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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们回到破庙里,因为肚子饿,没有心情说话,各自找了稻草铺在地上睡了。
我躺在门口,脑袋枕着门槛,虽然这样有点冷,但是可以看到外面的星星。
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噩梦般地涌现在脑海里。
那天我从山上滚落下来,在草丛中昏迷了一整天,因为草十分茂密,将我的身体遮盖住,竟然巧妙地躲过了搜查。
我身上还藏了一些散碎的银子,买了一匹马后,马不停蹄地往都城方向走。虽然每个关隘都在严密地搜查陈留王的下落,但我此时的模样却完全能畅通无阻。
当时司徒逆占据了南方二十一郡,我乘快马走了三个月,期间因为生病在客栈滞留了许多天。在司徒逆和朝廷势力的交界线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尸横遍野。我扮作流民,逃进当时最近的丹郡,丹郡太守曾经在入朝觐见时见过我,而且他是殷派,对朝廷十分忠心。
丹郡被战争殃及,街市上十分冷清,我牵着那匹瘦马,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口袋里一文钱也没有。我进了一家成衣店,装作挑选衣服的样子,走到穿衣镜前,身体已经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头发也渐渐长出来了,脸上和身上的蝎纹在慢慢变淡,大概再过几天,就会彻底消失了。
我在路人的指点下,走进了丹郡府门前,门口有官兵把守,府门外有一面告示栏,上面张贴着大大小小的公文。都是一些征兵纳粮之类的东西,上面加盖了州县的官印。这在司徒的地界内是见不到的。那些地方的官印早已经作废。
我在告示栏前站了一会儿,就因为这一会儿,彻底使我心灰意冷。
告示栏最上面一张烫金文书,大概已经好几个月了,虽然经过雨水的冲刷,但上面的字迹依然可见。这是国内最高规格的诏令,只有我和殷昭能够签发,我看到下面的印章果然是殷昭。便踮起脚尖,想将上面的字看清楚。
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下去,我越发觉得肢体冰冷,到最后身体已经僵硬得不能动,那个时刻我才深刻地感觉到,人心竟然可以无情到这种地步。
“陈留王十三岁即位,继先王之基业,海内侧望。而王天资轻佻,威仪不恪,从政慢惰,否德既彰,有忝大位。三纲之道,天地之纪,毋乃有阕?兹奉先王遗诏,废陈留王晚思之王位,由丞相代为监国,应天顺时,以慰生灵之望。”
我在那个地方一直站到深夜,旁边的侍卫好像在对我大声地责骂,然后又拿棍棒驱赶我,我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也感觉不到疼痛,所以并不理睬,只是继续呆呆地站着。
半夜里下起大雨,我终于感觉到了外界的寒冷,裹紧了衣服缓缓地离开,我的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在泥泞的道路上不知道走了多久,我被什么东西绊倒,便索性躺下睡觉。醒来后发现这是一个死人坑。
之后我大病了一场,又染上了瘟疫,我的身上和脸上长满脓疮,眼睛上起了一层白雾,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整天躺在垃圾堆里,根本无法起身。
当时有很多人和我一样糟糕,每日在城里躺着等死。府衙的差役们每天早上都会推着一辆板车,像捡垃圾似地,将昨夜死去的人抬到车上,运到城外的坑中深埋起来。
当我再一次被抬上运尸车,我只好努力哼哼着,胸膛剧烈起伏,表示自己还有气息。那些差役将我扔回原来的地方,骂了一句:“牲口。”
那个时候我知道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了,但是心口却挣着一口气,绝对不愿意死在这种地方。
差役们每天会发放驱除瘟疫的药粉,那是给染病较轻的人服用的,像我们这种奄奄一息的人绝对得不到。
我没有力气站起来,便爬着去讨要药粉。前几次总是会得到一阵殴打,其实打得也不重,因为我衣服上沾满了脓血和粪便,他们根本不愿意用靴子碰我。
后来他们见我总也死不了,只好无可奈何地给我汤药,甚至还开玩笑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阎王爷不敢收。
喝了药之后,我身上的脓疮渐渐结痂,身体也渐渐好转,当我有力气坐起来后,立刻脱掉了身上那层结成硬块的衣服,到死人堆里扒了一件看起来完整的衣服换上。 随着伤疤的脱离,身体上的蝎纹在慢慢变淡,但是脸上的却在逐渐加深,从之前的淡红色变成血红色,直至成为赤黑色,甚至微微凸起,就像真的有一群蝎子蛰伏在我的脸上一样。
我从丹郡一直往北走,几个月后,来到了这个边陲小镇。这个地方远离战场,不属于司徒逆管辖,同时也不服朝廷的约束——殷昭的废王令传到各地,虽然大部分州郡都接受了,依然有一部分太守出于各种政治考虑,并没有听从这个诏令。
在小镇上乞讨的这段时间,不断有从豌豆国、乱冢国和陈留国逃难来此的士兵和难民,从他们的口中,我了解了在我被囚禁的两个月里,朝廷发生的变动。
我刚到梧桐山庄几天后,右丞相被暴徒乱刀砍死,当时诸多证据皆指向殷昭。我下令先将此案压下,待我回京城后彻查。然后从流亡士族的口中我得知,实际上从山庄传达出的圣谕则是:一经查处,无论品级,格杀勿论。
大理寺有我赐给的宝剑,得到圣谕后立刻将殷昭下狱,只等我回宫后下令行刑,然而我迟迟不回都城,朝中便有人传言我被司徒逆软禁。其实我那时的确是被软禁了,只是自己还不知道。
殷昭入狱一个月后,都城发生兵变。城中的大部分军队都是殷昭的部下,自然听他指挥。殷昭出狱之后,下令诛杀司徒党羽,然而司徒派的官员大概是早就得知消息了,早在兵变前就悄悄地撤离都城,来到南方。之后殷昭拿出了隐藏已久的先王遗诏,上面写明了丞相殷昭有废立之权,殷昭以此为凭,向全国下达了废王诏书。司徒逆率先违抗诏令,打的旗号却是“清君侧,诛殷贼”。
这一场政治斗争有些云山雾罩,让人捉摸不透。殷昭有先王遗诏,司徒逆则是陈留王的亲随,俱出师有名,这两派厮杀不断,成了陈留国的两个霸主。而倒霉的我反倒被众人给遗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辗转求生
夜风渐起,我被其他伙伴推醒,众人都觉得冷得受不了,于是挤在一起取暖,瞎子那张嘴又开始纵谈天下大势,众人各自拥护自己的相中的党派,吵得喋喋不休。这个说殷昭乃是中流砥柱,国之肱骨,那个说他功高盖主阴谋篡位,又说司徒逆年轻英勇,国内第一名将,于是又有人反驳此人狼子野心,谋害君王。
我被吵得耳朵疼,出言讥讽:“一群臭要饭的,懂个屁的政治,你们有时间聊他们,不如想想怎么填饱肚子。”
“臭要饭的怎么了?你不臭啊?”“要饭的就不能唠嗑啦,嘴长在自己身上,俺们爱说啥说啥。”“商朝的尹伊还是奴隶呢,人家照样当丞相。”“死花脸,嘴巴这么毒,下了地狱要拔舌头的。”“小小年纪,如此刻薄,死了坟头上不长草。”
于是这些人吵得更欢了。庆幸的是不再聊那两个王八蛋了。瞎子即兴来了一段评书,结尾叹气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场战争下来,几万百姓流离失所。我在战前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家里还有老娘和女儿。现在眼睛瞎了,闺女和老娘大概也死了。”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叹气,他们并不是天生的乞丐,而是因为战争才流落至此。最后有人说:“说起来,丞相和大将军都是天神似的英勇人物,可要说做国王,还是咱们那个倒霉的小君主靠谱些,至少他在位的时候,咱们不用饿肚子。”
我的一颗心立刻活跃起来,活了近二十年,第一次听到这么真情实意的夸赞,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众人有的附和,有的反驳说小国王性格柔弱,守不住江山,如此吵闹了一阵,又渐渐睡着了。
那个肉山似的胖子很快成为小镇上的焦点,众人对他的印象就是:彪悍、寡言、吃货。乞丐们的势力范围遭到洗牌,这个胖子占据了最富裕的一条街道。
我这些伙伴们曾经想过要拉这个胖子入伙,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靠山。不过这人似乎听不懂人话,我和他说了许多讨好的话,他低垂着头看手掌,并不回答。我以为这算是答应了,于是召集伙伴坐在他旁边说话聊天,不过到了吃饭的时候,此人一口气将两桶剩饭全部倒进肚子里,几个人不忿去争辩,被他一巴掌打翻在地,牙齿掉落了三颗。此后我们再也没有招惹他。
几场秋雨之后,街上的乞丐越来越少了,起初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我见有几个伙伴收拾着破烂的棉被,打算远行,觉得十分诧异。
“这里的冬天过不得!”老乞丐语重心长地说。这个小镇位于陈留国的最北方,再往北就是无边无际的戈壁。冬天到来时,天气极端寒冷,人类根本不能忍受。在这里居住的即使最穷的居民,家中的房屋也是双层的,中间塞了大量的稻草枝叶用来隔温。而柴房里的柴禾则十分充足,保证了整个冬天的取暖需要。
在冬天,这里的人几乎不出门,因为即使穿得再厚,在户外待半个时辰也成冰柱子了。所以这里更不会有乞丐的生存之地。
每天都有大量的乞丐和没钱取暖的穷人背着行李离开,就像候鸟一样,等来年缓和一点再回来。
我却不能离开,我既不能进入司徒逆的地域,也不愿意踏入殷昭的势力范围。但是很明显,留在这里只能被冻死。
十月底一场冻雨,我一个人在破庙里睡了一觉,第二天肢体麻木得几乎不能动弹,到街上乞讨时,已经没有其他人和我抢东西了,但是桶里的剩饭也结成了硬块,用砖头砸开了才能吃。一群官兵抬着门板吵吵嚷嚷地跑过去,上面是一个被蒙着头的乞丐,裸|露出的胳膊呈现淡蓝色。
这是今年冬天第一个被冻死的人。
那时我才警醒,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到一些家境殷实的院落门口,请求收留我做短工,那些人见我可怜,又手脚齐全,自然同意,可是家中的女眷一见到我的相貌,立刻尖叫着撵我走,严重得甚至晕过去。
这样走了一整天,终于有一户看起来有些寒酸的人家肯要我,本来那个肥胖的妇女十分厌恶我的容貌,但是一听说我不要工钱,一天只吃一顿饭,立刻点头同意了。
于是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洗衣、做饭、打扫院落、帮男主人刨木头、打家具——此人是个木匠。虽然吃住条件很差,但是总不至于冻死饿死。这家没有小孩,男人是农户出身,有了积蓄后在城里做工,女人出身大概不是很好,听街上其他妇人讲是外地逃难的小妾之类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里,给某个普通人家做佣人和帮工。这种天差地别的感受简直像做梦一样。两年前,我还会因为别人一句不恭敬的话而大发雷霆,会因为没人关心我吃饭而耿耿于怀,现在则每天要忍受女主人的挑剔和训斥,即使每天只有一个馒头一碗热汤已经感激不尽。
一天凌晨,我从睡梦中依稀听到了军马喧哗的声音,正在惊疑不定,猛然惊醒,却原来是门外砰砰砰的敲门声。
我从柴草中坐起来,急急忙忙地去开门,女人披着棉袄,站在柴房门口,看了我一眼,高声说:“这都什么时辰了,少爷,你是要等着我给你做饭吗?”
我僵硬地笑了一下:“阿婶,我昨晚上熬夜将这些柴禾捆成堆,半夜才睡下。”
女人看着柴房里整整齐齐的柴堆,哼了一声:“去做饭吧,柴禾省点用,统共就这么点柴全都让你败光了。”
我从怀里掏出手套戴上,抱了一捆柴往厨房里走,女人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一直跟着我到厨房。然后盯着我的手套问:“你手套从哪里拿的?”
我知道她怀疑是我偷的,她总怀疑我偷她的东西,这个女人真是莫名其妙,有一次她的绣鞋被风吹丢,都怀疑是我拿的,将柴房里的床褥搜查一遍才甘心,简直是妄想症,我一个大男人偷她的绣鞋干什么!
我将手套摘下来递给她,解释道:“昨天阿叔见我手上有冻疮,就从箱子里翻找出这个给我戴了。”
女人接过手套,将里子翻出来,露出白白的棉絮,细眉粗蹙起来,嘴上说道:“这手套旧了,阿婶再给你拿一双新的。”
拿走之后自然是没有回来,我往灶膛里填了一把柴禾,将手笼在火苗上取暖,心想,这个女人倒是个会过日子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一边用筷子用筷子搅着热汤,一边用馒头蘸着汤水,慢条斯理地咀嚼。
男人和女人在走廊下的桌子前吃饭,正吃到一半,男人忽然对我说:“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