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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的汉子,沙场的勇士,向来都是以不怕死为荣的,雅尔海晴却是一个例外,他从来都不忌讳承认自己怕死,而且怕得要命。
只有活着才能看到蓝的天白的云,只有活着才能摸到青的山绿的水,只有活着才能吃到好吃的,玩到好玩的,也只有活着才能和相爱的人相依相随,共度每一个黄昏,每一个黎明。
既然活着有这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去做,他怎么会舍得去死呢?
雅尔海晴也不是没有试图过逃跑,却因为强行运功差点引得“烛泪”提前发作而前功尽弃。本来阿烈古琪并没有限制他在园子里的行动,逃跑未遂后,他的活动范围却被缩小到了房间。
他却不知道,正是那次失败的逃亡计划让天枢知道了他的行踪所在,而他要格蓝斯做的,恰好就是这件事。
那天晚上,雅尔海晴正在房间喝闷酒,突然有人在外面轻轻叩窗。
他闷得无聊,于是推开窗,问道:“是谁?有何事?”
“什么都别问,你跟我走。”格蓝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多话,以免节外生枝。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雅尔海晴不想理他,打算继续喝酒。
“三表兄来过流芳城了,听他的意思,他似乎也看上紫湮珠了。”
“你怎么知道?”雅尔海晴的神情立即紧张起来,他已经顾不得去想这位素来小心谨慎的赫提二王子为什么会在他的兄姐欲置他于死地的情况下冒险救他,他只知道,天权现在很危险。就算是平日,天权也不会是阿烈古琪的对手,更何况是现在,他妊娠足月,即将临盆,这样脆弱的身体对上阿烈古琪,不是以卵击石,又是什么?
“这不是重点。”格蓝斯回避了他的问题,“我只问你,跟我走吗?”
“我走!”雅尔海晴没时间去判断格蓝斯的话,不过明日就是初七,一切就是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静寂的深夜,飘飞的白雪,仿佛没有尽头的长路——
一切都是那么静,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
快点!再快一点!!
在清江之畔,雅尔海晴见到了让他心惊胆颤的一幕,他看见天权全力一剑刺向阿烈古琪,他也看见阿烈古琪轻易挡开天权的剑……
“不——!”雅尔海晴大叫一声,飞身上前,“天权——!!”
急剧的速度令他感到拂在面上的风似刀刃般凌厉,但他却仍觉不够,尽力冲到天权身边。
然而,仍是晚了一步!
阿烈古琪看似平淡无奇的掌法让天权无力可挡,无处可避。
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天权近乎认命地伸出右手,接下这一掌,然后整个人被掌力带起飞到半空中,接着张口吐了一大口鲜血。
雅尔海晴迅速飞身跃起,接住天权下坠的身体,并且牢牢地把他拥在自己怀里。
与此同时,一道白色的人影疾速闪出。雅尔海晴怔怔抬起头来,只见天枢手中的长剑正抵在阿烈古琪胸口。他有些诧异,不明白天枢为何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海晴,快带喵喵走!”天枢回身喝道,手中的长天剑纹丝不动。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雅尔海晴或许还会有些担心,不过既然是天枢,他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就是因为太过放心,雅尔海晴抱起已经陷入昏迷的天权,飞快离开了现场,他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当然,如果他回头的话,他未必会走得那么急切。
“小苏儿,我果然低估你了。”阿烈古琪似笑非笑,表情略显遗憾,原来就算是阿莉森的药也没有办法彻底禁制他的功力。
“……你没有。”天枢神色平静,目光空旷而又遥远,“你了解我的,远比我自己还要多。”突然,他皱起眉头,神情痛苦万分,就连手中的长剑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天枢!你又在玩什么?”阿烈古琪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抢上前几步,及时抱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不是……”天枢伸手按住小腹,眼神充满歉意,却是什么也没说就失去了意识,他感受得到两腿间渐渐氲开的濡湿。
第七十九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枢逐渐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昏沉的意识尚未回复清明,他就感到下腹坠胀,灼痛难耐,有如针刺一般,浑身上下更是酸软乏力,就连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睁开沉重的双眼,抬眼望向四周,仔细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首先入目的是熟悉的天青色床帏和幔帐,以及阿烈古琪迫切的眼神。不知怎地,天枢忽然觉得那双金黄色的眼眸中隐藏着些莫名的情绪,有担忧,也有愤怒,还有一些他暂时看不懂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抚上隐隐作痛的小腹,心下彷徨不安,孩子,还好吗?
“为什么不说话?”阿烈古琪率先开口,他竭力想压制住自己的满腔怒火,奈何功力不够,显得不太自然,“天枢,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你想要我说什么?”天枢不自觉地裹紧身上的锦被,并往床铺里侧挪了挪,他有种感觉,阿烈古琪似乎已经知晓他所有的秘密了。
“你说呢?”阿烈古琪哑声喝道,他一步上前,一把掀开锦被,用力揪住天枢胸前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随即又松手,把人扔回床上,不悦地质问道:“为什么要瞒着我?你凭什么!”
“我没有……”天枢本就虚弱的身体如何经得起他这般粗鲁的对待,他眉心紧蹙,双拳倏地握紧,强行抑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呻吟。
“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体吗?竟然还敢这么胡来,你不要命了是不是?”看得出来,阿烈古琪是真的生气了,如果不是有所顾虑,他是真会对天枢下手的,他那么信他,而他却在骗他,而且一骗就是那么多年,如果不是今日的事情,他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天枢在多年以前就为自己生育过儿女,而这一切,他却从来不打算告诉他,一思及此,阿烈古琪的怒火就更不可抑。
“你、你都知道了?”天枢略有迟疑,言罢偏头看他,眼神清明澄澈,似是想从阿烈古琪震怒的表情中看出些许端倪来,“他、他还好吗?”
“你想问什么?孩子吗?”阿烈古琪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眼中闪烁出愤怒的目光,厉声道:“你既然知道,又为何带着他去冒险?小苏儿,你说你要怎么赔我呢?——你说啊!为什么不回答?”
“烈,你在说什么?”天枢秀目圆睁,浑身颤抖,满脸的难以置信。不会的,他的孩子不会有事的,他在骗他,是的,他一定是在骗他。
“我是说你搞丢了我的孩子,你要准备怎么赔我呢?小苏儿……”
也许是害怕天枢误解了他的意思,阿烈古琪把话说得再是清楚不过,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念想的余地,他就是要让天枢明白,他们的孩子是因为他的任性,以及他对他的背叛,才会出事的。
当然,阿烈古琪这番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天枢内力被禁制,本就不宜运功,然而他为了救天权和雅尔海晴却不惜冒险冲破禁制,虽然一时得逞,于自身却是极大的伤害,何况他现在有孕在身,又是最危险的前三个月,如此情形之下,胎儿不保也是很正常的。
“烈,告诉我,你说的都不是真的。”天枢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他的双手紧紧捂着肚子,神色一片茫然,显得十分无措。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爱着这个男人的,即使他对他做了那么多无法原谅的事情,而孩子,就是他们最好的证明,可是现在,孩子没了,这是不是说他们最后的羁绊也没有了呢。
“小苏儿,你想一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阿烈古琪在床边坐下,轻轻地将那个脆弱得几乎一碰就能碎掉的人揽入怀中,然而他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说出的却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事实。
“不对,你是骗我的,你骗我……”天枢猛力推开他,突然跳下床去,“混蛋,我要杀了你!你放开我——”他刚刚迈出一步,就因为一阵眩晕向后跌去,正好落入阿烈古琪的怀抱。
“阿莉森,你快进来!”阿烈古琪抱住天枢,刚把昏迷的人放回床上,就连声呼唤起来,忽然拨高的音调充分说明了他此刻的焦急之情。
“烈,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现在受不得刺激,你还故意这样,想要一尸两命是不是啊?”阿莉森原本就在外间配药,一听到阿烈古琪的大呼小叫立即推门进来,她略略看过天枢的脉象,随即摇了摇头。
“这孩子,绝不能留。”虽然眼中掠过一闪而过的不舍,但阿烈古琪还是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和天枢的安危相比,这个孩子的存在,实在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他们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孩子。
“烈,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阿莉森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事实,“以天枢目前糟糕的身体状况,留下孩子固然是件危险的事情,若是强行拿掉胎儿,结果只怕也是差不多,甚至会——更加危险。”
“你能恢复他的功力吗?”沉默良久,阿烈古琪突然问道。
如果早知毁掉天枢的武功会为他带来如此不可挽回的伤害,他或许会手下留情也未可知,然而错已铸成,他的歉意于事无补。
“不能。”阿烈森摇头,看向阿烈古琪的目光透出一丝怜悯。
若是换做旁人,阿烈古琪的想法或许还有可能,可是天枢,他体内未清的毒素在失去内力的压制后早已顺着奇经八脉进入他的身体各处,别说是她,就是希奥·乌鲁尔特在此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出乎阿莉森的意料,阿烈古琪非但没有她想象中的雷霆大怒,反而是神色平静地接受了她所说的一切。
天枢再次醒来之后,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及那天发生的事情,就仿佛那个孩子从未来过,日子重新回到最初的平静。
但是,人家孩子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每每在天枢进食时竭尽所能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让他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呕……呕……”又一次把刚刚入口的安胎药吐得一干二净后,天枢略显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当真是关心则乱,他当时怎么就会相信阿烈古琪说孩子已经不在了的说法呢。再说了,要是孩子真的没了,他犯得着一日三餐比饭点还准时地让人给他送来安胎药吗。
天枢只是好奇,阿烈古琪为何不再问起此时,就算不问问这个孩子,那么朝儿和佳期呢,他相信他已经知道那几个孩子的身世了。
毕竟,无论是最初的龙凤胎还是后来的小月华,他们都是出生在他和阿烈古琪分别的不久之后,他就不信他会猜不到。
事实上,阿烈古琪确实已经知道真相,他不问天枢,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他错失多年的“惊喜”,如今已经自己寻上门来了。
由于佳期执意留在渝京,朝儿只能和子歆一起前往流芳城,就在他们往北走的第三天,若即的一封信鹰传书让韩子歆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韩翊病重,速回碧波。”信里只有八个大字,却足以让韩子歆左右为难,他不想让朝儿只身涉险,但是若即会派人送来这信,意思也是十分清楚,就是要他火速赶回碧波,绝对不能因为任何事情耽搁。
“心心,我觉得你还是回去比较好……”韩翊膝下无子,又没有正式册立太子,要是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沧浪政局必乱,而这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韩子歆,他不可能不懂。
“那你呢?”韩子歆十分不甘,难得有机会可以甩开佳期和朝儿独自相处,他怎会舍得轻易错过,“你一个人去流芳城会不会很危险?”
“不会啦。”朝儿完全不明白韩子歆的心思,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要是父王真是和那个家伙在一起,他才不敢对我怎么样呢,要不你先回碧波,事成之后我再过来找你。”
“也只能这样了。”韩子歆无奈地点点头,要是他能预知朝儿此行的“艳遇”,他是说什么也不会放他独行的。
夜闯新无忧宫的第一日,朝儿就遇上了舒伦。彼时,舒伦正坐在殷妲寝宫外面那颗最高的红枫树上嗑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