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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审局、度势温某尚知一二,然则临局用智于‘围师遗阙,死中求生’,到底是外行人。”
“国公过于自谦了。”韦松又一笑道,“想国公十六岁从戎,即领千骑兵马破数万敌军重围,可谓激昂年少,名动天下。对这一枰对垒的黑白,自然了若指掌不在话下。”
苍白瘦损的面庞微微泛起一笑,温商尧淡然道:“但是陈年旧事了,韦大人何必再提。”
“想睿宗皇帝夺位于朝贼,举国上下正是百废待兴。睿宗皇帝天性仁明,未免羌人进犯百姓堕于水火,特意迎娶了樊凉公主淳尔佳为妃。不仅定下羌汉永不互犯的盟约,更容许漠北百姓进入陇右之地开垦,只须向朝廷上缴少许,余粮皆归其所有。可这班野蛮羌人恩将仇报,竟趁睿宗皇帝驾崩我大周动荡之际,举兵犯我边境,将漠北一带连同西州、河州悉数据为己有……”苍髯老者言及于此,已是连连叹息不已,“致使我大周金瓯残缺,徒剩半壁江山。”
“韦大人今日邀温某前来小酌,却未见准备美酒珍酿,”温商尧将拈于指尖的棋子放还白玉棋奁之中,含笑轻觑韦松一眼,“莫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什么都瞒不过国公。老臣确有一事想与国公商议。”那老者当即也放下手中棋子,摇头道:“近日探子来报,羌人之中出了个名为‘察可古’的不世英雄,他凭着骁勇善战夺了汗位,又开国号为‘弈’,自称‘圣德皇帝’。据悉那察可古智谋过人胸怀伟略,不甘偏居一隅,早有意犯我大周。羌人本就兵骁民勇,若干年来不时遣轻骑袭扰,而今秣马厉兵大有与我大周分庭抗礼之势,只怕更难对付。”
“我懂你的意思,”眉头微微蹙起,唇畔的笑意倒是不减,“驱除羌人固然是头等大事,却和祛病是一个道理,不能操之过急。”
“当日国公所率的大军一路所向披靡,眼见已犁庭扫穴逼至漠北城关之下,可偏生——”忽而刹住话音,韦松半晌沉默后,仅是摇头叹息。
这一声喟然长叹来得迟了。
周肃宗耽于美色荒疏朝政,横征暴敛于一己之私,却不为天下有识之士励精图治。自十六岁的温郎君横空于世,更是心忖得此文武咸备的不世将才便可高枕无忧,对朝臣劝其收复失地的谏言充耳不闻,反任那些泣血以告的奏本落满尘灰,弃于御书房一隅。
彼时正值羌人内乱而无心恋战,加之主帅年少英雄极富谋略,因此汉军声势大振,一路高歌奏凯。眼见羌兵溃不成军收复旧地在望,温商尧忽而被肃宗以一道“朝堂生变,朕生死旦夕,望卿闻令即归!”的急令给召了回来。
少年将军一路马不停蹄赶回京师,收于鞘内的剑刃犹带未干鲜血便入宫觐见天子。却见肃宗衣衫不整地和数位美人嬉戏于金銮殿上,一见他更是龙颜大悦,笑道,“朕曾听那些朝臣内侍们说‘曲有误,温郎顾’,也不知是否言过其实。此番召你回京,正是要你替朕顾上一顾,”抬手一指正于殿上鼓瑟弹筝的两位妖冶女子,又道,“此二位美人何人更擅丝弦?更擅者朕要将她册封为妃,而那个稍逊一筹的,朕就将她赏赐给你,也算犒劳你屡破羌寇入死出生之苦,如何?”说罢便令那两名女子弹唱一曲《薄罗衣》。肃宗方额大耳重赘多肉,加之纵情肉''欲多年,更显面孔浮肿神态猥琐,愈加衬得身侧的少年将军英姿俊美,不似凡人。纵然往来于教坊的多是些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可这二位歌姬哪里见过如此丰神玉树的男儿,心忖这“人间无出其右”的温郎君果然名不虚传,听得一声“稍逊一筹的将赏赐给将军”,竟顿起贪慕之心,争相出丑错音。
千载一时的复国良机竟于一双美人的拨弦素手间化为乌有!精通音律的少年将军当然听出曲中的青睐挑逗之意,拳心紧攒,生生将喉间泛起的一口腥甜逼了回去,掉头对肃宗笑道,二位美人的琴技伯仲之间,实在难分高下。
当时韦松也在殿内,一声黯然叹息混入秾词艳藻与淫声靡乐之中,再不可闻了。
“若是他日国公能亲自挂帅出征,岂非更叫那些羌寇胆丧……”
“羽徵虽浮夸顽劣,然而自幼研读兵书,谙熟兵法武略。国事当前,他也向来慎重得很。”瘦削面孔浮起一丝笑意,温商尧轻咳道,“有他坐镇军中,我很放心。”
韦松点头称是,又道:“但不知大将军可有婚配?”
摇了摇头,一双深长眼眸露出怅然自疚之色,温商尧轻轻叹道:“许是幼失恃怙,而我这做兄长的又只知权宰政务,疏于对他的关心教导,才使得他这般耽好女色。”
“那日太皇太后偶与老臣说起大将军的婚事,老臣恰有两女待字闺中,才情模样倒也各占几分,故而毛遂自荐。太皇太后凤体刚愈,老臣想着也不便总是叨扰,这便想乘今日之机与国公商议一番。”言罢,当即唤了二女上来。
话语方落,自堂后便走来两个袅袅婷婷的美人。一个白裙飘飞,仿佛行云逶迤;一个蓝裾轻曳,更胜幽兰静放。那白衣女子宽额尖颐眼若水杏,眸色乌中泛绿,浑似一波盈盈春水,顾盼流沔间难掩妖冶狐媚之气;而蓝衣女子则纤腰素肌眉若春山,唇色不涂而朱,嫣然一笑,愈显典丽不可方物。
云珠艳似狐胎,兰珠俏比仙子,韦松心中不免也是得意,暗道便是那京师第一名妓邬小翎,哪里又及得上自己这两颗各有千秋的璀璨明珠。韦松让云兰二珠向温商尧施了一礼,又提及了东吴二乔的典故,说什么孙策纳大乔、周瑜纳小乔,英雄美人名传千古,可谓一段旷世佳话。
这“兄弟二人可各纳其一”的弦外之音愣谁也听得明白,可他却发现身旁男子虽面含三分浅笑地目不旁视,可神色分明又寡得很,全似不为动心。
“一可落雁,一可沉鱼;韦公二女,人间罕俦。”眸底蓄起愈加深浓而不置可否的笑意,温商尧微一颌首赞道,“有此双珠在侧,顿觉温某老朽形秽。”
“国公正当风华,如何能说‘老朽形秽’……”云珠不过比温子衿大了两岁,抬起眼眸注视着年长自己二十岁的男子,凝脂似的颊上竟生出一抹“女子思慕情郎”的羞怯红晕,低声说道,“奴家三岁便能将《温郎谣》倒诵如流,至今犹记那一声‘宝马雕鞍,粉郎风流’,那一声‘殿前封侯,英雄杯酒’……总惦着盼着有朝一日能与国公相见……”
说话间,韦松命下人撤去棋枰,摆置上了盛有青梅、金枣、菩提子等的青花果碗,又令云珠替温商尧斟酒。
“但请国公饮此一杯。”双膝触地跪于地上,细滑如玉的一双手将半满的象牙杯高托过头顶。凝视身前男子的目光脉脉含情,白衣美人若有所指地说道:“酒浆陈酿,愈益醇醲。”
将美人手中的象牙杯接了过来,却也不饮,仅仅轻置案上。从果碗中拾起一枚青梅,似还礼般将它回赠于云珠,温商尧勾起一笑,“梅子未熟,难免酸酢。”
这话倒似嫌自己年纪小了。
一腔思慕衷情顷刻化为了喑哑难言,将那青涩果子攒于掌心,云珠缓缓起身退立一旁,那原能照映众生的妙丽容色似也为之黯然。
这姐妹间感情本就是极好的,一旁的兰珠见得姐姐这般模样气之不过,当下反唇相讥道:“国公看来不过而立年纪,言行举止却如此老气横秋,令人闷倦。又形销骨立这般病态,谁家的女儿会愿意一进门就守寡?”黛眉风流轻挑,气吐如兰,“倒是大将军,俊美轩昂,人间无匹。我是要嫁他的!”
“舍弟顽劣不驯,但怕委屈了兰珠姑娘。”听得这话,笑意更深,这双素来寡漠深邃的眼眸又添几分暖意。
“我这将要作他妻子的女流之辈都未尝这般庸人自扰,”岂料蓝衣美人巧嘴薄舌惯常任性,纵然在这个权倾朝野的男人面前也丝毫不肯退让,“缘何你堂堂一朝首辅,又不过只是他的兄长,反倒推三阻四诸多莫名顾虑?”
云珠悄悄拽了妹妹的水袖,恨不能教她将那朱唇贝齿一并阖上。而另一侧的韦松早已四体俱颤汗浃背脊,吹须瞠目地冲其一声怒叱:“兰珠,休得胡言!”
独是温商尧不以为忤,病恹憔悴之色一扫而光,放声而笑。
☆、13、春风初试薄罗衣(下)
温商尧回府已是酉中时分,日头晻晻欲落,高轩低庐远看参差错落交相掩映。几点燕雀出没其间,上下游戏。
自打于兄长屋外跪了几个时辰,温羽徵似是一夜悛改脱胎换骨,既不去红帩阁也不去温郎庙,当真循规蹈矩得很。李谦本想寻几个美貌的童男童女为他消渴解馋,岂料他近些日子不好美人倒好鸟雀,反倒命他四下去寻。
铁鞋踏破方才自扬州觅得两对纯种的金红芙蓉鸟,一路快马颠簸送至京师。毛羽艳丽如披霞燎火,鸣唱婉转似磬声铃语,极为罕见难求。可惜这鸟儿实在纤细娇贵,还未好生伺候供养送入温府就死了一只。
温羽徵见笼中的鸟儿确凿漂亮,也未有“失了一只”的不快,当即曲指轻叩笼罩地逗弄起来,嘴里喃喃说着:“而今我算明白了,这‘三顾茅庐却屡求而不得见’是教人何等的不甘心、不快意、不罢休……”仿似精心修饰的两道俊眉高扬斜飞,连着一双明眸中的英气精魄直入鬓角,端的是一副戏荡人间的倜傥恣意,逼人自惭形秽不敢直视。
“纵使春''色无限,将军风流却更增春''色。”抬眸环视一番院中的斜阳美景,李谦复又注视起眼前这目不旁视逗弄鸟儿的俊美男子,谄笑道,“若大将军跨马而行于长安街,遑论少妪定都投掷瓜果以示倾慕,足致数月不饥。”谄媚讨好固然不错,倒也字字真心。
“曾有江湖术士指出这个宅子阴阳抵牾,风水极是不好——若是男孩诞育于此,必将脑后见腮生有反骨,日后成为乱世佞臣,不得善终;若是女孩则更薄命,纵然荣极一时也终将若残花飘零,魂断于红颜韶华……”顿了顿,温羽徵停下逗鸟动作,掉头目视李谦道:“虽然大哥一笑置之不与计较,我却没有这般雅量。我命人折了那人的四肢,将他弃于狼豺出没的野陌之中——说来,这还是你头一回登门府上,我可有记错?”
李谦点了点头,又将瘦小身子躬作一团道:“卑职不敢欺瞒大将军,卑职的先人与这宅子亦有不解之缘。”温羽徵面上浮现一丝暧昧玩摩的笑容,又道:“无怪我见你自打跨入这府门,便总瞻左顾右地看个不够……你倒说说,这宅子是何来历?”
“这宅子百余年前便是这般往来络绎、鼎盛繁华,可那时的主人非是姓‘温’,而是一位‘权倾朝野、笑倾天下’的小王爷。”默然片刻,这以“刁滑不可交”而见称的男子竟面露怅惋之色,颇为感慨地又道:“卑职的先祖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之本领,曾任吏部主簿,说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可他却抽簪自去投身于玉王府,默默蛰候数年只为有朝一日云开月出,得以辅佐心中明主……可惜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到头来不过是黄粱一梦终须醒,何如索性不逢春?待敬王伏诛之后,先祖遵循小王爷生前指示,留墨一篇震惊举国流传至今的《服罪疏》便黯然归隐……”
“你的先祖就是……就是李相如?”温羽徵当下恍然,心忖难怪这个李谦模样生得虽不周正,却巧舌如簧经纶满腹。原是这般来历非凡,居然是史书记载里那个能“一言屏退万千兵马”的李相如的后人!
“先祖临终之时留有遗训,只说自他而起的李氏后人三代之内绝不可回朝做官,而三代之后必得倾尽所学博取功名,从此济世安民,和鼎相佐简氏皇帝——这遗训虽留得怪,卑职的祖辈父辈却恪守至今,直至卑职这一辈,方才过了三代。”
眉峰轻锁,若傅脂粉的俊美面孔亦有感慨之色。他也不免为此触动,想起了温氏后人须谨记于心的先祖遗训,何尝不是因为曾为敬王贴身侍婢的太祖母难忘旧主之情?
正是两厢失声间,突然听得一个淡淡含笑的男子声音:“倒不知大将军近日修身养性,开始学会赏玩花鸟了?”
暗呼“不好”,本以为兄长定会被那老朽啰嗦的副相韦松留下用膳,怎料这么早就回来。生怕自己的玩娱自嬉惹其不快,赶忙示意李谦将鸟笼藏好——谁知自那日在温郎庙里为宰辅大人一眼瞥视之后,这奸猾小人便落下了见他即怵的病根,听闻温商尧入得门来已是大惊失色,偏生温羽徵还将鸟笼往他怀里迅疾一塞,令他猝然措手不及。
一不留神竟将鸟笼摔在了地上,笼门大开之下,笼中的芙蓉鸟一刹扑飞而去。
见那三团火儿似的鸟儿扑扑棱棱,竟往三个方向飞去,温羽徵心下一急也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