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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花残、白发盈头的古稀老妇了。
冠玉面,渥丹唇,昂颈阔步间风采瑰玮绝世,似一注流光点亮了因太后多日病恙而阴霾密布的甘棠殿。惹得侍奉左右的婢子个个羞得面似桃夭,一概埋头向下,暗暗忖思不已:这大将军当真是尽得人间风流!
长身阔肩的大将军双膝触地跪下,如稚子般将头埋于老太后怀中。偻起身子,两只瘦骨如柴的手爱怜地抚摸着男子的俊挺面颊,温太后含嗔带笑道,“国事虽重,也不可误了自己的家事。既过了顽劣年纪,就休再流连花街探红问粉,好好寻个名门闺秀结亲才是!”
“姑祖母教训得是,徵儿这便提灯上街,挨家挨户地叩门寻去。见了模样讨喜的,直接取条褥子卷裹回府!”
“哀家与你说正经的,你却这般滑舌谑浪!”虽是叱责口吻,可一双浑浊眼眸却掩不住满目昵爱笑意。“听闻你让工部大兴土木修建‘温郎庙’,惹得满朝文武非议纷纷。你这活得好好的,何苦去招惹那份晦气!”
“这香花、明灯非是供养徵儿一人,既是奉祀温氏先祖,也是佑我温氏后嗣得享万世昌盛!”洋洋情绪高嵌眉间,温羽徵复又撒娇似的将脸埋于老太后膝上,笑道,“姑祖母如日当空,福寿无疆,自然也会光照福庇我温氏一门!”
“可你这般便是摆明不把杞昭放在眼里。皇帝尚且年幼,你个做臣子的,多少该让着他些。”
听得这姑祖侄孙间的话愈加不足为外人所闻,阮辰嗣赶忙叩首告讫。
“有劳阮御医了。”温太后扬手一挥,便算打发了他下去。
出得莫名教人窒闷的甘棠殿,他本打算离宫。
拂面杨柳风,殿宇阁梁屹然海棠吐艳中。宫婢三三两两踱步画桥——忽见一只梅花雀飞了来,不偏不倚落于身前。覆羽赤红,密密缀着雪白斑点。恰似覆雪红梅,好不艳丽。这只梅花雀仿似极通人性,竟以那宝石似的溜溜眼睛盯着他不放。与那鸟儿相互凝视半晌,于是掉转过身,往后宫深处去了。
过了几处楼阁台榭,方才停于两扇些许掉漆的朱门之前。抬头看,紫木匾额上书有“合卺宫”三个镏金大字。
除却密密布了一层灰,依稀可见当年繁华意态。
虽是孤处一地的废宫,推门而入倒是一片浑然自成的天地。各色编织精巧、镶金带银的笼子挂于四周,可笼中的鸟儿却是不多。五色驳杂的啼鸟各自栖于枝头,鸣啭何其悦耳。虽说概是些伯劳、画眉、白头鹎之类的笼养鸟,但许是天生就和主人亲近,即便放养在笼外,也从来不会飞走。一进门便看见了佋王杞晗正立于一株枝杈相错的桃花树下,仰脸逗弄着一只黄雀。听得有人进门的声音,也未掉过眼眸,仅仅淡然道:“阮大人有些日子不曾登门了,我方才还想着今日可该见了。”
株形袅娜,修剪合度,粉白嫣红成簇成球。桃花开早了,到底还是艳的。
然则,不及眼前人。
只隐约瞧了个桃花掩映下的侧脸,他便不由心忖:难怪宫里人私下不少论议,只道小皇帝俊俏,可若说模样出众,纵是十个杞昭又如何及得上一个杞晗。
才生出这个念头,立马又嗔怪起自己的僭越无礼来。被喳喳鸟语抱了个满怀,阮辰嗣微一笑道:“这儿的鸟是越来越多了。”
“也是国公怜我一个人在这儿无趣儿,时常遣人送些鸟儿来与我逗闷子。”
花梢下置了一只花梨木平头案,上有素雅小菜三俩碟,碗箸却好好放于一旁,看似全然未动。瞧见腰间束带似又收紧了几分,愈显那人的体态清削,阮辰嗣不禁皱眉道,“人皆说你‘爱鸟成痴’,可多少也该爱惜些自己的身子。”
“不敢。”杞晗依旧目不旁视地以侧脸相对,时不时还薄唇轻嘬逗着枝上黄雀,“若不是我时常呕出几两血来,阮大人这般清高拘谨之人,定是怕让人叨拾‘你我偷会叙情’的闲话,再不肯屈尊登门。”
“王爷,微臣不敢……”
“方才还一口一声‘你’‘我’,这会儿倒识起礼数来了。”黄雀扑棱翅膀飞高了些,杞晗终于掉过脸来,含笑视起一两步外的清俊男儿,“皇上要大婚了,是不是?”
四目打了个触便再难挪开:好一个貌若桃花却更胜桃花的少儿郎!阮辰嗣稍愣上半晌,方才道:“朝臣们私下议论,都认定将入主中宫的是国公之女温子衿。”
“嗯,”似淡墨画就的眉毛微微一皱,杞晗不知所想般点了点头,“确也没有更匹配合衬的。”
“皇上大婚后自当亲政,想来那时国公便会准王爷出宫,这十年……”见得那桃花面颜现出一丝怅色,阮辰嗣赶忙住了口。
“十年……十年……”杞晗出神般呐呐自语半晌后,唇边蓦地生出一个好看极了的笑来,仿似豁然,“原来这笼鸟槛猿,孤衾冷榻,一晃眼竟已过了十年……”
那些与阴谋、权术相关的流言蜚语一刻也未消匿于通衢广厦之间,诸如阮辰嗣这样洁身自好的朝中文武至今也琢磨不透——缘何先帝肃宗驾崩,各地藩王入京吊唁之后,不过八岁的杞昭即睁着懵懂眼眸登上了九五之位,而年长四岁、肃宗留诏钦定的未来天子杞晗却无故成了佋王。
囚居于只有两个老宫女相伴的合卺宫,朝看翚禽婆娑,夜听更点稀疏,扳指度过十载春秋。
那两个入宫多年的宫女几易其主,早已深谙宫中世故。她们知晓这年纪轻轻的王爷空有名头却无势力相傍,敏感地意识到这颖慧绝伦貌若桃花的少年却命似芥草,虽说日常起居照料得还算周到,到底是怕惹晦气上身,不怎么与他搭话。反倒当时初入翰林医官院的阮辰嗣不时前来望诊,总算有人相伴。
待杞昭燔燎告天即得帝位之后,也不知是刿心刳腹的有意为之,还是无所用心的事有凑巧。肃宗的三位王子、杞昭的同胞兄长一年内先后自请离京,最后仅有齐王一人得到了国公的额外恩泽,获准入宫向弟弟践行——
“兄长愈加清减了。这远走蜀地,一路车马劳顿,切记好生照料自己。”二人对坐而谈,十九岁的杞仲剑眉酿雨,几番哽咽难言,倒是十三岁的杞晗始终面盈浅笑,温颜软语地宽慰自家兄长。韶光易度,车毂辚辚作响,等候于合卺宫外的内侍们不耐烦地发出催促之声。杞仲临行前,长跪于地失声痛哭,“此去一别,怕是再无可能人间相见。”
“兄长且自先行一步。”杞晗不浓不淡噙起一笑,半真半假似戏似谑道,“十年之后黄泉路上,你我再续手足之缘。”
竟是一语成谶。
齐王离京后的第三个月噩耗传入宫中。巡视属地之时,杞仲不幸遇上一群流民暴徒,这个先皇口中最“神武英明”的儿子也不知被哪个无名小卒砸碎了脑袋。
获悉噩耗的佋王面无表情,食寝一如往常,还不若三年后他死了一只鹩哥。
那只破壳不久的鹩哥煞也奇怪,给它黍米便吃,给它清水便饮,可只要被收进笼子就总叽喳不休,仿似非要脱囚而出不可。
冬夜漫漫难捱,自暮达旦,一宿辗转。屋中人尚未跨门而出,便看见那只掉在雪地上的鹩哥。残叶凋枝下,杞晗将早已冻得僵硬的雏鸟小心翼翼捧于手心,良久跪地不起。正巧阮辰嗣跨门而入,见了杞晗那般模样当下明白过来。温雅面容生出一个宽慰笑容,轻拍那瘦削肩膀道,“鸟儿畏冷过不了冬也是常事。往素里你不总嫌这鸟儿聒噪,如何它死了你倒这般不舍?”
跪地之人慢慢仰起了脸。
“巷陌林薮,地网天罗,何处才有我鹪鹩一枝。”
言罢,束发之年的佋王已是泪水盈盈。
纵然当日高坐帝位的杞晗被温商尧一把拽落在地时也未尝这般失态,一刹侧然于心的阮御医无从得知,缘何一只死去的雏鸟竟能惹得素来波澜不惊的佋王泫然泪下。他鬼使神差般跪于他的身侧,伸臂将他揽进怀里。
眼帘低垂,哀伤凄楚的神色一晃而逝。这若干年后,同样是鸟雀喧枝却寂无人声的合卺宫,同样慢慢仰起脸来的杞晗看上去容光焕发,愈加昳艳不可方物。乔扮了一脸嫣然笑意,他挪前两步,对还未抽离思绪于怅惘的清俊男儿说,“这些年若非有你常伴身侧,我怕也早已殒命宫中了。”
“微臣只是……”低眉间匆猝相视,与一双清辉咫尺相对,阮辰嗣只觉手心被汗水濡了个湿透,口舌发干下说出口的话也磕碰了不少,“只是尽职而已……”
“国公身子好些了么?”
“杯水粒粟,”眉间染上愁色,摇头一叹,“愈见憔瘦。”
“我至今记得,那日他与我开了一赌,赌我二人谁将先于对方阖眼咽气。”杞晗眼波袅转,忽地将身前男子的手抓向自己,笑道,“阮大人不妨替小王搭脉一看,这赌局可有胜算?”肌肤相触的刹那,好似一口烈酒猛然入喉,五脏六腑俱为火灼。只觉握着自己的五根指头细似荻杆,稍加触碰,唯恐就得折了。一贯刚正自持的阮御医哪里自在,战战惶惶地抽回了手。纵然此刻百感交集于腑脏、千般酝酿于唇齿,最后也不过黯然道,“既然王爷身子渐好,微臣这便告退——”
“你听。”还未言毕,却突地被打了断。杞晗竖指于唇边,作了个欹耳倾听的姿势,压低声音说,“有只鸟儿在说话。”
一阵难言的心酸蓦地袭上心头:该是何等孤寂,方才和鸟儿说起了话。阮辰嗣强自一笑,问道,“它在说什么?”
“它说,”这佋王爷一抬脸,笑得实打实的好看,“‘承蒙今日看顾,薄酌聊备,还望阮大人不嫌。’”
☆、3、劝君更尽一杯酒(中)
待杞昭与秦开步入王宫,恰巧与离了温太后寝宫的温羽徵碰了个照面。自持战功彪炳的温大将军见得天子从不屈膝下跪,反倒剑眉高扬,语气生硬地问,“皇上作了这身平民装束,是去了哪里?”
“皇上微服出巡,难道还要向你这做臣子的禀报不成!”秦开张口便叱,不满这逆贼竟敢对皇帝这般无礼,脸上已断然没有了好神色。
杞昭微微蹙起两道岫眉,目光自眼前的俊美男儿游至他腰间佩饰的一柄剑。玉剑环,皮剑鞘,镶珠嵌宝的剑身更是极尽镂绘之工,显得匠气颇重。纵是尚未一展锋芒,凛凛寒意便渗鞘而出,直达观者眼底。端的是把好剑,可作为外臣出入皇宫内院何能携带兵器?他心头不悦,也不作表示,只闷下头来便走往甘棠殿。
岂料二人错身间,这身为臣子的温羽徵竟猝然抬手拽住了少年天子的手腕——杞昭矮了好些,更单薄不少。全无防备下挨上八尺男儿的生生一拽,脚下一个跄踉便跌于地上。
锵锵一队内廷侍卫走过,见得这般大逆之举,竟无一人敢出声阻止。
秦开眉竖如剑,立即瞪目斥道:“温羽徵!你放肆!”而那温大将军面色泰然如常,慢悠悠地伸手去扶地上的皇帝,不轻不重地笑说:“皇上,练武之人手脚难免粗重些,还望海涵。”
眼见被扶身而起的杞昭轻颤不止,一张如雪面颊似红似青,已是羞怒至极。秦开更是怒火填膺,兀自咬牙打颤半晌,忽而笑了起来,“卑职习武于弱龄,闻鸡而起日日不怠,自觉这些年功夫精进不少。大将军武冠天下百战不殆,犯我边境的蛮人只消闻得大将军威名无不丧胆而逃,乘今日相遇之机,可否提点卑职一二?”
温羽徵嘴角噙起一丝讥诮,也不回答好是不好,反倒将一双似笑还非的花哨眼眸投向了另一少年,隐隐笑道,“皇上说,好是不好?”
杞昭稍稍打量了眼前二人,一念蹿过心头,也就点头允了:“那就请温将军稍作一番提点吧。”
杞昭能当着一众人前点这个头,自是对秦开的功夫信得过。当日温太后说小皇帝本就是安静性子,而今日渐孤谨,这深宫大院高堂阔庙的,没个体己说话的人也怪可怜的。便命人为他找个年纪相仿的来陪着读书戏耍。秦氏一门皆忠良,秦开的祖父、叔父俱是遍体金疮的从戎之人,恰巧那时秦开的父亲秦穆将军为保边城瘗骨他乡,只留得雏子一人,正好入宫相伴。
温羽徵解下腰间佩剑,随手抛给了随行宫人。那宫人名唤“吴笙”,当差于甘棠殿,生得朱唇贝齿颇有女儿相。刚一接剑便一个栽葱姿势往前倒去,唯恐宝剑落地遭大将军嗔怪,赶忙伶俐地一滚身子,自己蹭了一脸泥,这柄看似窄狭却重不可负的宝剑倒好好护在了怀中。他将脸仰得老高,挑着眼儿对温大将军媚笑道:“大将军,奴才接好了。”
“温某跟随大哥征战沙场时,秦侍郎只怕还在乳娘怀里摇弄着货郎鼓。”淡淡睃了一眼那眼眸锃亮的小子,竟将一手背于身后,“欺负黄口小儿,实非温某作风。我便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