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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呢?天枢。”雍华自前方步步行来,笑道:“自然是来见你。”
他穿着一件堇色金绣长袍,长发束在脑后,因秋风吹拂而肆意舞动,丝毫无损他的雍容气度,显得极为华贵,和他的名字倒是颇为相配。
“殿下?”石岩望着天枢,谨慎地挺直了脊背,随时准备动手。
“没事,是自家人。”天枢摆了摆手,让他放心,随即回身钻进马车,他现在的身形非同寻常,哪敢下车和雍华正面接触。
红鸾、紫鸢已被外面的动静吵醒,正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天枢拍拍她们的肩膀,让她们先下车去,又扯过一条薄被,把肚子盖住,确定没什么破绽了才让雍华也上到车里来。
“堂兄,请用茶。”桌上的茶水已有些凉了,但考虑到不是自己喝的,天枢也就懒得让两个丫头再费事费力地重新烧水了。
“天枢,你就不用遮着掩着了,我都知道了。”雍华复杂的目光死死停留在天枢竭力掩饰的肚子上。
“你知道什么?”天枢装傻,对雍华灼热的视线视若无睹。
“我跟了你整整一个月,我知道,你那个肚子绝对不是吃出来的。”
“是么?”天枢歪头看他,眼神清澈,目光毫无惧意。
“我是该说你太有城府了,还是该说你太天真了,明知道我在跟踪你,还敢如此大张旗鼓行事。”雍华的语气简直就是恨铁不成钢的控诉,“就算你穿着女装,好歹也易个容吧,能和君妃长相如此相似的人,全天下可没有几个——”
“……”天枢其实很想说,他压根儿不知道雍华在派人跟踪他的事,不然他怎会如此大胆地邀他上车,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说。
由于腹中有两个孩子,天枢现在的负担很重,要以内力压制体内毒素也比以往辛苦很多,平时根本不敢妄动真气,哪里有心思顾及其他。不过石岩,还有红鸾、紫鸢怎么也没提醒他一声呢,天枢略感不解,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们误以为他成竹在胸,于是就不便多问了。
“小堂弟,跟我回去玩两天吧?”雍华冷冷道,是命令,不是邀请。
第二十九章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天枢全无形象地趴在桌上,有节奏地以指节敲击着桌面,他听到雍华的话也不生气,只是懒懒地直起身子,屈腿而坐地斜睨他两眼。
“就知道你会这么问,你看这是什么——”
雍华早有准备,他忽然从衣袖里摸出一只小瓷瓶,捏在手里晃了晃,“无色无味‘欢宜香’,你若自问躲得过,自然可以不听。”
“你说什么?”天枢初时尚未反应,在听到“欢宜香”三个字后脸色立即黯了几分,秋水一般明媚的眼波里,写着显而易见的不可置信。
对普通人而言,“欢宜香”只是一味名贵的香料,它药香极淡,淡到几乎没有,让人无法察觉,却能令人心旷神怡、身心舒坦,却是只有王公贵族才能命人调制使用的,常人难得一见。
但是对有孕之人来说,此香却是最致命的杀手,那是因为“欢宜香”的主料不是他物,正是麝香,而且是最好的圣女峰红麝。
和寻常香料需要焚烧不同,“欢宜香”是液体,只需内力稍稍一催,便会化作无色烟雾弥散而出,没有一丝味道,简直防不胜防,也难怪天枢会闻香色变,面露惊色。
“怎么样?考虑好没有啊?除非你见到我便时时闭气,否则——”
雍华有恃无恐,笑得得意非凡,毫不畏惧天枢想要砍人的凶狠目光,甚至还作势欲要拔掉瓷瓶的塞子。
“你无赖……”天枢怒不可遏,这个混蛋,竟然敢用孩子来威胁他,他不想活了是不是,他撑起身子便向雍华扑去,想要拿到那个瓶子。
“我就是无赖了,你怎么样?”雍华身形一闪,侧身而避,轻而易举地躲开天枢看似凶猛的进攻,唇角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容。
“你无赖,我比你更无赖!”天枢一击不成,也不气馁,他单手搭上雍华的肩膀,顺势就在他身旁坐下,将拇指和食指相扣,放入口中,响亮地吹了声口哨。
“嘶——”正在车前百无聊赖地用前蹄刨着地玩的“流星”、“流月”听到主人的召唤,立时来了精神,只听它们嗷了两声,便抬起大大的脑袋,打了个响鼻,蹄子奋力一蹬,倏地跃了出去。
“啊……”雍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搞得措手不及,形象全无地失声惊叫起来,旋即四仰八叉地向后倒去。天枢却是早有准备,他在抱住雍华把他当作肉垫的同时,还顺手拿到了从他手中滑落的“欢宜香”。
“……这么笨。”天枢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瓶子,想威胁他,没门。
雍华面无人色地望着他,深沉的眼底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可惜天枢还是高兴地太早了,虽说“流星”、“流月”都是训练有素的千里良驹,向来也都很听他的话,但是被他用来拉了两个月的马车,实在憋屈得很,今儿好不容易逮着个可以撒开蹄子尽情来跑的机会,一时半会儿怎么也停不下来。
“你快让它们停下来啊!”雍华的声音战战兢兢,还带着颤音。
“没用的,它们现在谁的话也不听……”天枢试了两次,徒劳无功。
“流星”、“流月”倒是跑得开心了,可怜留在车厢里的两个人却是被折腾得够呛,天枢还好,有雍华在身下当肉垫子,不算太难受,至于雍华,那个“美妙”的滋味就甭提了,保证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但是噩梦显然还没有结束,随着“流星”、“流月”的拔足狂奔,前面的路越来越窄。突然,就在前方不到十丈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只能容纳一匹马儿勉强通过的狭窄拐弯处,但是正处在兴头上的两匹马儿却是完全没有一星半点儿想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天枢,你想想办法啊!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会没命的!”
“我家马儿没这么笨吧……”天枢紧紧捧着肚子,话说得毫无底气,哪里是两个了,分明是四个,他也不想带着他家宝贝们死在这里啊。
天枢说对了,他精心训练的“流星”、“流月”确实都很聪明,它们心有灵犀地在最后时刻来了个急刹车,双双停了下来,无奈先前的速度实在太快,“流星”、“流月”是停下了,它们拉着的马车却停不下来。
“啊啊啊————!!”
这次的尖叫声终于不是一个人的了,而是两个人的合奏,天枢和雍华被巨大的冲力直接甩出车窗,笔直地坠落山崖。
“流星”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车厢,又好奇地望了望深不见底的悬崖,随后晃着大脑袋,抵在“流月”腹上蹭了蹭,意思是,主人不见了,我们怎么办?“流月”用同样的姿势回蹭他两下,然后也晃晃脑袋,表示不知道,两颗大脑袋在一起碰了碰,最后作出决定,原路返回。
两匹不负责任的马儿现在是落跑了,他们遭遇如何,暂且不表,我们先来看看被它们甩出车厢的那两位,又将面临着怎样的经历。
呼呼——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刮过,刮得脸颊生疼,身体不由自主地堕向黑暗的深渊,天枢勉力向下看了一眼,山崖之下云雾缭绕,深不可测。
两个原本在腹中安然熟睡的小家伙在“流星”、“流月”一路狂飙时就醒了过来,他们受到的惊吓明显不轻,两个同时在里面手舞足蹈起来,疼得天枢满头冷汗,眼前阵阵发黑,神志瞬时清醒不少。
不行,他不能死在这里,阿烈还不知道两个宝宝的存在呢,他可不能让他们父子三人就这么天人永隔,一世不得相见。
身体急速地向下坠落,天枢伸手向前一抓,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来止住自己下跌的势头,但是岩壁光滑,无处可以借力,那些从岩缝里艰难冒头的枝条又太过柔弱,根本无法承受一个人的体重和下坠的力量,最终他还是没能稳住身体,继续向着崖下跌落,天枢无奈叹了口气。
突然间,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天枢大惊,抬眼望去,竟是雍华。
天枢十分意外,最开始被“流星”、“流月”甩出去的时候,他就出自本能地松开了在车里时死抓着不放的雍华,他才不要和他死在一起,要是将来被人误以为是殉情的情侣,那该有多丢人啊。
“为什么要救我?”天枢没有想到,雍华竟然还会救自己。
“因为喜欢你啊。”雍华右手手指紧紧扣住岩壁上一块突出的石头,右足点在石壁上一个小小的凹处,左足悬在空中,左手勉强握住天枢的手腕,形容颇为狼狈。
“你最好说实话,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他喜欢他,鬼才相信呢。
想当初,文帝大婚十年,膝下迟迟无子,作为贞帝的长孙,雍华曾经有过离皇太孙的位置极近的时候,直到六年之后,天枢的出生打破了这种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天枢想不出雍华有什么理由能喜欢自己。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信不信由你。”雍华脸上面不改色,额角却有丝丝冷汗不断渗出,他现在的姿势可是一点都不轻松。
那日比武招亲,雍华原本只是抱着玩玩的想法上场的,虽然出师不利,败在佳人手下,无缘抱得美人归,但他却对那位身手和美貌一样惊人的任大小姐一见倾心,纵然事后真相大白,得知天枢其实是素未谋面的堂弟,却是再也无法全身而退。
从花溪到乌镇,再到渝京,到庐州,雍华一路派人追踪天枢的消息,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点点滴滴凑在一起,竟然得出一个惊人的事实。
明白了天枢和阿烈古琪的关系,雍华在震惊之余也有一丝窃喜,原来小堂弟并不反感同性之间的关系,如此一来,他岂不是也有机会。
“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天枢仅有一只手被雍华捉住,整个身体悬在半空,怀孕五个多月的身材一览无余。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又不是没见过?”雍华见惯不惊,语气坦然。
“……”天枢反而是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那块摇摇欲坠的石头终于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他们再次急速向下坠去。这次,雍华从背后环抱住天枢的身体,不让那些棱角分明的石子和锋利尖锐的树枝碰到他的肚子。
在连续两次被命运抛弃之后,月神这一回终于站在了天枢这边,等待他和雍华的不是冰冷的大地,两个人同时跌进了崖底的深潭。
没有摔死却要淹死,这是不是也太衰了点,拼命挣扎的时候天枢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但他还是吃力地拖着雍华,无论如何,他总是救了他和孩子们一次的,他得还他。
水很冷,身体很沉,岸边遥不可及,在即将崩溃的前一刻,天枢的手终于触到了湖岸,连拖带拽地将雍华弄上岸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
宝贝儿,你们别踢了,好痛啊!这是天枢最后的意识。
第三十章
天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了,他的身旁坐着一个肉嘟嘟的小娃娃,口水涟涟地趴在他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张着没牙的小嘴冲他直乐。
小家伙看起来半岁左右的样子,长得圆滚滚的,黑溜溜的大眼睛泛着亮亮的光泽,胎发细软无比,稍微有些卷曲,表情天真而可爱。
天枢轻轻抬起右手,想去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突然,小娃儿张开小手,握住他的手指,然后得意地抿了抿小嘴,微微嘟起的小嘴边上还挂着一串长长的口水。
他这是在哪里?这个孩子又是谁?天枢百思不得其解。
他转动着依然酸涩的身体,抬眼看向四周,发现自己似乎躺在柔软的床铺上,黄花梨的床柱上雕刻着繁复而华丽的花纹。屋里光线很暗,蓝色的绣金窗帘从有着精致雕花的窗框上垂下,遮蔽了外面的阳光。
“你醒了,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叫真叔叔过来看看?”窗帘倏地被拉开,若即温和的声音随即传来。
“若即哥哥——”窗外明晃晃的阳光立即刺痛了他的眼睛,天枢用手挡住射向自己的强烈光线,漂亮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软软地唤道,“你怎么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