异。
  连朱锦纹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抓着铁栏站起身来,问:「怎么回事?为什么无事献殷勤?」
  狱吏冷笑一声,把酒菜放下,凉凉地说:「别往脸上贴金了,谁耐烦给你们献殷勤?是岳大人交代的,用完这一餐,就该送沈将军上路了。」
  「上路?回国吗?」朱锦纹眉头紧蹙,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沈英持摇摇头地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盅,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说:「王爷,请代愚臣回禀陛下,恕臣先走一步,来世再效忠阶前。」
  「英持!」朱锦纹猛拍铁门,急得满头大汗,「你不能这样悲观!和谈还未结束,皇兄一定会尽力保住你的。」
  沈英持笑了笑,一杯苦酒入喉,辛辣的滋味让他整个人都暖了起来,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前所未有地轻松,仿佛心里一些很沉重很沉重的东西,在顷刻之间轻飘飘地放下了,竟然能体会到一种云淡风清的心境。
  「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我就没奢望活着回去。」他把食盒往中间推了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来,陪我用最后一餐。」
  朱锦纹快吐血了,强忍着把食盒掀翻的冲动,吼道:「沈英持,你是不是疯了!?」
  沈英持平静地抬头看他一眼,淡淡地说:「不,我醒了。」
  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目,万千柔情也抵不过一个靠谎言维持的虚景,是他自欺欺人地把两个死敌拉入一场荒唐的梦境。现在梦醒了,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只是他兵败如山倒,命运交付他人之手,早失去了讨价还价的资格。
  「我是个卑鄙的人。」又斟了一杯酒,沈英持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杯沿,喃喃低语,牢门轻响,岳承凛神情凝重地走了进来,身穿朝服,手持圣旨,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让沈英持忍不住轻笑,朝他举举酒杯,话里有话:「不过,至少我不会逃避。」
  岳承凛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低声问:「你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朱锦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地瞪着对方,后者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冷淡得让人心寒。
  「岳丞相。」沈英持饮尽杯中酒,拍拍下摆站起身来,说:「我准备好了,走吧。」
  岳承凛脸颊抽动了几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示意狱吏打开牢门,押他出来。
  故王已下葬,国丧未完,到处仍是弥漫着凄冷悲凉的气氛,也许这时候,需要做些什么来提振一下朝臣们低迷的情绪。
  黎国年轻的皇帝终于对战败的敌国将领做出裁决:鞭笞三百,枭首示众。
  就在他们共枕而眠之后的这天清晨,沈英持整理了一下衣衫,想让自己尽量显得整齐干净,然后跟着押解他的狱卒,从容地赶赴刑场。
  浓云密布的天空又飘起雪粒,寒风凛冽,吹过腮畔的冷风夹杂着杀气,让人透骨生寒。
  黎国的文武群臣早已候在刑场,由皇帝亲自监斩,并安排了前来和谈的使者与被俘的朱锦纹前来观斩。
  直到懵懵懂懂地被带到刑场,朱锦纹才相信夜弦是真的要斩了沈英持,他震惊得跌坐在席上,一双眼睛惊惧交加地瞪着四周的人,深吸了几口气,正要起身,却被人轻轻按住肩膀,朱锦纹回头一看,竟是岳承凛站在他身后,对他摇摇头,低声道:「既已无力回天,何必再徒劳挣扎?」
  「他竟然狠得下心?」朱锦纹气得脸色铁青,不自觉地抓住岳承凛的衣袖,低声质问:「如果英持当时不把夜弦带回去,你们三年前就该给他收尸了!」
  岳承凛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手,道:「所以这次,陛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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