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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自欺欺人者最怕的图穷匕见那一刻。杞昭看见温商尧驻足殿门前,那只方才自己还温柔扣紧的手此刻看来极为疲倦地扶于门棱,连着他的身体都在轻颤不止。良久不置一言之后,他并未回头地出声道:“臣当亲手杀了他。”
“朕自然信你。”杞昭将面上的疑色与阴霾一并抹了去,复又似展露童颜般笑道,“你去吧,朕等你回来。”
笑容还未绽个圆满,即见殿门前的男子突然晃了晃,竟倒身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莫问作者帐内到底发生了何事,欢迎根据自己的喜好自行理解XDDDD【此言该杀!太不负责任了= =
☆、63、蜀道难于上青天(上)
待温子衿打算同杞晗一同逃出京去,才恍然惊觉身边凭白生出多双眼睛紧盯不放,便连那徘徊巷弄的贩夫看来也行迹鬼祟目光不善,也不知是否因由“疑人偷斧”。还多亏奚婆与她那个结巴儿子马六,俩人一身显眼的农人打扮,手挎编篮,俩俩埋头偎扶着进了温子衿的三合院门。一旦入得门内,赶忙将一身农人行头与杞晗夫妇换了去。教二人扮作村夫村妇模样,隔了一二时辰后,再以同样埋首蹀步的姿态行出门去。
待乔装监视的兵卒察觉出事有蹊跷之时,二人已跑出好远。杞晗与唐峤早已有约在先,一旦他下定决心投奔蜀地,沿途自有暗自潜入的浚王属下悉心照应。一路几度改换乔装,更不吝银两疏通打点,倒也不曾引人耳目。
驱车之人名唤鲁立达,阔脸疏眉,蒜鼻大眼,虽然黑身黑面貌不惊人,一身外家功夫确是不俗。他撇头对身后的杞晗舒眉笑道:“唐公子已留书将一切打点妥当。京师近郊眼线众多,我等行事需避人耳目,切忌张扬。待顺妫水河而下,转眼便是异姓王朱忠良的封地,自能安全好些。”
杞晗淡淡“嗯”了一声,似也不愿再与之搭话。
温商尧入阁以来,待平定了宇内贼寇与外邦强虏,便主张废除旧制,力推新法。首当其冲即是赋役与财税的改革,激起了各地藩王宗室们的大为不满。然他们慑于温氏兄弟权倾朝野之威而不敢攻讦在明,只敢背地里屡屡施计阻挠。而今听闻温羽徵校场之上对兄长出言不逊更擅自挥师离京,自知这千里之堤也出了蚁穴之漏,自然大起胆子书信往来互相勾结。
“这堑太深,车轮卡在里头挣脱不得。”鲁立达狠一挥鞭赶了赶驾车的马匹,见车子勉强动了动又陷回沟里,于是回头道,“马儿也累得紧了,此去渡头剩不下多少路,还劳请王爷与王妃下车步行。”
车内之人应声掀帘下地,互不作声地行路向前。
天尚未明,野夫田叟亦未见一人。许是因由春日当前,虽说放眼眺去尽是枝萧疏、叶颓唐,可这寒天淡水相接间的波光清泠,山色隽美,实非暮秋酷夏可堪比拟。上下飘旋的雪花浑似绞碎了的白绸,落在相偎而行的俩人身上、发上,隐有幽咽之声。
田陌崎岖,举步略略艰难。温子衿忍不住偷偷瞥头看了杞晗一眼——一张白璧似的脸因冻覆上一层桃花一色的红,瑟瑟缩在脖子里头也看不真切。落于鬓边的雪花倒似极了白霜匀染,华发尽生,莫名与那花甲之年的老翁好些相似。她不禁心头一暖,于他耳畔低低笑道,“你瞧,我们这不是执手白头了么?”话一出口,又蓦然感到心酸难忍,一对且圆且深的目眶前当即蓄上一层泪雾。温子衿不想教自己的委屈心伤为夫婿瞧见,只得兀自挪开眼眸,忍泪别过头去。
只感手臂为人扣得更紧了些,杞晗低头看了看妻子挽着自己的一双手,仍旧面色寡漠未置一声。
抬眼即可望见渡头,停泊接应的船只早于此地候了多时。船上又下来几人,皆是浚王的心腹,几步之外见得杞晗即已毕恭毕敬地行礼作揖,齐齐唤道:“我等奉浚王爷与唐公子之令,来此迎接佋王入川!”
岂知三人还未来得及登船,便听得身后响起了马蹄之声,飞快地由远迫近,嘈杂如繁管急弦。来人一壁追赶一壁扬声高喊,“小姐留步!”
一众来人自三面围拢,须臾已成戈戟森然、戎兵罗立的网罟之势。为首那文官模样的男子杞晗虽未照过面,可温子衿不但认得还与之相熟得很,施淳。
手勒马缰跨马而下,施淳躬身给眼前乔装村夫村妇的二人行了个礼,随即笑道,“国公知道王爷与小姐意欲出游,然他担忧天气恶寒出行多有不便,特派卑职前来迎王爷与小姐回府,待天气暖些再行不迟。”他不将话挑明,只为让这夫妇二人能顺阶而下,不致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了“谋逆”的罪名。
只听鲁立达一声爆喝,浚王的数位手下纷纷亮出兵器,个个龇牙瞪目,几欲以视死如归之态扑杀上前。鲁立达将杞晗与温子衿往身后护了护,怒目睁视道,“请王爷与王妃先行上船!我等便与这些朝廷鹰犬拼个鱼死网破!”
“想来这位便是浚王手下的第一猛将,鲁立达鲁将军了。素闻将军英姿骁勇,施某有幸一见,果不虚传。”自恃我众敌寡,施淳面含微笑,从容不迫地侃侃道来,“将军这般英雄盖世,却只为区区一个藩王的部将,委实令人惋惜。若将军今日肯随施某回京,施某定将向陛下与国公举荐将军,莫说从今往后前程似锦,甚至封王拜将独霸一方,也未尝不可。将军又何必贪图浚王许诺的蝇头微利,做这困兽之斗,自取灭亡?”
“稚子当道,貔貅柄权,”鲁立达毫不为对方的煽惑所动,只脱口骂道,“我等不自取灭亡,只怕亡得便是大周了!”
眼见两厢蓄势待发,温子衿自怀揣的包裹中摸出一支钗,袅袅行于一干人等的中央。她曾用这支钗刺穿父亲的手掌,自然也不惧此刻用它扎入自己的咽喉。颊上的泪珠早已拭尽,她含着极是嫣然的一个笑,将手中珠钗逼近自己的喉管,大方直视施淳的眼眸道,“我不是要出游,我是要谋反。”掉头望了杞晗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又笑,“不对,我也不是要谋反,我要这天下物归原主!”
“小姐何必不留余地,咄咄逼人呢?”施淳径自一惊,赶忙出声规劝,“卑职肯请小姐三思而行,切莫遭了那些心术不正之人的诓骗利用,反而伤及自己的至亲。”
手下用了几分力,钗尖儿顷刻没入肌肤,渗出米粒大小的一点血红。温子衿仍旧摇首轻言:“而今子衿的至亲便是子衿的夫婿,难道子衿能任由你们拔剑持刀,害他性命?”施淳着急辩道:“卑职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若王爷与小姐此刻随卑职回京,陛下定不会深究,而王爷与小姐的行、止、寝、食,也当一切照旧。”
“行、止、寝、食,一切照旧?”温子衿反倒笑了,“施大人的意思便是,将我二人捕回京中,锁入囚牢?终日提心吊胆,苟延残喘,似那笼中的鸟儿供皇帝玩赏,顺其意则昌,逆其意则亡?”
浚王的十余死士决计不肯束手就擒,而这一袭粗麻仍不掩丽质的少女恰似清水中的一支荷芰,又有谁忍心荡舟于旁,亲手将其攀折?不忍温商尧徒受丧女之痛,施淳自我宽慰道此去川蜀路途尚遥,仍有重重关卡相阻相拦,于是仰天一声长叹,摇了摇头道,“也罢,蜀道艰难……王爷小姐,你们……且自珍重。”言罢,扬手一挥,即将包围身旁的兵士们喝退了去。
温子衿怕施淳出尔反尔,故而仍以珠钗抵着咽喉立于原地,只对杞晗说了声,“晗哥哥,你先上船。”见杞晗在鲁立达的指引下上了船,这才放心地掉回头去。
杞晗立于舷尾,向自己的妻子递出了手掌——她刚向他伸手过去,还未来得及与他十指相扣肌肤相触,竟忽地瞪大了眼睛,僵立不动了。
一干人剑拔弩张对峙之余,全未注意到另有一队人马已埋伏在侧。一支箭“咻”的一声飞过,正好当胸而过,将她的衣襟洇成一片残暮般的红。
“子……子衿……”这双素来清皎如月华泻地的眼睛,终因映入眸中的殷红染上了同样的血色。他朝自己的妻子嘶声唤道,“子衿!”
为尖锐锋镝穿心而过的刹那,温子衿看见那张俊雅极了的脸孔头一回为自己露出了伤心的表情。她的至死不悔并未如石沉大海杳无回应,她到底没有输给自己那个“焐不暖又化不去”的父亲,也没有输给自己那个“至死未见心爱之人为己动容”的母亲。
“真好……子衿终究没有……”胸口剧痛难当,溢满口中的血沫再难咽下,她却突然感到身子一轻,仿似一株桃花断折于迅烈的风又为风带起,“没有重蹈娘亲的覆辙……真……真好……”
几支箭复又穿身而过,温子衿身子一斜,慢慢倒向地上。竟是含着笑的。
船身剧烈晃了晃,扑跌在地的杞晗浑似死了般怔愕不动,却猛地为人推了一把,避过了一支飞来的利箭。取而代之是一个浚王的死士应弦落入水中。
“还不起行!等死么!”鲁立达冲船夫喝出一声,又一壁护着杞晗,一壁拼命挥剑抵挡箭雨。
一时飞矢如雨,连着施淳所带的兵马亦不放过,转而已倒下一片,满地狼藉尸首。
怎料“黄雀在后”的疏忽竟使得情势陡转直下,施淳亦是震愕不已,他对着持弓在侧的羽林兵大声吼道:“何人派你们来的!”
为首的羽林将领正是秦开。少年剑眉一扬,嘴角一勾,扬手抖落了掌中的天子令牌——竖鳞张爪的一条金龙蟠曲其上,栩栩欲飞之貌似红日当空般耀得人眼目难睁。听他冷冷叱道:“我等奉陛下口谕,一旦见得佋王与温子衿即格杀勿论!何人徇私枉纵,概以谋逆之罪论处,就地正法!”
“施某分明记得,陛下当日亲口答应要‘允佋王一个人情’,秦小将军又安敢假传圣意,违抗君命!”施淳身颤不止,扬声怒叱,“你今日不分青红皂白地诛杀温小姐,待回京之后,凭何向陛下与国公交代!”
“正是陛下的亲口谕旨,只说佋王可以放走,但温子衿断不能赦。至于温商尧……”秦开冷笑道,“他被韦云珠下了毒,能否留下命来质问于我,还是未知之数呢!”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作者地理常识的匮乏,随着战事的拉开,文中的“长安”看来绝非古都西安,倒似乎更接近帝都北京。其它文中提到的地理位置与现实相符,请放心阅读(*^^*)
☆、64、蜀道难于上青天(中)
眼见杞晗同负伤的鲁立达坐船而去,秦开也不再行追捕。命人将满地的尸首抛入河里,又命人将温子衿的尸首裹上白布带回京里。自个儿先行跨马回京之前,不忘一再叮嘱手下的羽林军,若旁人问起必三缄其口,实难托辞便说是浚王的死士拼死顽抗,混战之中温子衿死于他们的手中。
虽说皇帝交代的事情也算办得利落,可秦开想到温子衿如花年纪又初为人妇,心里不免好些替她惋惜。返京的路上始终板着脸孔闷闷不乐,方才披星戴月地赶入长安城内就直奔帝宫而去。于清心殿中的少年天子仍未上朝,秦开听闻宫人晋汝说,陛下只道秦大人来了不必通传,进殿面圣即可。
黄绫红锦的床幔半垂半收,檀木幽香楠木端庄,鎏金髹漆的内殿恰有浓墨重彩之妙,乍看之下颇似一帧罨画。秦开跨入殿内,抬眼便见少年天子于榻上凝然盘坐,眼眸只开不阖,整个人也一动不动。
秦开小心唤他一声,待走近了才发现,榻上原来还有一人。正枕在皇帝的怀里。
面白、唇白、发亦白,那个男人气息全无,虽颜色枯槁若蜡炬将灭,可阖眸沉睡的神态倒也安详。
杞昭听见来人走近的声音,一眨未眨的眼睛仍视前方,唯独黑黢黢的眼瞳朝对方稍一转瞥,似一下活转了般。问,“人呢?”秦开低头拱手答曰:“微臣无用,任佋王逃脱了。不过温子衿当场殒命箭下,此刻已运回京师安葬。”
“温子衿不受煽惑,深明大义,与逆贼慷慨周旋却终为其所害,实乃羞煞尔等须眉的巾帼豪杰。待朕好好想想该赐她一个何样的谥号,再以国礼为其举殡。”颠缁倒素也面色无改,少年天子神容若静水一泓、若古井无波,丝毫瞧不出喜怒阴晴,又问,“施淳呢?”
秦开答道:“施淳已收押于监牢之中。”杞昭朝少年侧脸看去,微一蹙眉问道:“没闹?”秦开摇头道:“刚押入牢里还吵着嚷着要面见陛下,这会儿怕是想明白了,只对墙默坐,不时吁长叹短一番。”
“吁长叹短便是心怀愤懑,还没想明白。”不再板出一脸令人凛然的严肃神色,杞昭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施淳有经国之略、济世之才,朕用得上他。若他能识大体,早晚这左相的位置便是他的;可若他始终想不明白……那匕首还是鸩酒,就让他二者择其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