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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纾深深地沉浸在乐韵中,没有觉察到赵羽另一只手从自己身后绕过去,在琴的另一端拨弦,这整个姿势就相当暧昧,跟被赵羽抱在怀里根本没什么两样。
一曲终了,贺纾猛然发现自己的后背几乎紧贴着某人温暖的胸怀,耳畔感觉温热的气息阵阵拂过自己的肌肤。
吓了一跳,贺纾立即放下了“绿绮”,一下子站了起来,低声说了句:“拙技低劣,烦扰王爷静听了。”
赵羽笑道:“不,繁衣是天赋灵性,虽是初学,已经远胜弊王。别的不说,起码这《凤求凰》尽得神韵,想必繁衣对一‘情’字领悟颇深呢!”
贺纾登时满脸通红,无法回答,只好站起来,转过身去,望着远处的湖面。
赵羽看着那雪肌上的嫣红,身体深处又是一热。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伸手搂住贺纾的肩膀。
贺纾不着痕迹地挣脱了,幽雅一笑,“王爷,时候不早了,请允许在下告退。”
赵羽也不强留,“也好,贺相明天政务繁忙,早点回去歇着吧!”
贺纾躬身作揖,拜别,转身就要走。
赵羽在后面叫住他,“你就这样走回去啊?”
贺纾错愕地回头,“我也是这样走着来的。”
赵羽忍不住笑出声来,“傻瓜!现在是子时了。你试试走回去,我看不用回相府了,直接走到崇政殿参加早朝算了!”
说完,也不等贺纾开口回绝,一把拉起满脸懊恼的他走向一辆马车,不由分说地将他塞进马车里,吩咐车夫启程。
一路上,贺纾为了避免尴尬,干脆闭着眼,装着假寐的样子,到后来却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赵羽看着他孩子一般纯净的睡容,强忍着将他搂到怀里的冲动。
猎豹收起了尖牙利爪,一脸无邪的笑,等待放松警惕的猎物靠近……
直到马车停在了相府,贺纾还依然在沉睡。赵羽唤了好几声,他才恍然清醒,朦朦胧胧地揉着眼睛。
赵羽唇边勾笑,戏虐地问道:“刚才梦到谁了?繁衣,竟如此不舍?”
“没,没有,我根本没有做梦。”贺纾真的很害怕跟赵羽对话,他总有办法让自己羞恼不已,恨不得找地缝钻。慌忙致谢告退。
赵羽含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有一个优点叫——耐心。
第二天,贺纾从延英殿出来正准备回家,就看到街道的对面听着一辆黑色马车,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宁王府上的。脸上立时一阵发烫,装作没看见,转身向另一边疾步走去。
走出了很远,没看到那马车追来,才暗暗松了口气。
接连几天,每次贺纾下朝后,都会看见那辆马车停在路边。他照例装作没有看见。终于,那辆车不再出现了。
看到那空荡荡的位置,一种难言的失落浮上心头。
☆、第十三章 君王之忧 (2535字)
延英殿上,神宗皇帝正在仔细阅读着贺纾的奏折。修眉轻蹙,一双凤目清光幽微。阅罢,方抬眸望向贺纾,道:“繁衣,制置三司条例司的人选朕已经定下来了。”
贺纾提笔等待着。
“原三司之官及其旧部全部免去,调任他职。从即日起,盐铁司由曾布担任,度支司由吕惠卿担任,户部则交由林靖嘉主理,而统管三司之位——制置条例司则由你亲自主持。繁衣,朕意卿可理解?”
贺纾心中一凛,忧惧不安升腾,忙离座跪倒在地,恭敬道:“臣理解,但臣惶恐——”
赵顼上前扶起他,“卿有难处直言无妨。”
贺纾言道:“按太祖例,原三司统管国家财政,一直沿制至今,现又设制置条例司统管三司,无疑将国家财政命脉统系于一职,如此牵一发则动全身。臣资历浅陋,无德无能,实难当此重任。望主上另肇贤能!”
年轻的帝王听罢,久久无语。修眉深锁,星眸无光。
贺纾见此,心中愈发惶惑不安,轻轻唤道,“陛下……”
赵顼轻叹,声音中明显有难言之苦。“繁衣,你非资历浅陋,更非无德无能,你只是势单力薄,正如朕也一样。”言罢冷哼几声,眼中讽刺之意甚浓,“什么九五至尊?朕不过是执掌帝玺的一个傀儡!”
“圣主!”贺纾再次跪倒在地,“臣愚莽,臣该死,臣日蒙圣恩,却不懂得为君分忧,请主上裁罪!”
“繁衣,你起来,何故如此!”君皇眼中忧烦沉郁之色渐去,强霸之气隐现,语气冷厉起来,“朕自执掌江山一如博弈棋局,赌自身的是非成败,输赢大宋的社稷天下!我从不是一个幸运的人,因此在这一场成王败寇的对决到来之前,我必须积累足够的筹码。而未来的路必定荆棘满途,腥风血雨。繁衣,我能依靠的人实在有限,如你愿助我,无论他日结局如何,你都是我赵顼最珍重之人;如你权衡利弊,另觅高枝,朕也绝不强留!”
贺纾跪伏于地,震颤不已,拜相三月余,君王向来温言浅语,礼遇有加,从未像此刻冷厉强硬,用如此决绝的话语逼自己表明心迹。顿得心神俱裂,恍如被抛入茫茫无尽虚空,孤苦凄惶,顷刻间已明白到,自己看似飞黄腾达的快意人生,实际上不堪一击,除却眼前帝皇的眷顾,庙堂之上,天下之间,根本渺如尘埃,无所依附。
贺纾抬眸,泪已盈睫,仰望君皇,敬如神祗,颤声言道:“蒙上神恩,不弃鄙微,自忝居相位,如履薄冰,诚惶诚恐,忧叹百死难报圣眷之万一。今后定当竭尽心血,辅君弼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赵顼激动地双手扶起贺纾,“果然是朕最亲最信的贺相!前路有你相伴,风刀霜剑,又何足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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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席长谈下来,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赵顼拉着贺纾走到殿外,庭院内树影婆娑,夜风拂过一池清荷,微带凉意的淡幽清芬沁人心脾。
刚才一番心神激荡下来,贺纾只觉得心身俱疲,脑海中一片茫然,再无言语,只是怔怔地望着那瑶镜泻下的如水清辉。
赵顼顿觉心中不忍,很清楚自己刚才将怎样的一副重担压在眼前这个过于年轻的副宰身上,就因为他是自己唯一能捉住可依可信之人。
看着那沐浴于清辉下单薄的身影,纤秀的双肩似乎不堪重负,却傲然直起背脊,如方竹迎风,方仪端凝,沉思中的脸庞如月华般清妍静雅。
赵顼心中暗叹,你有绝代风华,天纵才情,却又宁静澄澈如天潭之水,不染一丝尘世的涟漪。到底什么人才有如此幸运,得你相伴身旁。真希望此刻光阴可以停驻,让我延续过去那一场残破的梦……
“繁衣,今晚不要回去了,就在宫中留宿一夜吧。”
贺纾踌躇着,最后也只能答应了。
赵顼拉着他,向内殿走去。
这是贺纾第一次见到君皇就寝的地方,私密之处,不敢随意张望,忙低眉垂首,跟在赵顼后面步行。
好像穿过一连串大厅小房,亭台楼角,赵顼终于停留下来,贺纾也急忙收住脚步,抬眸一看,却被眼前之境吓了一跳。
眼前并非什么寝室,而是一片烟雾升腾的温泉浴池,浴池依天然之势修建成莲花状,由多个小池组成,各自引入含有不同特质的温泉水,为达到不同的药浴功效,有的水里浸泡着珍贵药材,有点水面漂浮着奇花异草……。
可是,为什么把自己带到这来?贺纾莫名地望向君皇。
赵顼神色如常,笑得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却使贺纾满脸通红,恨不得立即消失在空气里。
只见赵顼向站在旁边的宫人招了下手,“林公公,服侍贺相沐浴!”说完,也不等贺纾任何回应,转身走了出去。
贺纾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一池池澄澈荡漾的碧波,连话都不会说了。
林公公是个机灵的老奴,忙走过来,轻声道:贺相,时候不早了,还是快洗浴歇息吧!
贺纾只好应了一声,却不知该怎么办。那林公公已经伸手想为他解下朝服。贺纾忙拒绝道:“林公公,我自己来就行,谢谢你!”
林公公立即会意,忙道:“奴才不打扰大人了,大人洗好了唤奴才一声。”说完,退到一个远远的角落里。
贺纾这才放下心来,自己脱掉朝服和中衣,仍穿着亵衣亵裤走进池中。池很大,水很热,也很深,像一个温暖的怀抱。贺纾在太湖边长大,谙熟水性,此刻与水的亲密接触使他恍如回到故乡的童年,于是兴致顿起,索性在池中当了一尾游鱼,潜游旋划,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直到惊觉自己到底身在何方,才窘迫无比地游回池边,唤林公公前来。
林公公一边服侍他更衣,一边笑着说,“贺相真是好兴致,当年程相也这样喜欢戏水呢!”贺纾随口问道:“程相是谁?前朝的宰相吗?”
林公公面色微变,仿佛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掩饰道:“哪有什么程相啊,老奴老糊涂了,胡说八道,大人别记心上,啊?”
贺纾走出浴室,看到赵顼正站在回廊下,轻摇折扇,举头望月,若有所思。
贺纾忙上前拜谢。
赵顼闻声回过身来,一看眼前之人,突然面色剧变,浑身血液冻结,手中折扇掉到地上。
贺纾身穿一件冰蓝丝绸长衣,雪白云纹饰边,腰悬白玉带,没有束发,任由三千青丝柔柔漫漫地洒落,随风轻扬。
眼前的身影与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那一抹冰蓝的影子交叠起来,赵顼只觉得脑海中一片轰鸣,失声喊道:“青——”
☆、第十四章 流言蜚语 (2070字)
第十四章蜚语
“青——”一字出口,赵顼已经惊觉,硬生生把剩下一字吞回肚里。
贺纾也是仓惶不已,他不知天子何故如此,但必然与自己有关。只好跪倒在地,低头不语。
赵顼很快回过神来,见到跪伏于地的贺纾,幽幽轻叹,将他扶了起来,“繁衣不必如此,是朕失神了。”
贺纾回道:“陛下定是国事操烦,疲惫所至,不如早些歇息?”
赵顼摇摇头,“朕不是疲惫,而是心烦。陪朕说说话吧。”将贺纾领到莲池边的石凳坐下。
“繁衣,朕与你君臣相处日久,绝少听你提及你家人。你天赋灵慧,才华绝世,必定幼承庭训,家学渊源甚深,朕却实在想不起到底是哪一门贺家?”
繁衣淡淡一笑,“回陛下,臣自幼失诂,寄养在一贺姓人家中。虽是贫寒农家,我养父也是诗书持家。谁知臣十二岁那年,家中失火,养父母和兄姐皆葬身火海。从那时起,臣就独自飘零于尘世。直至到了适于科考之龄,中了乡试,乡亲们便凑了些路费,支助我赴京赶考。”
赵顼听罢心内慨叹,实在想不到贺纾,清雅如月的风姿,云淡风轻的笑容背后竟是如此堪怜的身世。
不觉心下释然,早就知道贺纾跟那人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偏偏一件相似的衣裳也能使自己胡思乱想一番。赵顼啊赵顼,与其沉溺于无法挽回的过去,为什么就不能惜取眼前人?即使——即使眼前的也许永远也不会是自己的人。
赵顼良久没有再说话,最后让贺纾回房歇息,便抽身而去。
贺纾呆立原地,今日发生的事纷纷扰扰,心如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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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贺纾在早朝上见到久未在崇政殿露面的宁王,百官正围着他阿谀奉承,宁王左右逢源,笑得一脸清风霁月,一双晶黑的凤目却越过人群与空气,将两道冷厉的目光逼向贺纾。
不能失了礼节,贺纾连忙忐忑不安地上前致敬。
赵羽看着他迎着自己走来,那身深紫色锦缎朝服衬托下,更显得清逸端方,行止雍雅,愈发有百官宰辅的风仪,心中阵阵怨怒郁痛便愈发强烈。
当他今天一大早看到贺纾从君皇寝宫走出来时,顿时觉得某种最珍视的东西裂成碎片,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瞬间已成冰川。
望着眼前这张依旧冰雪般清妍的脸孔,赵羽唇边勾笑,眸寒如霜,语带讽刺地道:“贺相,弊王有一事求教!”
贺纾垂眸低言,“下官不敢,请殿下尽管吩咐,下官定尽力效劳。”
赵羽冷哼一声,道:“贺相客气了。弊王不过想问问贺相为臣之道。”
贺纾心里一阵发紧,小心翼翼回道:“古训君为臣纲,然则臣事君以忠义,内外相依,上下相随……”
“以我看,臣事君当以礼为先,为臣者必恪守礼训不越矩。否则谀媚惑君者,又与佞臣何异?今相位空悬,贺相为当朝宰辅,自当谨言慎行,为百官表率。”
“殿下所训极是,下官定谨遵王爷教诲。”贺纾低头拜谢,只觉得宁王的话字字诛心。
围观的众臣子也深觉诧异,面面相觑,继而浮想联翩,偷偷交头接耳起来。
贺纾退回自己的位置上,浑身冰凉,额角却不住地冒汗,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