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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我昨晚似乎……也不知那是真事还是梦境。”微微偏头回忆之时,他这样说。
“什么?”他清了清嗓子,然后问。
“我似乎见鲤穿着……”
正当此时,他的言语突然被匆忙前来的宫人所打断。
“长公子、三公子,宫门外出事了。”
恼羞成怒的少年猛地一掌击上了辛垣焕的脸颊。
他步子一错,扶住脸颊的痛处往后退了一步,长发一扬便从颊侧胡乱地倾斜下去。
“……你说什么?”面孔因愤怒而扭曲了的年轻人恨恨地咬牙道,“你给我再说一遍!”
辛垣焕面容冰冷,却看不出怒意。他重新扬起眼,颇为浅淡地说:“与此相较,侍郎大人还是快进宫了好,朝议的时辰,怕是要到了。”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指点我是吗?!一介门客也敢大放厥词,不想活了?!”少年越说越是怒意升腾,音调骤然变高。
议郎靳玥本有着一张俊逸秀美的面容,此刻却因愤怒而扭曲得不成样子。
“靳大人息怒,小人仅仅是为给公子送来玉笏,才斗胆到了宫门之前。心中虽知以小人低贱的身份,是不能踏入这宫门的,但并未料到小人的这番为主尽职的心意,无端冒犯了大人。只是,小人实在不知……方才小人究竟哪里言辞不当……以至于冒犯了大人?”他措辞虽恭敬,落言之时却是不卑不亢。
“擅闯宫门,还敢说不知有何处冒犯?!”
“小人并未擅闯宫门。小人方才到此,尚来不及与门外侍卫出言,便迎来了大人的驾临,又怎来的擅闯?”
“你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还敢装着一副行事冠冕堂皇的样子!信不信我剪掉你的舌头,让你无法借此安身立命?!”他只因一点小事,便气得有些歇斯底里。
辛垣焕听闻此言,倏忽冷漠地笑了一下,笑容在面部的阴影中转瞬即逝。
他本就清傲,虽行事谦逊而谨慎持重,但骨子里却隐藏着难以言说的锋芒。
终于,这时的他,含着一丝轻蔑,冷然低笑着递出了一句:“大人……打狗也要看主人。纵使小人是狗,大人也该看看这狗,是打得……还是打不得。”
此言一出,难以遏制的愤怒遽然涌上了靳玥的心口。
被区区一个门客所轻视,是他无法容忍的耻辱。
他猛然用尽所有气力,向着眼前那微微垂首,并保持着仆从的恭敬姿态的门客的脸上,狠狠甩了过去,在他耳畔激起一阵碎浪般的脆响。
辛垣焕身子未稳,袖中笏囊瞬时跌落下去。
倏地,一声清脆的响。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长公子威严的声音陡然传来,旋即,宫门外的一干人等便见了两位公子齐身前来的,眼中有怒的样子。
方才的一切,宣于静央与宣于宴尽收眼底。
“参见长公子、三公子。”众人见了他们身影,连忙躬下了身子。
辛垣焕拜毕,顺势拾起了跌落于地的笏囊,赶紧打开了看了,却见那光洁的玉笏已碎成两半。
宣于宴突然明瞭,眼光从辛垣焕手中,缓缓移向年轻而骄横的议郎。
他慢慢向他走近,两人的眼光逼视着对方,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靳大人,看来,我的门客是来给我送玉笏的,不过,怎么竟然劳驾你对他动手了呢?他做了什么,需要劳你大驾亲自动手打他?”
他笑着,勾起唇边的邪气,咄咄逼人的目光自眼角而降,。
“身为门客,却出言不逊,三公子理应好好管管。”靳玥虽忌惮对方身份,然而他脾气甚烈,怒意之中,便不让分毫。
“说得好,”公子宴忽而一笑,然后重重地续道,“我是应该好好管管,所以,轮不到你来。”
靳玥上前想要说什么,这时他身后随着的一名侍从突然出声道:“三公子,是那辛垣焕毫不知礼,妄自……”
“这是哪家的疯狗在宫门前乱吠?!我问你了吗?!你什么身份竟敢直接跟我说话?!”一串骇人的吼声顿时从他嘴里传出,在前一刻音调尚平稳的宣于宴,用下一刻的狂声怔住了门外的众臣。
那出声的侍从顿时被他的语势摄住,正是回缩之时,不料宣于宴一步上前,一掌挥在了他的脸上。
靳玥霎时惊住,盯住眼前的男子说:“三公子你……!”
“实在对不住,既然方才劳议郎训斥了我的门客,那末,管教议郎仆从的事,也就由我代劳吧。”他冷冷地,从眼角斜下了鄙夷的光。
靳玥不发一言,却气得攥紧了拳头。
“宴,”此时长公子略沙哑的声音传到了耳畔,他低声嘱咐道,“此事不可闹大。”
然而三公子却似乎是不曾听闻一般,并未回首,却问身后那伫立一隅的高挑的男子说:“焕,他刚才打了你几下?”
辛垣焕看着他的背景,平静地回应:“两下。”
一语方歇,宣于宴又将一个耳光重重地送到了刚刚立稳的侍从脸上。
长公子并未料到他会这么做,于是一惊,立刻上前低声言道:“不论谁是谁非,此事暂且到此为止,宴!”
公子宴看着靳玥满面怒意却终究隐忍,气得攥起的拳头微微发抖的样子,蔑视地笑出了声来。
“议郎大人,既然王兄开口,那么此事到此为止,我也就不向你索赔我那父王钦赐的玉笏了。”他冷冷一笑便拂袖转身。
对此乱局,长公子最后命令道:“现今已是朝议的时辰,谁还敢在此耽搁?!所有人等各司其职,臣子立刻赶往正殿!再敢生事者,不论是谁,一律严处!”
众人霎时拱袖躬身而答:“诺!”
一旁的辛垣焕行了礼,起身时,心中却在想着些什么。
宣于宴的举止,出乎他的意料。他心知三公子对他器重,但他并没想到,他为此事竟会如此愤怒。
一件由于疏忽而造成的小事,竟造成如此争端,他始料未及。
这时长公子宣于静央来到了他的身边。
方才的高声宣令让他的嗓子有片刻的干涩难捱,他轻声咳嗽,然后对辛垣焕浅浅一笑。
“此事等朝议结束之后再说。焕,若府中无事不急于赶回,暂且在我的偏殿等待朝议结束吧。”
第17章 玉笏(三)
“区区一个议郎,居然就看不起我们。门客怎么了?门客可都是靠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比起他那种借助自己父亲的权势为虎作伥的家伙,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而且竟敢对三公子的首席门客动手,他还真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了!平日里就听说大夫靳于息有个少子虽生得漂亮,却成不了事的,当时我还念着这不是和我家公子一样嘛,结果今日看来,倒还远远不如我家公子!”
檀香萦绕的屋子里,宣于宴听了那门客忿然掷出的一堆话之后,想了想末句,揉着淤青的下巴皱眉说道:“不对啊鸣蝉,听前边我觉得你是在骂他,可是听到后边怎么觉得你同时是在骂我?”
“我哪敢骂你啊公子?我这是气糊涂了,你可别放在心上,”鸣蝉说着,依然咬着唇角的忿恨,一边用冷水替辛垣焕敷着肿起的脸颊,一边骂道,“公子只打他的侍从而没打他,真是太便宜他了!……气死我了,居然对辛垣先生动手!我真想给他抽回去!”
辛垣焕听了,不禁便笑:“罢了鸣蝉,公子和我现在都没你这么生气。而且不必继续敷了,方才在长公子处,长公子已经让人替我敷过了。”
鸣蝉依然生气,起身之时一字一顿地说道:“继!续!敷!敷到好为止!公子下巴淤青,门客脸颊红肿,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心照不宣一心同体!我去唤人再拿些药来!”他说完,忿忿而去,留下不觉愣住的辛垣焕跪坐久矣,用绢布覆着自己的脸颊,怅忡地说道:“……连我也骂,这是作甚?”
宣于宴哈哈大笑起来,便是连身边的鲤也不由得流泻出了笑容。
“鸣蝉素来紧张你的事,所以我才是最无辜的人。”宣于宴说。
这时一旁的鲤缓缓开了口,只因方才从他们的对话之中,他听到了“靳于息”三个字。
“公子……生事的就是那个靳于息……的儿子吗?”
“是的,靳玥是他的第五子,也是最小的儿子。”宣于宴回答。
在一旁思忖着的辛垣焕说:“只怕明日,靳大夫就会赶忙去向面见长公子,然后向公子你请罪了。”
“他?算了吧,我可不想看见他那张假惺惺的脸。”
“他心里清楚,怎能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而开罪于公子?动了公子,就相当于动了长公子。近年来他的野心虽不消减,但在朝堂之上依然维持着奉礼的做派。他必定不希望只因此事,便将自己的越礼挑明。臣子之姿是必须恪守的,尤其是他那种善于伪装的,老奸巨猾的人。他现在还远远没有明摆着生乱的本事……今日之事是臣的失误,然而……如果借以显现出靳氏对公族的无礼,兴许,还是有些好处的。”
“哦?为何?”宣于宴正色而问。
“恕臣直言,两位公子之所以想要拿到祁氏一门为靳氏所灭的证据,主要是为了以此为借口除掉靳氏,那末假如我们拿不到证据……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让他们自己将生乱之心表现出来。今日之事虽小,但也属于公族与大夫之间的争执。朝中大臣多是忠心于公族之人,若有所察觉,如是者三,则必定会与靳氏划清干系。”
“的确如此。”宣于宴一改以往的散漫与不羁,定定地回答。
“所以这虽是一桩小事,但往后会变得如何,也未可知。但可以肯定靳于息必定不愿有这样显露心迹的事发生。”辛垣焕安静地笑着,措辞中含着某种未明的危险,神态却云淡风清。
言毕,公子宴点了点头。
“说的倒是,”他说,“也许明日朝议毕了,靳于息当真会来找我。”
鲤听闻,不觉握住了拳头。
他身边的公子稍稍留意到了,于是便笑:“放心,鲤,他理应不会到这里来。即便他到这里来,你也必须回避。他并不知道祁氏还有人活在世上。”
鲤沉默半晌,出言时睫羽低抑:“有时会觉得,我活在这世上,究竟与当年已死有何区别……?我杀不了仇人,甚至连有用的线索与证据都拿不到。无法提供这些,也无法帮助二位公子。”
“别傻了,就算你做不到,也没人会怪你。”
即使听宣于宴那么说了,他依然没有松开锁住的眉心。他银牙暗咬,攥在膝盖上的拳头忽地有些发抖。
见了他的模样,宣于宴沉默了一会儿。彼时脑子里有前日夜中未明的景象浮现,于是他想起了什么,出言问道:“对了,鲤,昨夜……”
刚这么说的时候,那一头的辛垣焕轻微咳了一下。
“臣先告退。”他识相地含着唇上浅淡的笑,起身而躬,径自退去。
屋中只剩那两人之后,气氛似乎颇有些尴尬。
随后有轻声的交谈,混合在萦绕于衣褶之间的熏香之中。
日影映照在屏风之上,投影于地面,雕镂出一径明暗分明的花纹。
两人的侧影分外分明。
随着交谈的内容的深入,宣于宴的面色中逐渐浮出了无奈与窘迫。
“所以……我……”他撑在几案上,手抚着额头,低眉说,“我就那么做了……?”
鲤冷冷地看着他,回答:“是的。”
“倒是像我做得出来的事,”他自己来了这么一句,“只是昨夜的事,的确不太记得清。”
鲤没说话,这个话题让他觉得有些促狭。
“那么王兄所给你的那件衣服……的确是一件露草色的深衣?”
“是的。”
“肩部乃至袖上有鸟羽的花纹?”
“是。”
“果真如此……”宣于宴蹙额,认真说道,“居然这样……王兄到底在想什么……?”
鲤听闻便再次轻声出言,疑惑地问:“公子,那么那件深衣究竟是……?”
宣于宴眼色一挑。
“鲤,你没骗我吧?”
“我骗你什么?”
“我昨夜当真……吻你了?”他那么问的时候,蓦地唇角一勾。
少年的眼光又拢上了一层薄冰。
“若不是,我何故以下犯上,打了公子呢?”他银牙暗咬地说。
“哦……只可惜我记不得,着实可惜……”他说着,忽而近了身边的人,纨绔地笑着,缓缓说道,“要不……再吻一次,如何?”
鲤顿时骇然地看着他,片刻之后颦眉扬眼,问道:“公子……是不好男风的吧?”
“哦……的确,相较而言,我对女子更有兴趣。”
于是鲤从眉目间递出了一角恨意:“那么就请不要再拿我开玩笑。”
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宣于宴突然忆起了初见那时,他与被审讯的他之间的对话。
他记得那时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