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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六顺着他的话道:「公子爷您太有见识!鸡蛋可是好东西!补身子又补脑,多吃几个不撑人。不比鱼肉油腻,想清淡煮着吃,想嫩炖着吃,想有味炒着吃,浇菜头打汤怎么吃怎么合适,怎么吃都不腻人。只这三十几个,怎么样,全买了吧?看模样就知道您是读书人,读书费脑子,要多补补。现在圣上也下旨开恩科,为了能中个进士报效他老人家也要把身子补好了,您说是不是?」
肥羊的脸上渐渐绽开欢喜的微笑,轻轻点头。程小六趁机道:「那么公子爷,我给您点个数?」肥羊俯身从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颗鸡蛋,握在手心细细把玩,忽然慢吞吞开口道:「我、我每天要食熟鸡蛋两枚,听底下人报的帐目,共合纹银四两。不晓得民间的价钱怎样,卖的鸡蛋是生的还是熟的?」
程小六张大嘴,片刻迅速道:「公子爷,我卖的鸡蛋是生的。生的比熟的便宜些。您家的鸡蛋比我们平常集市的金贵。像小人这样的鸡蛋,最贵也就一两银子一个,您头回买我东西,只当跟您交个朋友,我算您一两银子两个,怎么样?」
肥羊握着鸡蛋,欣喜地笑道:「好,那朕——我,我都买了吧。」
程小六将鸡蛋两个两个拿到地上点数,刚好三十八个。程小六道:「十九两银子,得,您有零钱给我零的,没零钱给我二十两,这个篮子也给您,我看您没带可拿鸡蛋的东西。若正够零的,我拿这件破衫子给您包上,您别嫌脏就是。」
偷眼看肥羊在身上摸索搜寻,心道:「阿弥陀佛,千万是个真肥羊,不是个装疯卖傻消遣爷爷我的。」
肥羊在身上搜了一遍,低下声音道:「抱歉的紧,身上忘记带钱。这样罢,你看这块玉佩算鸡蛋钱成不成?」
程小六的双眼在市井江湖的油锅里练过十几年,精光雪亮,看见玉佩的一刹那,眼直了直,再接过在手里一摸,顿时暗中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乖乖个龙,不是做梦糊弄爷爷我的罢。」肥羊俯身问道:「可成么?」程小六再掐了一把大腿,点头道:「成!成!」忙不迭地将地上的鸡蛋捡进筐里,赔笑脸递到肥羊手里,「公子爷您拿好慢走。」
肥羊接过鸡蛋筐,含笑对程小六点点头,慢吞吞地转过身,走了。
程小六将玉佩迅速揣进怀里,再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抓起地上的衫子扇扇风,直着眼长叹:「今天撞上大运了。」
程小六扛起衫子,准备等肥羊在街角转过弯就窜回家。眼见肥羊就要到街角,一个醉汉歪歪斜斜从酒馆出来,一头正撞在他身上,肥羊一个踉跄,撞上街边一个瓷器摊子,摊子上几个陶瓷罐子晃悠两下,啪地掉在地上摔个粉碎。程小六心道那肥羊麻烦了,卖瓷器的是这条街上最了不得的一个泼皮祁四。果然,祁四从摊子后跳起来,破口大骂。程小六扛着衫子准备绕路从街那头转小巷回家,远远听见祁四大骂:「老子操你娘的×!几个破鸡蛋值几个钱,老子的瓷器都是卖给官老爷家的,说一个数出来吓死你!」程小六回头,正看见祁四将鸡蛋筐掼在地上。
程小六做了十来年街头老大,看见干架不由自主双腿奔过去,祁四卷袖子要向肥羊身上招呼,被他一把将拳头架在半空,大喝道:「做什么?!」
祁四在平日也不敢得罪程小六,圆睁着眼道:「他打了大爷我的东西,要拿几个破鸡蛋来赔,他妈的是不是个笑话!老子他妈的该不该教训他!」
肥羊负手在一旁站着,皱眉心疼地看地上的鸡蛋:「区区几个罐子,值多少钱回头我叫人送给你便是了。混嚷个什么!」
程小六听肥羊的口气忍不住好笑,不知道是哪个有钱人家没见过世面的哥儿,眼见要吃亏摆架子耍狠。顺手将祁四的胳膊一扳:「祁四哥,给兄弟个面子。你方才砸的破鸡蛋,就是兄弟我今天的开张生意。看老交情的份儿上,这事算了吧。」
祁四的胳膊被扳在背后,脸由红变青,咬牙切齿道:「好,今天算我祁四买你小六一个面子。我的罐子……」
程小六扳着他胳膊冷笑道:「祁四哥,你的罐子怎么来的值几个钱兄弟清楚。怎么着,不然兄弟帮你写个状子报到衙门去请府尹老爷评判!?天子脚下,大家都要守万岁爷的规矩是不是?」
祁四哼了一声,不吭声了。程小六掼下他胳膊,拍拍肥羊的肩膀,「兄台,走吧。」
肥羊跟在他身后出了围观的人圈,到街角,道了声多谢。程小六看他温吞吞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道:「兄台,你平时没自家出来过罢。」有钱人家养儿子也跟养闺女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肥羊愣了一下,点头道:「委实没出来过。」像忍什么似的顿一顿,还是苦笑说出口:「就是今儿,还是想瞧瞧集市,偷着自己出来的。」
程小六听天书一样瞪大眼,蓦然想起这几天圈在屋里看书的苦日子,肥羊又叹道:「可惜那些鸡蛋,白白糟蹋这么金贵的东西。」语气极惋惜沉痛,程小六忍不住道:「罢了,兄台,去对面酒楼,在下请客。」
程小六有个信条,对天皇老子都可以胡扯,但拿到酒杯一定要讲实话。
两个凉菜四个小炒摆上桌面,程小六给肥羊的酒杯斟满,自家倒了一杯拿在手里,道:「兄台,上了饭桌就是我程小六诚心交你这个朋友。你要看得起我,咱把这杯干过。」
肥羊斯文地笑了笑,道:「程兄真是个爽快人。」端酒杯与程小六的一碰,仰头饮尽,喝酒的模样倒十分豪气。程小六道:「既然酒喝完,兄弟也就说实话了。其实那筐鸡蛋,兄弟是诓你的。」
肥羊握着酒杯模样有些惊诧,程小六道:「鸡蛋这东西,两、三个大子儿买一个,二十两银子能买两车,你这块玉佩,至少能换一屋子。」
肥羊的神情凝重起来,放下酒杯。程小六掏出玉佩递过去:「这东西还你,算我程小六没赚横财的命。好歹这次我应景考个国试,只当赚点阴德。书里不是常说什么五十贯钱、裴公还玉带升相国么。只是我多嘴冒昧说一句,兄台你一心读书是好事情,像这样连个鸡蛋的价也不知道,碰见我只亏了块玉佩。但你家的下人每天两个鸡蛋诓你四两银子,你这些年被他哄了多少钱。两个煮鸡蛋诓你四两银子,那一个烧鸡岂不是要诓你四十两、五十两、六十两?一碗米饭再诓你三两,一碗粥诓一两,多大的家业也禁不住做这样的肥羊。」
见肥羊皱紧眉头望着桌面出神,怕是他不了解银子的金贵,又道:「我们小户人家轻易不用银子买东西。像隔壁雅间,一张上好的席面,八个人吃,有全鸡卧鸭整鲤鱼的,也只要二两银子。」
肥羊的眉头皱得更深,程小六再伸手给他满上一杯酒,安慰道:「莫愁,现在你知道了,今后不被他们诓。把那些人送到官衙去,诓你家的银子全要回来,再另换老实的不就成了?」
肥羊锁着眉头淡淡说了句,「也是。」抬头转颜道:「多谢。」
程小六道:「没什么,方才是我诓了你,小人在先,只当赔不是了。」
肥羊道:「若天下的小人都像程兄这样,我真可以高枕无忧了。」望着程小六沉吟片刻,又道:「敢问程兄可有大名?」
程小六笑道:「我的大名是师傅起的,我师傅一个是说书的一个是算命的,都念过不少书。名字是说书的那个师傅给起的,叫程适,前程的程,安适的适,表字则安。」
肥羊含笑道,「适则安,好名字。」
程小六理所当然地问:「兄台尊姓。」
肥羊慢慢道:「鄙姓郭,郭爰。」
宋诸葛在家等程小六卖鸡蛋等到下午,耐不住饥饿吃了一顿午饭又睡了一个午觉,方才见程小六脸喝得红彤彤地转回来,进堂屋先灌了两杯凉茶水。然后晃着一块玉佩洋洋得意的拿给宋诸葛看。
宋诸葛睁开犹在惺忪的睡眼望一眼淡青麒麟纹的玉佩,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厉声道:「这——这东西你打哪里偷的!?」
程小六哧声道:「先生,你也把我看得太坏了罢。我除了小时候在集市上拿过一两把葱头哪还干过别的?有这样东西的老爷都是在轿子里,我在大街上总不能钻到他轿子里拿吧。这块玉佩来得正正当当,是用鸡蛋换的。」
宋诸葛道:「鸡蛋?哪个傻子用玉佩换鸡蛋?!你是怎么诓人家的?」
程小六晃着玉佩道:「先生爱信不信,天下真就有这样的傻瓜。开始我是诓诓他,后来想起先生你的教训,又把玉佩退给他,还请他吃顿饭赔罪,结果他临走前非要把东西送给我,说要跟我交个朋友,你说人家诚心诚意总不好驳他面子吧。」
宋诸葛拿过玉佩在手里掂掂:「看成色至少值个千把几百两银子,这样出手的肯定是富家子弟,也罢,只当交了个朋友,拿了就收着吧。不过人家当你朋友送的东西,千万不能拿去当了换钱花。」
程小六应了声知道,将玉佩揣回怀里,在井边木桶里捞两把凉水湿湿脸,进屋看书去了。
第五章
天色将昏人将静,乾清宫的大小太监候在殿内殿外瑟瑟发抖。上午万岁爷去街上私访,护驾的两个小太监一个没留神将万岁爷跟丢了。大内侍卫寻了一个京城,下午才在街上寻见从酒楼出来的圣上,遵旨不动声色护驾回宫。圣上进了乾清宫从下午坐到现在,只喝茶水,脸色难看至极。
等到天擦黑,几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去给万岁爷掌灯,一直阴着脸的圣上忽然开了金口:「去中书侍郎府传司徒暮归,让他请十五王爷进宫。」
这一句话,恍如仙乐纶音。候在殿门口的大总管张公公连滚带爬进殿领命,跌跌撞撞地亲自去了。
皇上只要见过十五殿下,什么话都好说。
张公公十万火急赶到中书侍郎府,司徒大人正被几个侍妾伺候着喝酒听曲子,怀里坐着一个,身边偎着两个,另外三个一个奉酒两个弹琴,司徒大人领了皇上的口谕慢悠悠地换了衣裳,慢悠悠地吩咐备轿,再慢悠悠地上轿。张公公在旁边急出一身冷汗,只不敢催。司徒大人可是这两年皇上跟前热得烫手的红人。
司徒大人的小轿子终于慢悠悠地起程向睿王府去,张公公跟在轿子后抹抹额头上的汗珠,用吕太傅的一句话:「现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恒爰在乾清宫里望着茶杯里的茶水叶片,又坐了一个时辰。只有一个小太监诚惶诚恐地说了一句:「皇上到用膳的时辰了。」他没回话,小太监就哆哆嗦嗦爬出去,没再有人吭声。
等柱子上的蜡烛烧下一段去,张公公爬进乾清宫正殿:「奴才禀——禀报万岁,中书侍郎司徒大人到了。」司徒大人连见皇上行礼都是慢悠悠地。
待司徒暮归起身,恒爰沉声问道:「十五王爷呢?」张公公偷眼看了万岁爷一眼,趴在地上小声回道:「禀——禀皇上,睿王爷他——」敛身站着的司徒大人及时接口道:「禀皇上,十五殿下今天上午去西山打猎,宿在别庄要明天才得回来。」
圣上的脸顿时越发阴沉,张公公紧贴着地面趴着,垂手站着的司徒大人不怕死地向万岁爷慢悠悠道:「恐怕皇上今天晚上注定只能瞧见微臣这张脸了。」
趴在殿外偷听的小太监咬住手指瑟瑟发抖,只听到正殿里砰一声拍案响,半晌后万岁爷冷声道:「张安你退下吧。」
小太监簇拥着倒爬出门槛的张公公咂舌道:「司徒大人真有够胆大,居然当着此时的万岁爷那样讲话。」
张公公擦拭着冷汗道:「你们这群没见识的懂什么?司徒大人正是敢那样讲话才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哩。」
张公公讲的没错,皇上没让人把司徒大人拖出去,也没命司徒大人滚出去。盏茶工夫后,皇上命呈茶水棋盘点心,与司徒大人下棋。
黑棋子轻轻搁上经纬交叉的一点,沉着脸的恒爰终于开金口道:「睿王近日还好吧,朕这四、五天都没见他进宫来。」
司徒大人食指与中指夹起一颗光滑的白子,回话道:「回皇上,臣这几天公务繁忙,也未曾见过十五殿下。皇上问我,还不如去问程文旺程书令大人。」
爰着棋子等他落着,淡淡道:「算了罢,若你司徒暮归都政务繁忙,程文旺呕出的心血便能给秘书监刷墙了。」
司徒暮归落下棋子,道:「微臣早恳请过皇上,把臣与程大人的职务调换调换。程大人本是皇上的侍读,中书侍郎的位置照旧例原该程大人做。」
恒爰道:「朕当真准了你,那翰林院告秘书监的奏摺早该把朕的案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