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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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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你这弟弟与你半分不似。”一双淡眉挑了高,白衣公子倒笑了,“他以为宫闱生变在即,只消木已成舟,天下仍旧姓简,江山兆民仍旧要人肩担,你这为国为民的首辅定然卸不下肩头担子,总也没有不辅政的道理。可他这厢出掌将你打伤,那壁倒忙着买醉宿娼,日日醺然夜夜笙歌,醉生梦死浑浑噩噩,全然无暇起兵的大业……”一旦提及温羽徵,那原还含笑的脸庞一刹敛出几分鄙薄之意,杞晗嘴角不屑一勾,冷叱一声,“没出息的东西!”
  温商尧蹙眉问道:“何为……宫闱生变在即?”杞晗便又轻浅笑起,也不遮不藏地应承道:“舅父大人奉天子之召运粮入京,却是明为运粮,暗度陈仓。只怕这个时候小皇帝还毫无察觉,正在宫中大设筵席款待于他。”温商尧摇头道:“萧坚向来谨慎,我曾屡次传召他入京,他总诸多借口不曾应允,何以这回会甘愿涉险?”杞晗道:“温羽徵引兵入川,秦时如出师漠北,京中守卫空虚,只剩下秦开和那群乳臭未干的羽林兵,难道不是千载良机?
  “他到底……到底是长大了……”他稍一琢磨便立马大笑起来,笑得太过抒怀惬意,以致又连咳不止,“这以身作饵请君入瓮的戏码,竟让老谋深算的简寿都信以为真!”
  杞晗听言大惊失色,见温商尧一脸平静笃然,复又恨意顿生。他突然凑身向前,“陛下确实今非昔比——国公为何不问问子衿是怎么死的?”见对方眼眉蹙起却不说话,他又神色悠然娓娓而言,“你派来的那个施淳本已打算将我们放走,偏生皇帝的羽林军黄雀在后。他们本可先偷袭得手将我射杀,再将子衿安然带回——可他们偏偏选择置我于不顾,万箭齐发,只对准子衿一人……国公又可否知道,子衿临死之时说了什么?”
  温商尧忽而剧烈地咳嗽起来,心脏似为人狠绞,喉管似为人紧扼,话音也颤抖了好些:“她……她说什么?”
  “她说,真好……她说,子衿终究未蹈娘亲的覆辙……”杞晗俯身逼靠于温商尧的耳旁,一侧阴冷笑意染上桃瓣似的唇角,“若非你以情自困伤人伤己,子衿怕也未必不愿入宫为后嫁于杞昭,更不会落得乱箭穿身、曝尸荒野的下场!国公何不扪心自问,子衿执意悖逆你的意思嫁我为妻,究竟是因由慕我,还是因由恨你?”
  一刀一锲,字字分明带血;红牙桐琴,曲曲历历在耳。他埋脸向下,不予作答,却掩不住溅进眼底的酒液慢慢滑落瘦削颊旁,无比炙烫。
  “浚王的人惧怕温羽徵而不敢擅动于你,我却可以。我虽不愿你回京相助皇帝,却也暂且不愿杀你。”杞晗一掸白袍掉头而去,放声笑道,“十载苟延残喘、寄人篱下的深宫幽禁,小婿自当如数奉还——我委实想看一看,这釜鱼罝鸟的温郎还能否人间无二!”
  


☆、77、看似鹘伶得意秋(上)

  萧坚亲自携带上缴国库的粮饷入京,少年天子一直迎出朱雀门外。这君臣二人做戏一般的寒暄往来,暂尔不必多言。
  得知京中守卫不过一群初入军中的少儿郎,生怕自陇西出师的动静太大,引来秦时如等驻守在外的边将获悉消息回京勤王。萧坚此行也仅挑了五千精壮兵马乔装随行,与宫中的韦松、马开元等人里应外合,打点了城门守将,以月出参横之时燃火把于城郭为攻城暗号——一见暗号,城门守将便城门打开,将五千驻扎在外的兵马放入城来,取出藏于粮包里的兵器便径直奔杀帝宫。
  萧坚自忖计划天衣无缝,便装模作样推辞了天子筵请,而京中那些权势显赫的温氏戚族则一并入甘棠殿赴宴。
  城郭上的火把如期点了亮,一支身负强弩长戟的大军高举火把,浩浩荡荡奔杀入帝宫而去。睡梦中的长安官吏与百姓被铮铮铁蹄与震天吼声惊了醒,他们马上意识到这个赒穷恤匮的小皇帝终究棋差卧薪尝胆十载的萧将军一招,他的帝主之位正岌岌可危。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萧坚的五千精兵方才尽数通过朱雀门就遭到了羽林军的伏击。张弓搭箭占据高地的羽林少年对引兵而来的叛贼形成了瓮中捉鳖之势,以寡敌众仍处上风,转眼即教对方折损过半。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马上的萧将军猝不及防,他明白少年天子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的同时也明白自己为人出卖了——马开元的临阵倒戈与当初施淳的深入敌营并不相同,少年天子许诺他的是他表外甥女王嫄的皇后之位,是从此温氏一族的凋敝衰落以及马氏一门的昌荣崛起。
  两厢人马的殊死搏杀整整持续了几个时辰,拔刀见红的方式变的尤其简单而血腥。不断倒下的尸体堆积于少年天子的眼前,瓢泼而下的鲜血冲洗着这重重宫阙中累积千年的悲欢与炎凉。萧坚奋力厮杀至最后一刻,直到他终于被那些初生牛犊的小将们所擒住,如同一头骁勇的虎终被捆缚。
  地上横七竖八躺倒了一些碎成肉块的尸首。那些尸首的面貌俱已难以辨认,依稀可见应该是与秦范二人相仿年纪的少年郎。统率这些羽林卫的两位少年将军亦是遍体浴血,他们的手下死伤大半,而萧坚乔装带入京师的五千兵卒几乎全军覆没于此役。
  算不得兵不血刃,但到底还是胜了。回眸看见踩着层层尸首踱步而来的龙袍少年,范炎青顾不得擦拭模糊了他面貌的满脸鲜血即跪地道:“禀陛下,义父离京前,嘱咐卑职誓死守卫陛下!卑职幸而不辱此命,羽林军已将叛贼尽数拿下!” 
  被天子召来宫中饮宴的温氏戚族们还等着宫变得逞的喜讯,结果却看见了团团将甘棠殿围拢的羽林少年。他们用大捆大捆淋了酒的薪柴把太后寝宫全然封死,手持着火把等待少年天子的一声令下。自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的众人吐纳不敢出声,只有仿佛一夕苍老数岁之多的温太后持着一纸诏书,颤颤巍巍的步子扣响了殿门前的白玉石阶。一个古稀老妇的负隅顽抗显得格外可怜而又可笑,她不住地重复着相同言辞,声音老迈而且浊重,“哀家有先帝的诏书,先帝将帝位传给了七皇子杞晗……”冲包围甘棠殿的士兵们抖了抖自己的手腕,她说,“来人啊,把这个窃据帝位的贼子拿下!”
  杞昭几乎哑然失笑。那纸诏书的真假于他而言早已无关紧要。两手背后立于殿门之外,微微抬脸望着白玉阶上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妇。一晌的默然对视之后,龙袍少年忽然大声笑出。那个抒怀的笑声于此刻全无声息的宫苑内听来荡气回肠。“谁是天子?”他朝拥挤于殿内的那些温氏戚族投去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问道,“朕,还是佋王?”
  那些平日里沉湎于纵酒投壶之戏温家男儿一个挨着一个跪倒在地,向着少年天子叩首不迭,“四海升平因由陛下,万众之心归于陛下,奉天承运继承大统的天子当然是陛下!”额头磕出鲜血,点点殷红宛若梅瓣溅落白玉石阶,他们仍不住地齐齐哭喊,眼泪鼻水流作了一处,“求陛下念在我等与国公同姓同宗之亲故,网开一面饶我等死罪!”
  老太后盛怒于这些温氏子孙毫无骨鲠的畏死丑态,咳得唾沫四溅,却仍挺着头颅背脊,以金杖连连扣地叱责起数步之遥的皇帝,“陛下难道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担不道不孝之恶逆之名,处死哀家不成?”见杞昭面色僵硬地蹙起了眼眉,温太后便似转败为胜般亮起了一双焦枯面容上的眼睛,仿佛撬开了黑壳蚌中的一对明珠,冲左右道,“你们这群鄙陋无用的东西!待皇帝的首辅暴毙于蜀地,待哀家的徵儿挥师杀入帝宫,这宫里做主的人便还是哀家!”
  桀桀火光后的少年脸孔一刹露出一种与其年岁全然不符的悲伤神色。
  温商尧一去不返,而今流寓何方,是生是死,全无一个可靠音信。一听老太后此言,杞昭再难泰然掩映这如久旱望雨的辗转思念,也再难怡然涂饰这如油烹火炙的忧心忡忡。他颤着一双手与一双唇,几欲被这扑面而来的火光热度逼下两道泪泉,委屈而又不解地道:“他……他也是皇祖母的侄孙儿,皇祖母不牵系他的安危也罢了,何以这般出言诅詈于他?”
  少年天子抬手一拭眼角,拇指缓慢移下目眶,也拭出了一副冷淡非常的面孔。他抬手轻轻一挥,羽林军便朝早已积了柴的宫阙射出了着火的箭矢。轰然窜起的火苗顷刻将甘棠殿化为地狱,张弓以待的羽林军则断去了殿内人的逃生之路。
  火焰愈燃愈烈,照得昼夜难分,天地一片焜明。滚滚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受不得火舌吞吐的吴笙一壁高呼着“大将军救救奴才”一壁光脚赤足地欲逃往殿外,结果却为羽林军放了一通乱箭,当场射杀。
  杞昭命宫人取来打了水的银盆与江南进贡的丝绢,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
  “朕不喜欢女人的舌头。除了诅詈惑众,惹是生非,别无用途。”一双手并未染上羽林少年或者萧坚叛将的鲜血,可他却似清水难以濯净一般,反复擦拭不止。涓涓细流滑过指尖,少年天子突然对诚惶诚恐于身侧的小太监晋汝道,“你代朕传旨,私通贼寇,谋逆犯上,罪连九族。连同温郎庙在内,但凡温姓亲眷,一律抄其家底充缴国库。成年男子依律当诛,妇孺老幼一概剜其舌头,流配边疆。”
  吴笙为乱箭射杀的惨死之状顿令晋汝生起兔死狐悲之心,他奉令传旨,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传陛下口谕——”
  “你!你!你!”温太后为少年天子此言惊得口吐鲜血,一连怒掷出三个“你”字便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当即昏厥不醒。
  一众温氏戚族无奈被困于大火浓烟之中,被烈焰不住吐卷的舌噬得皮焦肉烂。但凡有欲从火场跑出者,概被羽林军毫不留情地乱箭射杀,骇得一众人等忙又退回殿内,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朝天子所在方向顿地长号,哭叫求饶不止。
  秦开与范炎青目不忍视这凄惨已极的景象,仅得咬紧牙关,别过脸去。唯有龙袍绰然的少年天子驻在甘棠殿外的石阶之上,对眼前的惨象、耳旁的恸哭全然无动于衷,始终以那对黑黢黢的眸子漠然而视。
  火场之内倏尔现出一个女子身影。朱钗零落,头发披散,着一袭已熏得半黑的宫婢衣裳——凝眸一瞧,原是紫瑛。她以绢帕捂住口鼻,小心爬过层层堆积朱门大槛外的尸首,遂伸出一手向少年天子呼救道:“陛、陛下,奴婢是紫瑛啊!奴婢是陛下于太皇太后身旁的眼线,是忠诚不二侍奉陛下的人啊!求陛下放奴婢出去吧!好烫……这火好烫……”
  杞昭微微眯了眯眼睛,并不置一声。
  眼见少年天子无动于衷,紫瑛便又掉头望向了天子身侧的秦开,哭求道:“秦开,求你向陛下讨个情,救我一救!”当日天子金口一言要予他做媒,秦开只道娶这丫头过门是迟早的事,这二人间的行径便也不拘于俗礼,早就山盟海订下了终生的。此刻见未过门的妻子身陷火海,秦开也如锥扎在心,慌忙向身旁的杞昭跪求道,“皇……皇上,那是紫瑛啊!皇上曾答应过卑职,要将她许给——”
  “朕不会食言于你,”火光映着那张细白如纨的少年脸庞,杞昭不言不动好一阵子,才以眼梢瞥了瞥秦开,淡声道,“朕将追赐紫瑛为善阳公主,为你与公主举行冥婚之礼。”
  秦开愣愣睁大一双眼眸,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对方。突然喉中迸出一声哀嚎,竟要只身闯入火海将人救出。
  “混账东西,不过一个女子而已!”只听一声厉叱,杞昭掰过那少年将军的肩膀,扬起手腕,掴了他结结实实一个巴掌。不留半分余力,打得秦开嘴角破皮出血,当即瞋眸跌坐于地上。
  “你想让她漏出话去,让朕担上弑杀太皇太后的不孝恶名,为天下人唾骂吗!”敛紧一双透着威严之气的剑眉,薄薄唇角也抿得更如纸刃一般,他掉头对另一侧的范炎青道,“范炎青听令,倘若秦将军一意孤行擅做非为,朕准你将他就地斩杀!”
  一口黏厚鲜血淌下唇角的顷刻间,数把兵刃已架上了跌地之人的脖颈。
  “秦……秦开……”乍起的一阵浓烟将瑟缩躲于殿门后的少女吞没了去。紫瑛的呼救之声越来越弱,呼唤自己情郎名字的声音也渐渐暗哑,直至闻之不辨了,“秦……秦开……救我……”
  远在菡清宫的白芍也闻见了那阵混织着泪水与鲜血的烧灼气味。那令人心悸的气味来自太后寝宫甘棠殿的方向,绕过门扉窗幔经久不散,随之皮肤缝隙穿入她已有孕在身的笨拙身躯,将她的血液凝固成寒冷而肃杀的冰凌。外出打探消息的婢子回来告诉这位清丽温婉又与世无争的芍夫人,那些位居显要的温氏戚族勾结入京的萧坚向皇上逼宫,但皇上的羽林军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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