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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兄,我方才去看他之时,未料到他暗中割断了绳索,趁我不备夺了我佩剑,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灰暗的周遭使得公子宴面上的表情不甚明晰,然而架在他脖子上的那一道刃光,却是看得人触目惊心。
久经沙场的樊川陡然生出了莫名的慌乱,他焦急且愤怒地来到了他们跟前,伸手制止道:“鲤,别一错再错!那是三公子!你疯了吗?!”
“你闭嘴!!!”原本冰冷而柔美的少年在半拢的夜色中迸发着眼中的怒意,他发狂地喊道,“想让我放了他?!拿你的命来换!!!”
“你……!!!”
“如何?做得到吗?”他眼中似有千水寒潭,逼出唇齿间的言辞不留一点余地。
樊川握紧了拳头,心头顿时生出乱得难以斩断的踌躇。
“做不到?我还以为,你究竟是个多称职的臣。”他说完,用一种冷得刺骨的嘲讽的声音仰头笑了起来。
情急之下,樊川拳头一紧,狂声回道:“我跟三公子交换!”
“上将军!!!”在剑锋之下喘息的宣于宴胸口起伏着,陡然唤道,“上将军是握有兵权的重臣,国家的栋梁,怎能如此?!伤了我一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不要紧,伤了上将军可是万万不可!”
“可是三公子……!”
“放了我的兄弟,别伤他!”长公子尽量压低了声音,但压不住涔涔冒出的细汗。
鲤恢复了平素的样子,仔细地听着他们说的话。他敛下锋芒,嘴角一挽,言道:“长公子,我无意伤害三公子。如果你们不肯将这个奸佞之人交给我的话,就驱散这些人,让我离开这里。我不伤无辜之人,只要能离开这里,我就放回三公子!”
正当宣于静央迟疑之时,宣于宴急急唤道:“既……既如此,便按他说的办!王兄放心,你与父王说我‘在外踏青,晚些回宫’便是!”
长公子忽颦眉,刚想说什么,却闻这时的宣于宴因见眼前围着的侍卫不退分毫,于是怒声唤出了一句:“还不给本公子退下?!”
此言一出,人墙顿时散开了一圈。鲤慢慢敛着眼中凛冽的光,警觉地挟持着身前的男子一步步退去。丝毫不敢懈怠的目光间,空气都紧缩得剑拔弩张。
公子宴小心地侧目向后望着,跟随着鲤慢慢退出了上将军府的府门。
门外有两位公子来时,仪仗的车马。
他们退到一架普通的车驾旁。
“上车。”鲤对身前的三公子说。
一直守在车旁的驭手惊恐地睁大了眼。
车轮在夜下向天边延伸的街道上碾出了沉重而破碎的声音。
当车轮声远去之时,上将军樊川毅然出声示意到:“来人,立刻……!”
“不必追赶。”始终注视着前方的长公子平静地从唇角掷出了这样一句话。
樊川回首,诧异地看着宣于静央,半晌之后,等到了回眼而望的他再次的出言:“上将军不必担心,我自有处理的办法,只是,看来在那之前……上将军必须告诉我,那个男子究竟是什么人了。”
樊川悬起的心还不曾放下,听闻此言,更是只得深深闭目,而后抱拳而躬。
“还有,今日之事不宜声张,”公子静央最后说道,“所有在场臣子,以及仆从武士,但凡有妄议此事,对外宣张者……杀无赦。”
他说完,眼眸一滑,径自回身走去。
风从轻扬的一角衣衫上勾起涟漪。
高墙之外有参差了剪影的梧桐,在渐次收拢于长空的日色里攫取着最后的光。
暗云低旋,如染了色的墨色锦缎,缠在悠久的天地之间。
天色也分明暗了下来。
青石之上,一乘车舆破了夜色飞速而过,两马并驾齐驱,铁蹄一踏便蹑碎了青石之上凝结的月光。
车里那容颜如水的少年,浅浅依靠在车壁上,咬住朱色的唇角,轻轻喘息着。
一寸月光从帘外倾泻下来,流过他被睫羽掩了一半的玄色瞳眸。
他身前的那个男子一言不发,兀自安静地看着他。
俄然马车疾速碾过了石块,鲤一时不曾坐稳,肩部突然撞上了厢壁,牵出了身体一阵剧烈的痛。
他手中的剑顿时跌落下去。
“小心……!”宣于宴突然伸手扶住了他即将倾下的身子。
“呃……”他顿时蜷缩了身体,伸手握住了肩上被鞭子拉开的痛处。
高贵的公子看着他苍白而渗出了细汗的脸,清且淡地说:“看来……伤势似乎不轻。”
“公子……”鲤缓缓撩起眼睫,在黑暗中努力看清对方的脸,些许虚弱地念道,“为何帮我呢?”
“这个么……”他并不在意地闲散衔着笑,说道,“我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一时兴起?”
公子宴唇角一挑便舒尔从唇齿间递出了好似蛊惑的声音:“终日里莺歌燕舞,烈酒宴飨,未免太过无趣,总不及与刺客对剑一番之后,再在月下独与美人同载来得风雅,你说是不是?”
鲤的眼里存着些讶异,应对着对方玩世不恭的脸,难以拾掇抿在唇中的语言。
他低眉一颦,拾起长剑,双手捧在他眼前,说道:“不论如何,多谢公子。”
宣于宴接过,一瞬收剑入鞘,随即相问:“你说若不能杀死樊川,就让我帮你逃出上将军府,现在你如愿以偿,然而,想去哪里?”
鲤双睫一绽,忽而愣了些时候。
再次出言之时,他微微翕合着唇,淡淡言到:“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那里……”
“总得有个方向。”公子宴说。
“哪里都一样。”
公子宴不解地蹙起了眉,笑着问:“那你为何决意逃出来?”
继而等来的却是对方一抹清淡得宛如梨花的笑容:“公子,我会死的吧?当着二位公子的面行刺上将军,而后挟持三公子逃出上将军府,这是不争的死罪,我根本逃不掉的,是吗?”
尚不曾见过他这般笑容的宣于宴定定地看着他,一时收拢了笑颜:“你既知道,为何……?”
“因为若杀不了他,我宁愿去死。但我不愿死了之后,没人知道这一切……尽管一直以来……”他寒若冰霜的神情,俄尔融了那一阙的冰,却无意间染上了水色的忧伤,而后,他兀自将眼一合,咬唇咂道,“你不会明白的,公子。”
听者却只是将唇线一匀,回道:“你若不说,我自然不会明白。”
他却深深地颦眉,死死捂住肩上的伤痕,恨得晃似要将唇角咬出猩红的血液。
宣于宴扶住他瘦弱的身子,挽起了唇边的笑意:“我想我们需要一个可以处理伤口,以及能好好说话的地方。”他说完,揭起帘子,对驭手言道:“到就近的街道上去,找个休息的地方。”
鲤一听,霎时惊道:“可……”
“放心,今夜王兄不会追来,”他回眸一笑,眼中神色似是一贯的轻佻,却又好似深不见底,“而且,当做你给我的谢礼吧。反正你也活不久了。”
“什么?”那一时他颦眉抬眼,面对着他,神情错愕。
他笑着说:“我给了你这一生最后的自由,你要给我讲,你所经历的所有的故事。”
第5章 月出(一)
车驾停靠在客栈旁时,引起了旁人的回顾。
他们虽特意乘了不甚华丽的车舆而逃,但以车的等级来看,旁人还是不免被它引去目光。
于是当那高贵的男子扶着身边之人踏入客栈中时,只不过一句“给我一间客房”便让店主堆了半晌的笑,执意给了他们最好的一间。
在鲤看来,这实在不像是正在逃亡。若被追踪,被人寻来是何等容易之事。然而念及命不久矣,他一颦眉便觉着什么都罢了。
他再天真,也不会异想天开地觉得身边的男子想跟着自己一起逃亡。
后来入了有檀香萦于帘间的木屋,他问道:“公子……为何只定一间客房?”
宣于宴支起理所当然的笑容,说:“嗯?这可是在潜逃途中,住在一起好歹有个照应,尽管你是挟持者,而我是被挟持者。而且别忘了,我还要彻夜听你说,动听的故事。”
见了他眸子里闪过的戏谑般的笑意,鲤没说什么,只是径自进了屋内。
这时的宣于宴半回过身,对随来的驭手说:“你去把车卖了。”
年轻的驭手愕然看着他,问道:“卖……卖了车?”
“是的,但留下那两匹马。”
“公子,这是……?”
“拿换来的钱财去买些治伤创的药,且给那两匹马上鞍。车驾还是太引人注目了。让买车的人自己配马吧,”宣于宴一挥袖,说道,“去吧,尽快。”
驭手有些木讷地面对着他,刚反应过来想抱拳退去之时,却又被他唤住。
“对了,再去买件素色的衣裳来。事情办完之后,你不必继续跟着我们了,回去吧。”
驭手诧异中压低了声音,急急唤道:“这……公子现在可是在和一个挟持了公子的刺客在一起,怎能让小人离去?!”
他身前高挑的男子却不禁笑出了声:“我需要你做的已经全都吩咐给你了,而且,他像是能挟持我的样子?”
驭手略略伸长了脖子侧目向屋内那纤细的男子身上投去了一眼。
公子宴笑道:“去吧,尽快回来。”
驭手明瞭,于是抱拳一躬。
回身步入屋中之时,他见鲤正背对着自己,跪坐着,望着窗外的一襟月色。
风声轻悄,倒是花叶之间的摩挲有着几许喧闹。
月像一颗孤独的石头寂静地俯瞰着大地。
他看着他墨色的长发犹如清泉一般从明红色的衣上倾泻下去,缠在衣褶间缭乱了烛火之下不甚明晰的视线。
“迟些有药送来,”宣于宴近了他身边,盘膝坐下,“说吧,鲤。”
“说什么?”鲤的眼睫微微抑下。
“关于你的事。”
“公子想听什么?”
他斜靠在几案上,撑着自己的额角,饶有兴味地说:“比如你为何要刺杀上将军。”
鲤眼中一动,随后若有若无的变化却又极快地收回了眼底。他一字一顿地咬住仇恨,咂道:“因为……他杀了我全家,灭了我全族……就在我眼前。”
宣于宴猝尔睫毛一触。
“何时的事?”他一改之前散漫的模样,正色言道。
“十年前,那时我只有七岁。”
“十年前……”公子宴一字一字,定定地重复着,然后将支撑在额角的手收下,近了他,仔细问道,“鲤,你姓什么?”
他看着他玄潭般的双眼,只回一字:“祁。”
躁动的思想从公子宴的脑中倏忽过境。
“你姓祁?”他直起了身子,进一步相问,“难道……祁景之是你什么人?”
鲤一惊,被他提起的名字刺中了心口,心中一痛,唇角轻颤地念道:“那是我父亲。”
“你是祁氏之子?!”公子宴睁大了双眼惊诧未已地看着他,蓦地捉住了他的手臂,“十年前祁氏一族被灭之时,人数均经由名册确认,你又怎会存活下来?”
鲤的面上忽而携起了满是仇恨的笑,眼中尽是锋芒:“他独不杀我,我怎知为何?我唯一知道的是,当时母亲已怀胎四月,樊川怕是以此顶替了我。”
他身前的男子听闻,锋利的目光定定地锁住了他的面颊,沉声问道:“那末,你母亲是否就是……祁氏正妻,胧雾姬?”
鲤扬目,不解地颦眉回应:“公子怎知我母亲是谁?”
公子宴顿了一下。
“是么,原来如此……”他说着,笑容舒尔漫上了唇角。他放了他手臂,仿佛释然一般,自顾自地说道,“既如此,你有此容貌便不奇怪了。难怪,难怪如此。”
这一时,反倒是鲤的心中生出了无限的不解。
“公子,那一年我只有七岁,全然不知为何至此,”他深深地颦眉,惊愕中问道,“难道这件事,有更深的隐情?”
宣于宴不予回答,却接着抬眼问他:“鲤,上将军为何要杀你全家?”
他答:“我并不知道。”
“他从未跟你提起?抑或……你是否有什么线索?”
他摇头,坦诚相言:“对于当年之事,他只字不提。十年来我在他家中犹如仆人,无法与外人接触,也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是么,果然是上将军,口风如此之严,难怪连父王及王兄,都无法从他那里探到相关的任何一个字,”他颦眉之中,却从嘴角勾出了苦笑,“也幸得他与父王关系甚笃,当年又曾立下汗马功劳,否则若是其他臣子,怕早就会因为做出此事,包庇他人而获重罪了吧?”
鲤听闻,霎时警觉地问:“包庇?”
身畔的公子暼过眼时,烛火的映照点亮了他的瞳眸。他说:“我虽不敢确认,然而鲤……也许,你恨错了人。”
刹那间像是刀锋过境,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