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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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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去向我大哥讨个人情,便容你在此处修行——”温羽徵自己也未能将话说完,这又有何分别?
  何况温商尧与他的小皇帝共骑一骑去了济南,已是数日不曾归来。
  “不必。”杞晗面色沉静如许,淡然出声,“将军不过空口一诺便削去了贫僧的青丝三千,而今再讨‘人情’,只怕贫僧无命消受了。”
  双手扶上对方肩头,温羽徵似惊似愕地问:“你这是在怨我?!”杞晗摇了摇头:“不敢。”十指注下几分力道,几若要将那瘦削肩骨捏碎了去,他声音带怒地说道:“你分明心中有怨,怨我不曾让你龙腾九五!”杞晗仍是轻轻摇头:“真的不敢。”
  将身前的人放开,他踱出几步,嘴角扯出一丝讥诮,“王爷本可趁我大哥伤重之时与阮大人乔装逃出京师,可却偏偏为了一己之私''欲留于此地,与我许真许假地连番做戏……佛曰‘造种种业因,受种种果报。’”顿了顿,又是一声冷笑,“王爷的发,剃得并不冤啊!”
  “将军,你错了。”
  “我错了?王爷莫非要说,留于京师只因你对我动了真心,而非是想夺回杞昭的天下?”
  “自然也不是。”见得温羽徵掉过眼眸不解相望,杞晗淡淡浮现一笑,“小王从来不曾想过龙袍加身执掌天下,小王不过是想求此一人。”少顷阖齿不言两厢凝视,他方才慢慢开口,“不过想求此一人,求此一人护我于冻馁交迫,求此一人护我于风雨催袭,求此一人护我于安身无处,求此一人护我于生死须臾……可惜,小王想要的,将军终是给不了……”
  温羽徵伸手抚摸上了杞晗的脸颊,那滴滑眶而出的泪恰好打在了他的掌心中央。
  一如针灸,带着烫灼之感,砭入他的肌骨。
  “将军乃麟凤栖于岌岌高山,小王不过蜉蝣溺于漭漭沧海,”青袍僧人掉头而去,徒留一个清削背影,“俩俩殊途,将军就……莫来送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温大和小皇帝的攻受问题。。。这个作者决定还是顺其自然罢。。。看文往后如何发展》///《


☆、37、屈指堪惊心头恨(中)

  十余装束不打眼的兵士功夫俱是不弱,与公公徐勤一同“护送”着佋王离京。途经草茸郁、花漫径的一片树林,继而拐入深处。青袍僧人仍难改爱鸟如痴的脾性,一听得栖于枝上的鸟儿竞相啼鸣,不由停下脚步仰头望去——见得蓊郁笼盖之下,那些鸟儿时而跃跳枝头、时而一飞冲天,一双清皎眼眸同时流出万般羡慕与怅惘,全然忘却了再往前行路。
  “走!”一个矮胖兵士虎长一张脸,出手对他一记重推,“磨蹭什么?!”
  却听得徐勤突然尖厉出声:“慢着!”他于那些兵士耳旁一番耳语,换来一个个惊诧面容,只问:“当真?”徐勤微微颌首,鹰鼻长脸敛得万分凝重:“确是国公亲口吩咐于咱家的。”
  见那些兵士个个深信不疑,他即走往了杞晗身前,尚未开口,却见那青袍僧人微笑着点了点头,问道,“就是此地了吗?”
  那徐公公客客气气躬身低头作下一揖,良久不曾抬起脸来,“奴才奉国公口谕,送佋王爷上路。”
  “好一处‘流莺声在绿阴中’的景致!”杞晗又抬起眼眸徐徐环视,玉白双颊沁着一抹艳色的笑道,“若能遗骨于此,也算是大幸了。”
  他手持念珠,屈膝跪于垫了些枯叶的泥地之上,轻轻阖起了眼眸。
  眼睛这冰骨玉肌的少年僧人一脸平静受死的模样,到底令徐勤起了一刹那的怜悯之心。俯身凑近杞晗,附于他耳旁悄声说道:“我便向王爷示个醒儿,也免得王爷枉死荒野不明不白——非是国公要取王爷性命。就不知王爷你好端端地如何开罪了韦相的二小姐,奴才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送王爷上路之后自会去找个无人识得的地方颐养天年,享得几年不必伺候主子、舔脸求荣的安生日子!黄泉路上,王爷切莫相怨。”
  “命该如此,不怨。”他仍旧阖着眼睛,呼吸均匀绵长,神色安然带笑。徐徐拨转手中念珠,口中喃喃念诵佛偈,看似已深入禅定。
  徐勤见了不免又好生惋惜,摇头叹出一声,“这个时候再念经也无用了,佛祖救不了你,谁也救不了你。”自袖口取出一条白绢,他扬声道,“王爷,来生切记投个寻常人家。莫求府第院宅,莫求荣华富贵,只求得生一堆娃儿,活得百十岁寿数,把今生的债都偿了吧!”
  白绢勒上脖颈,仿似冰凉井水滑过肌肤。
  “惟愿不为虑,于佛灭度后,恐怖恶世中,我等当广说……”十年笼鸟槛猿的苟且偷生与苦苦挣扎,这一刻真的来临之际,反倒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舒怀。温商尧赠予的那册《妙法莲华经》残卷早已颂得烂熟于心,杞晗面上带笑,眼眸轻阖。一面拨转手中念珠,一面反复念起了几句佛经,“有诸无智人,恶口骂詈等,及加刀杖者,我等皆当忍……”
  白绢愈勒愈紧,手中的念珠也随之拨转得更快。
  “有诸无智人,恶口骂詈等,及加刀杖者,我等皆当忍……”
  枝梢上的蛩语、花坞间的蝶舞、林薮唱鸟、春水游鱼……人间种种美好似已慢慢远他而去。少年僧人想起自己这可笑而虚妄一生,想起了自己曾夙夜祈望,祈望能学它鸟儿劲飞长空……
  他的怨、他的恨、他的不甘心、他的不情愿多如恒河之沙,唯有那个人是这腥浊一生中唯一的栴檀之香。
  ——辰嗣,若能以我今生苦厄,换得来生与你弋钓草野相守朝夕,倒也值得。
  “及加刀杖者……我等皆当忍……皆当忍……”诵经之声听来艰难干涩。气门闭塞,被狠狠勒紧的喉骨发出嚓嚓响动,几乎令其难以吐纳。他本想淡然赴死,可人之将死,又岂会不害怕?颗颗汗珠沁出白皙额头,那具瘦削身体难以自控地颤栗起来。耳膜之中充斥各种杂沓声响,风声、歌声、哭声、笑声……似乎还隐约传来马蹄切切之声。
  “皆当忍……忍——”他终是再难笑出,缠绕指间的念珠拨转如飞——突然串珠之线崩了断,叮琅叮琅,珠子滚散一地。
  ——辰嗣,对不住。
  树林尽头储着一条大河。适逢秋日晴好,正是水天相映,俩俩波平如镜。
  一个头戴蓑笠的老翁将渔舟拢于岸旁,朝坐于渡头边的一个清俊男子朗声笑道:“我看你已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了,莫非是心上的人儿迟迟未来?”
  阮辰嗣赶忙起身朝老翁作了一揖,笑道:“晚辈确在等人。”
  周棣解下蓑笠,几步迈上岸来。“你一看便是个官儿。”对那不过一袭寻常妆扮的男子上下一番打量,又是一笑,“可是官却不大。”
  “老丈当真好眼力!”阮辰嗣毫不介意地笑起问道,“老丈如何这般目光如炬,竟能言中晚辈是个不大的官儿?”
  “你们这些当官的人,非是眉头长蹙,便是满眼傲蔑。无有例外。”周棣抬手一抚腮上白须,又道,“老朽有个忘年之交,虽说他的官儿比你大,可这眉头长蹙忧心忡忡的模样却是一划的!”
  “老丈尚未予晚辈解答,虽说晚辈这‘眉头长蹙’是个当官的样儿,如何又是个不大的官儿?”
  “大人何不临着湖面照一照,这脸上满满的寒酸相,分明在说自己官不过五品!”
  “哈哈!”
  二人相谈甚欢,俊逸男子不时以一声大笑掩去一脸忧容:本打算由他剃度之始一路相伴,可杞晗却说他既是替天子出家便不容旁人半分亵渎,只准他等候于渡头。
  阮辰嗣当然知道杞晗心头积累经年的恨与怨,否则他也不会在温商尧伤重昏迷之时忽而出言暗示:若要逍遥归去,必得先利用诊伤之便取了温商尧的性命——他闻之大惊失色,随即又毫不犹豫地正言加以拒绝,此后二人一切如常对此只字未提。他是当世华佗人间扁鹊,医得了膏肓之病,却治不了心头疮疡;他知五味宜忌、识标本阴阳、深谙百草药性、熟悉金石妙用,却始终难以参透:为何那个白玉无瑕的少儿郎会一刹起了这么恶毒的念头。
  天色暗得愈显厉害,风低徊,倦鸿悉数归巢。
  “大人,只怕你等的人不会来了。”拾了些柴火的周棣正当离去,回眸看了枯坐出声的男子一眼,叹了口气道,“不如尽早归去罢。”
  只是摇了摇头。
  阮辰嗣在渡头独自坐了整整一夜,而杞晗未来。
  一如那尾生,不曾等来他愿为她抱柱而亡的女子。


☆、38、屈指堪惊心头恨(下)

  “皆当忍……忍——”他终是再难笑出,缠绕指间的念珠拨转如飞——突然串珠之线崩了断,叮琅叮琅,珠子滚散一地。
  即在杞晗感到自己即将为人勒毙之时,白绢紧扼的喉骨却蓦然一松。不可置信的茫然远远多过死里逃生的讶然,他睁开眼,慢慢掉头回去——眼前的徐勤目眦欲裂,鹰鼻下的阔口撕开般张大,血色涎水滴滴滑落口角。
  一柄黑色剑刃穿喉而过,那人带着一脸难以宽释的震愕侧身倒了下去。
  少年僧人对视上了徐勤身后的那双眼睛。温羽徵。
  马蹄催切,一身倏忽千里的轻身功夫更冠绝天下,直至徐勤倒下,其余兵士方才分辨出来人样貌。一矮胖兵士大跨一步迎身向前,两臂屈平作了个抱拳之礼,回禀道,“将军,我等也是奉命于国公——”
  “国公”二字尚未完全脱口而出,一言未发而全无表情的俊美郎君突地展臂扬腕——只见一道玄光划过,头颅飞起三丈,血液登时泼溅如雨。
  剑锋直指长天。霎然风扫残云,枝上百鸟惶惶惊飞,仿似天地也为之变色。
  “大、大将军!”另一兵士方才唤他一声,温羽徵眼梢微微一瞥,仅仅稍一偏旋手腕,一道刺目黑光射出白袍袖间,生生又划开一人的咽喉。
  当吟嗜血,一旦出鞘见血,必会惑得主人不留剑下活口。他浑如杀红了眼般,血色眼眸所指之处,定是一剑封喉一条人命。而手中那柄长剑,全似身长三尺的黑鳞之蛇,剑刃上的雕纹诡谲古怪不说,一旦沾了人血更嗡嗡生响,仿若厉鬼惨厉恸哭般令人悚然。
  其余十来兵士不欲束手就戮,当即长剑齐施,豁出生死与之相拼。
  见得一人为当吟当胸穿过,又有一人即自温羽徵无剑相傍的另侧扑将上来,欲索其空隙呛啷一击——血色瞳仁微一睃挑,他侧身以避,顺又往那人脖颈处劈下一掌,立时折其颈骨,毙其性命。刀剑相击的铮鸣之声也未听得几回,地上已横七竖八躺倒诸多尸首,俱是穿喉枭首的惨烈模样。余下的最后一人早已骇得双膝发软,自知力敌不过赶紧伏地求饶,“将军……求将军网开一面饶小人一条生路……”
  剑眉飞斜入鬓,瞳光阴戾暗红,染血的发丝拂过轮廓俊削的面颊。颀长身影曳于身后,他长剑倒提,带着凛烈杀气步步逼近。
  若非天神降凡,又何有这般俊美无俦的恶鬼修罗!
  “小人非是……非是有心伤害佋王爷的性命……”跪地之人面色惨然泛青,嘴里似含了一口浓痰,对近在咫尺的俊美郎君口舌不清地说,“只、只因国公——”
  但听当吟一声尖嘶,黑光大作之下,咕噜咕噜便滚下一颗未曾瞑目的头颅。
  周遭十余具尸首,仍跪于地上的少年僧人看见那个男人提着剑,返身走向已为污浊鲜血泼溅满脸的自己——那人身后,竟似花苞吐艳般霎然绽开几道光亮,劈头盖脸映照于自己眼前。他仰起头来恍惚看着步步相近的来人,眼眸不见开阖,整个人凝然不动,宛然不再识得对方是谁。
  温羽徵站立于杞晗身前,以剑端轻轻掂起他的下颌,俯下目光,凝神看他。
  “如何又哭了?”良久的阖然对视,当吟的颤鸣渐渐消匿于无声。几若同时,笼于眼瞳的戾气杀机也随之屏退干净。温羽徵扔掉手中长锋,跪□来,将杞晗完完整整搂于自己怀中。他的手抚摩起他无一寸青丝的脑后,于他耳畔轻言,“自此,我来护你。”
  我来护你。
  “护你于冻馁交迫,护你于风雨催袭,”将怀中人箍得更紧,柔声说道,“护你于安身无处,护你于……”
  佛经偈云: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对方说得什么少年僧人一字再未听见,他只知道,自己正被牢牢拥在一个温热怀中。眼前似浮起一缕薄雾、蒙起一片蝉翼、罩起一袭轻纱,最后直直滑落两道泪泉,如何也收不住。
  温郎庙内,他替他检视伤口——脖子上的紫红勒痕仍是清晰可见,令人不免担心,这漂亮颈项会突然折断。
  着人熬好了汤药,温大将军亲自喂于禅榻上的少年僧人,更以拇指轻拂,替他将沾于唇角的药汁抹了去——手掌忽被对方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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