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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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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那丫鬟说:“大小姐这些日子米水不进,终日里枯坐出神不说,手里还无时无刻不攒着颗梅子,那梅子都干巴了!颦儿真是担心得了不得,实不知大小姐在想些什么。”蓝裳美人垂首细细拣看着摆陈在外的布匹绸缎,一双俏丽眉峰压得眸子不抬,顺口道:“还能想什么,自是在想那温商尧了。”
  “可惜了大小姐这般温柔,又这般漂亮。”那名唤颦儿的丫头又说,“国公的年纪都快赶得上老爷了,怎生还不要大小姐了?”
  “呸,你这死丫头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竟敢乱嚼舌根子!”兰珠罢了挑拣动作,直起身子掉过眼眸轻啐了颦儿一口,“什么要不要的?!谁娶了姐姐可是天大的造化,才轮不上那个老气横秋的病秧子要是不要的!”
  作了个要扯她脸皮的动作,两个人笑闹一阵,忽又见那被娇养宠纵得好似一株朝天椒的泼辣美人垂下眼眸,喃喃自语道,“不过……他的眼睛可真好看……笑起来也好看……”眸光晕了一片温情脉脉,神色竟也恍惚若痴,“不似那万人之上的权臣首辅,倒是个羁旅四海飘无定所的伤心人……”
  “二小姐,虽然国公被你说得这儿好看那儿也好看,不过啊,若要你在心里排个座次,他终究不过是‘天下第二’——”看着自家二小姐一脸的迷迷瞪瞪,颦儿眨着个铃铛似的眼睛,脆生生地笑了起来,“可否给颦儿释个疑,这‘天下第一’却是谁啊?”
  “天下第一……那自然是我未来的夫君,温大将军温羽徵了!”兰珠大大方方张口即来,待反应过来是遭到了自家丫头的揶揄,赶忙伸手去拧她的脸颊子。
  邬小翎只觉一阵委屈,直要掩面而哭。
  “未来的什么?”两个人又在玩笑,倒是丫头颦儿瞧见了这不算大的屋子里还直愣愣杵着另一个人——一身秾彩艳裳,衣领大开,锁骨清晰可见不说,半截子素白如纨的胸脯也任旁人窥看得一清二楚。虽然兰珠素来心高气傲目不容尘,只依稀觉得对方一准非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可颦儿外出采买时确凿遇过她两回,新月似的眉峰皱紧了些,拉了拉兰珠的水袖,低声道,“二小姐,那便是邬小翎。”
  目光笔直得近乎无礼地打量了对方一眼,蓝裳美人心头蓦地一声冷笑:虽说是一脸狐媚贱相,倒也确实不错看。和这样的女子同一屋檐也觉失了身份,兰珠本想掉头而去。可偏生仔细一看,发觉邬小翎牢牢抱于怀里的一匹缎子倒是很合云珠的喜好,自然想着要给姐姐买回去。
  使了个眼色给掌柜,一指那匹白缎,“我要了。”
  邬小翎下意识地收箍两臂,将缎子往心口藏了藏。一双动人眼眸惶惶睁大,一如弓矢之前的幼鹿,她哀声地向祁大富乞求道:“明明是我先看见的……他是我的……”
  就似抱于怀中的并非一匹缎子,而是一枕即将破晓惊醒的黄粱美梦。
  与邬小翎同行的几位红帩阁的姐妹哪里敢惹韦兰珠,早不知何时躲去店外了。
  祁大富眼见事呈僵局,左右为难下心里叫苦不迭。两方神圣如何都不敢得罪,可到底一个是相府千金,一个是断梗野萍,孰轻孰重一番掂量后自见分晓。想了明白,他当刻狠下心来去夺邬小翎手中的缎子,“小翎姑娘,麻烦你松一松手……”一个蛮横用力,便将身前的柔弱美人拽得扑跌在地。
  邬小翎跌在地上,仰起脸呆呆地望着兰珠,嘴里还不断重复着:“明明……明明是我先看见的……是我先看见的……”
  膝盖磕得生疼,一阵阵奇异的刺痛感中她感觉到有人正在轻轻推搡了她的肩膀,也有人在她耳畔柔声细语,似乎是鸨母莞娘几日前对她的贴鬓肺腑之言,“小翎,你也莫作这痴心梦了。大将军固然占尽人间风流,可他是天宫的星宿,有朝一日与他相配的,也只能是韦家二小姐这般的仙女儿。纵然他日国公点头容你进温府,而大将军也怀念旧情愿意纳你为妾,以韦家二小姐的身份性情又如何容得下你?”那个声音又说,“你也不小了,怎生也该为自己的将来作个打算。我看秦允秦大人倒是极好的一个归宿,虽说并非富豪之家,到底也是官宦子弟。他的堂弟秦开公子官拜散骑常侍又是天子亲随,更不必言他而今已升任至兵部尚书,待小皇帝亲政后必然将更为前程锦绣……秦大人不过是模样难与大将军相较,可这世上的潘安、宋玉又有几人?他既待你一片真心,也不嫌弃你是烟花出身,肯出资万两替你赎身,如何你便该随了他……”
  自打第一眼相见,他含笑赞她“花明雪艳,石破天惊”,她便当刻生出一想:自此为他描眉画眼,为他搽脂涂蔻,甚至为他血溅桃花,为他脱簪自刺。可独独没有想过,这个男人的海誓山盟耳鬓厮磨一概只是醉后呓语,全然当不得真的。
  譬如一首曲子。愣是再行腔旖旎,藻采优美,终究逃不过一曲终了人两散。
  两行珠泪簌簌落下。
  跪地的美人止住了不断怯怯重复的话,恍恍惚惚作了一笑,直直望着全然没有人影的前方道,“妈妈说的也是。”
  “这缎子脏了。”兰珠示意颦儿将夺到手的缎子接好,嫣然一笑道,“回去给下人们裹脚用。”
  “二小姐,这么好的缎子就拿来裹脚用?”颦儿低下头检看一番,懵然相问,“哪里脏了,不脏啊。”
  兰珠俯下眼眸看了看涕泪交作花了一脸妆的邬小翎,又是嫣然一笑,“还不脏吗?”
  


☆、21、尊前忽听当时曲(中)

  温羽徵将“笙磬同音”赠予何人、这些日子又为何人奔走忙碌花尽心思,温商尧回府之后只字不提,兄弟二人间的谈笑风生一如往常。因佋王而起的朦胧情思到底不足以让他忤逆兄长。强将那合卺宫里的病秧子逐出脑海之后,温大将军虽是成亲在即照样故态复萌,一面夜夜笙歌锦瑟流连花楼,一面倒有闲情逸致相陪未来妻子游山玩水。
  霏霏烟雨似轻纱笼罩,一叶画船飘于湖心。
  温羽徵对船家嘱咐了声,“我想与二小姐独处些许时分。”那汉子一听,当即心领神会,一个纵身跃入湖里,溅起哗哗水花即游得远了。
  韦二小姐毕竟是难得出户的大家闺秀,纵然你真我假地与温大将军互相招惹,到底不曾想还未过门就委身于他。半躺于榻上,却发觉自己每往后退去一分那人却总迫近两分,少顷二人便近若交睫,暧昧至极了。
  “愈是佳肴,愈该耐着性子慢慢臻品。囫囵吞枣的味道如何及得上细嚼慢咽。”兰珠用足尖抵住他的心口想将他推得远些,岂料却反被温羽徵牢牢握住莲足,脱去鞋子收在了怀里。手指于脚心轻轻划着,轻重拿捏得极妙,一个惑人的笑容渐渐浮于一侧唇角,“既是姑祖母钦赐,你便是我的女人……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何分别……”
  “我才不听你的巧言花语……你莫再靠近了……再靠近我可咬你了……”
  “何不……”温羽徵伸出食指点了点嘴唇,眼神愈显轻佻,“就咬在这里?”
  循着修长手指将目光落至那好看紧了的唇,一张俏丽面容更生嫣然绯色,只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骨酥如麻,浑似一滩软泥陷得无法动弹。咫尺相近的这个男子贴着她的面颊凑近她的耳廓,手指撩起那乌黑柔软的一簇发丝,至于鼻端轻轻一嗅。阖起眼眸稍作回味后,忽而蹙眉问道,“你这身上……如何有桃花的香气?”
  “素闻大将军精于儿女情''事,何不闻香辨识,兰珠擦抹的是哪里的胭脂?”
  “倒似雀屏阁的贡品,千金难求。”温羽徵微微一笑,那双桃花眼眸里竟烙有几分难掩的失望之色,“好闻是不错,可惜,俗了些。”
  兰珠不明白他这眸底的怅色因何而来,还以为犹在惦念那个邬小翎,当即凝眉正色狠狠道,“温羽徵,你听着!你若他日负我,我定化为地府修罗,要你骸骨俱碎,痛不欲生!”
  只当是小女儿家的戏言,温羽徵笑着敷衍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疼你护你尤嫌弃未够,如何会负你。”便于那酷似桃花香气的脂粉气息之中,手指轻解美人衣带,探入她的裙衩之下……
  远看那湖心的画船,上摇下荡起伏剧烈,散开阵阵涟漪。一派湖光旖旎。
  多少也算作误打误撞。这世间头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令温羽徵心动的女人,竟为唐乔。
  十岁少年的懵懂心动起始于二人并肩凭栏一同等待远征的兄长一封家书,终止于唐乔背誓入宫、温商尧黯然一笑堕于马下。
  盈盈款步,凌波而来,她在才及自己腰际的少年面前跪□子。从那张尚未具备成年男子气息的少年脸孔之上,看见了自己情郎的影子。纤纤玉指轻抚他的面颊,一缕愁思淡扫额眉,她恻然笑道,“今日早上我对镜梳妆之时瞧见鬓边多了一根白发……人说‘花到三春颜色消’,我只记得你哥哥已八个月又十六天没有归家,倒忘却自己等他等得日渐老了……”
  当时的温羽徵全然听不懂唐乔的悲戚,也不知道她已决定从此陪王伴驾,独是那一句记得铭心刻骨:你与他这般相像,想来十年之后,定也会如他这般教天下女子枯等神伤……
  咫尺相距,青丝相绕,吐纳相闻。两片樱红唇瓣轻轻打开,舌送丁香擦过他的耳廓与唇齿。声声轻呓“温郎”,唐乔的手指隔着衣物抚过温羽徵的胸口缓缓下滑,难以割舍地徘徊不尽。彼时春末,荼蘼事了。本是韶光窈窕忽作了风雨疾骤,一对碧池鸳鸯被贸然惊飞之际,借着雨声遮掩,她痛泣失声,眼泪烫落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这个花到三春、芳华炽极而衰的美人以抚摸慰近一个弱龄少年的方式来思念与告别自己的情郎。
  唐乔终是信守诺言,一生再未傅粉施黛,也再未亲近自己的丈夫与儿子。或跏趺静坐,或焚香长跪,或口诵佛偈。终日一袭素衣两眉轻颦,与世隔绝于冷寂庵堂的栏楯之内,直至玉殒香消,因身份的古怪尴尬而草草落葬;而温商尧听闻下人来报乔夫人故去的消息,也照旧面凉如水波澜不兴,但说了声“知道了”便眸睫低垂,手指往复撩拨蜡炬之火——忽以掌心盖下生生灭了那团微光,一夜枯坐漆黑阖寂之中。
  人欲之谓情,而情至深则为孽。
  直教英雄末路、红粉枯骨,不得脱离超度,凭白累及无辜。
  难以解释温羽徵成年之后对美人的“情有独钟”是否正源于唐乔的红唇素手,可那日“叔嫂”二人间叵思议的肌肤相亲,却因温商尧的一伤沉疴化妍为蚩,十岁的温羽徵对二十岁的唐乔悄然萌生的那点男女欢爱之情倏尔湮灭,纵然日后览尽天下貌美女子所得来的震撼与触动,也全然不及当日看见萧贵妃怀中的白玉团子手里擒着一支桃花。
  十六岁从戎,用得是哥哥的剑,穿得是哥哥的盔甲。自兄长重创之后,他便立誓于循沿他的足迹,再次竖起那令敌将胆丧的“温”字帅旗。十六岁的温羽徵俊美轩昂英姿勃发,银甲明光锃亮,盔缨鲜红如血,纵是温商尧见了也不由一时慨然神晃,以为见了十年前的自己。眼眸渐红,声音哽咽,他双膝触地跪于兄长身前,拳掌相合作礼身前,“同胞兄弟,骨血至亲。这重整山河、拓辟疆土的大业雄心,便由羽徵代大哥来竟!”
  周匝绿木,一簇月影罩于琼楼。
  于那京师里绕有声名的男娼馆饮宴玩乐,几番下来尚觉不尽兴,突然想起了那个久为自己晾于一旁的邬小翎,于是又唤上李谦等人去红帩阁喝花酒。岂知方才踏入门内,鸨母莞娘却慌张下跪,连拦带阻地尴尬说道:“大将军久未来了……小翎、小翎这会儿……这会儿身子不便……”
  温羽徵已醉了七八分,正是意致昂扬岂容败兴,一抬脚便将对方踹得骨碌在地。
  脚下虚浮打飘,摇摇晃晃进得一间厢房,半眯半睁的眼眸前便现出了一男一女——女的自然是那个娇滴滴的美人邬小翎,而男的,温大将军也见过,秦开的堂兄,新上任的兵部尚书秦允。
  这对堂兄弟脾气性子迥然不似,年纪也相去甚远,秦允四体强健阔鼻阔口,眉眼看来更是颇为敦厚刚正,一点儿不似秦开那般调皮顽劣。醉眼看去,那酥胸半露的美人愈加发浓如墨,肤白似雪,娇艳之态更胜从前。正媚笑盈面,翘着玉葱指尖要替昵坐于身旁的男子斟酒,温羽徵不由心头泛起一股醋意,冷冷一哼道:“秦大人,好福气!”
  本以为早被抛却脑后,哪里想到这冤家还会再来?邬小翎闻得这熟悉声音是又喜又怕五味陈杂,抖颤回话道:“将军……将军今日如何来了……”
  全似不曾看见秦允,温羽徵几步并作一步近上前来,一把将邬小翎打横抱起。俯脸逼近那张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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