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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可古不由一惊,只冲这瞎了一只眼的男子喝道:“你竟是温商尧?!”
“你瞧我这瞎眼丑脸的模样,怎会是温商尧?”胸口虽血溅不止,温羽徵仍旧哈哈笑道,“何况与你这等莽汉动手,又何劳我大哥亲自出手!”
甩袖掣出一道剑气,便将温羽徵自马上扫于地下,扫得当吟也抛飞出几尺远,直直插入地中。
周遭的汉兵大多已杀尽,侥幸漏网的也已仓猝而逃。察可古腾然而起跃下了马,以剑尖指着温羽徵的脖子道:“你也姓温?那你到底是谁?”
“我不过是个手足俱断的废人,你连与我交手也须靠旁人帮忙,竟还妄想与我大哥相较,呸!”
漠北汗王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当下命人取来绳索,一端套上了温羽徵的脖颈,另一端系在自己战马的脖子上。一声口哨便催得那马飞腾起来,一阵撒蹄子狂奔之后复归原地,身上的铠甲已为地上尖突的砾石磨穿,拖于马后的两条腿上斑斑血迹,已是皮肉模糊。
“你若说你是温商尧,”察可古怒声又道,“再跪地向我磕头讨饶,我还能赏你一个痛快!”
“汉家多少女子痴痴巴望着嫁我大哥,我大哥都……都娶不过来……”温羽徵虽已满身是血,气若游丝,却仍晃着脑袋笑道,“他只好在里头挑了……挑了个还算标致的,打赏给了你……”
又是一声口哨,那已瘫在地上的男儿又被烈马拖出丈远,归来时撒下一地碎肉。
“你是谁?”察可古业已急怒攻心,一手揪住温羽徵的头发,一手将剑架上他的脖子,全身怒颤地问,“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说你是温商尧!快说!”
“龟孙子且记好……我不……不是温商尧……我是……”他仰起那张已辨不出五官的脸,哧地一声咧嘴笑起,“我是温羽徵……”
刀刃划过咽喉,血溅有声,征衣尽红。
他半生戎马,杀伐无数,怎料最后听见的却是自己颈骨被斩断的声响。那一刻温羽徵想到,原来脑袋搬家的滋味也并非那么难受。
身首分离,皆被高悬示众。支离破碎的身子被缚于一根木棍,木棍顶端则插着那枚斩断的脑袋。这个战死沙场的男儿看似犹然屹立不动,仅存的一只眼睛也犹然睁着,倾其所有的渴慕与留恋望向南方。
那里有比肩的花枝秀木,那里有毗邻的碧山瑶池,那里有一个银甲红缨的将军和一个满脸顽劣的少年,他们亲昵相偎,笑得一脉的漂亮……
☆、97、尺水终成一丈波(下)
邬小翎执意不肯听任温商尧的安置,只收下些许财物,对他道,“国公但管放心,这些已够小翎布衣蔬食将孩儿养大。小翎一不会再找汉子,二不会重操旧业,三不会委屈了腹中的孩儿,教他寒着饿着!”颊边簌簌滑下泪来,临别又道,“待孩儿长大,我自会告诉他,他父亲是个威名赫赫的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她忍了又忍,终是泣不成声。
自受了温羽徵的阵前一激,察可古一味求进更甚过往,并亲自统率先锋。这南侵一路,凡是领兵来战的汉家将领悉数败于漠北汗王之手,遑论是生擒活捉还是当场斩杀,但凡官拜将军的,漠北汗王一律命人将其首级割下,并用削尖的竹竿挂起示众。又令随行兵士将这些竹竿与战旗一并举在手中。放眼望去,剑戟森罗,战旗高扬,十余首级列成一排,迎向前方。
十来个人头,有的双眼怒瞪,有的神态懵然,有的悲悲切切,有的惊惊惶惶。
独是离察可古最近的那只头颅,虽瞎去一只眼睛,却是面目释然,唇角竟还隐隐含笑。
道旁的嶙峋山石看来已颇觉狰狞,而西风忽至之下,那高挂的人头便似呜咽幽泣般发出阵阵异声,合响于划破长空的凄切雁声,更将这凄然渗人之感展衍得淋漓。也无怪乎会有汉家的守将弃城而逃,宁将城邑双手奉上,也不敢领兵相拒。
风大,天阴,十里荒烟。为首的漠北汗王高坐骏马之上,疑心半路杀出汉兵,仍眼观耳听得认真,未有一丝懈怠。
他突然扬起一臂,令随后的大军止了步——
一个男子单枪匹马,就这么拦在了路中央。
想来能凭一人来挡万军,但是这气魄就绝非凡人。察可古不由细细打量起了不远处的那个男子:未着铠甲,亦未着锦绣,除却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灰白布服,便是一件用以御风的玄色氅衣。腰间虽也佩着一柄剑,可依旧无镂无饰平常得很,全不似当日那温羽徵手中的长锋来得气势迫人。依稀可见苍白皮肤和一头几已全白的发,他的脸面上罩着半块裂纹鲜明的面具,似也正是那个温羽徵的面具。
察可古心中生疑,扬声即问:“来者何人?”
浑然不惧数万铁甲的凛凛威风,马上的男子抬眸朝漠北汗王看去,泰然道,“温商尧。”
察可古闻言一骇,全不可置信道:“你……你近前来,摘下面具我看!”
温商尧引马近前,抬手摘下面具,便露出一张憔悴不堪的面庞。
面颊瘦损,眼眶凹陷,纵是那最该血色丰润的唇也薄似纸刃,唇色青中泛白,毫无血气。他不时掩口咳嗽,咳得又非常厉害,整个人看来仿佛即将为风摧折的柳树般瘦薄佝偻,何有半点传言中举世无双的英雄气概。
漠北汗王身形壮健,相貌英武,一看清对方面容当即哀叹于心:苑雅啊苑雅,这样的男人哪里值得你念念不忘?念罢,便又恶狠狠地朝地上啐去一口:“多少人说温郎占尽天下风流,我还以为是什么‘貌比莲花’的俏郎君,原不过又老又病,徒有其名!”
“温某幼年丧父,青年丧妻,中年丧女,这仅有的弟弟还被汗王曝尸示众,”温商尧轻咳两声,将目光向旗杆上插着的头颅瞥去又收回,不以为忤地微笑道,“若一个男人境遇如此,不免是要憔悴些的。”
“你一人前来所为何事?”疑心有诈,察可古稍一抬眼打量四方,见并无异常即冷哼出声,“莫不是以为你孤身一人,便能挡我二十万铁骑?!简直是找死!”
“温某此番不着铠甲而来,便是只为‘家’而不为‘国’,”又将目光移向弟弟的头颅,温商尧目眶泛红地道,“不过想请汗王高抬贵手,允许温某将弟弟的尸首带回安葬。”
那确是一个男人望向至亲之人的目光,浮动的泪光之中满是断肠人的沧桑悲戚。
“你这话说来是想我讨饶了?”险拔在胸的疑虑稍稍归于平展,漠北汗王眼梢轻睨,冷声说,“既是讨饶便该讨饶得恳切些才是。倘使你此刻跪地求我,兴许我便能答应。”
温商尧闻言当真跨下马来,撩袍跪于地上。
察可古大惊失色,只道:“你们汉人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竟这般轻易跪我?”
“何止温某‘膝下的黄金’,若不是汗王以众敌寡,又欺舍弟手足俱断,想来他如何不会悬尸于此。”语声不卑不亢,姿态也不低三下四。温商尧咳了数声,苍白面庞复又浮起一个戏谑的笑道,“便请汗王念在已讨了个大便宜,就施恩准了罢。”
这话听来虽是请求,却分明含带讥讽之意。察可古已大光其火,强行抑着怒气道:“你若想要,何不自己上前来取?”
起身向前,只以一人直面似乌云倾倒的黑压压铁甲。玄色氅衣于风中飘拂,鬓边的缕缕银丝也浮漾不息,他神态从容,步履缓而坚定,居然迫得为首的一众羌人铁骑纷纷往后避退。
他们记得那个千里单骑孤身闯营的传说,也记得那个万军从中独取上将首级的奇闻。可教人惊奇的是,这个严格治军从不欺凌妇孺的温郎,自羌人那里得来的,也是敬重大过于仇恨。
“你们怕他什么!”见一个病秧子竟慑得左右退避不已,察可古的胸中怒意更烈几分,不自觉地伸手摸上了腰中宝剑。
可温商尧全似根本不曾看见察可古已拔剑在手,甚至似不曾看见万军待发的羌族铁骑,径自驻于弟弟的首级之前。指尖轻触弟弟的脸庞,轻触他面上的疤痕和那未及阖上的眼眸,所有含蕴不露的温柔尽显于这一刻,他含泪笑说,“羽徵,大哥带你回去。”
便连察可古也不禁瞠目愕住,这人明明发近全白,神容憔悴,可这唇角温柔轻扬的模样竟是这般好看。
一但由这个男人想及自己的妻子,漠北汗王一面为羞怒焚烧,一面更为悲哀覆溺。当即再无多想地朝对方劈出一剑——几若当胸贯入的千钧一刻,温商尧同时拔剑相迎。
这回断不准旁人再插手,落得一个“以众欺寡”之名,见温商尧勉强招架之后跨马欲去,纵马追去的察可古回首怒吼道:“谁也不准插手!”
羌族骑兵一见汗王前去追击敌将,立即也变化了四方的军阵,以长龙之势随行于二人身后。但因听得军令,也只能徒然观望。而那且战且行的两个人并驾齐驱,剑影交错,很快便将彼此逼入崎岖山隘。
察觉周遭地势险恶,察可古顿感不妙。还未来得及返辔而回,听得温商尧一声“放箭!”两旁的山上已落下了箭雨。
“前军莫乱!一举突杀出去!”眼见伏兵林立的察可古深知此刻万不能乱,故仍镇定地回眸大喊,岂知山上的汉兵竟齐声高喊,将他的语声完全盖了过去。
先行到达的羌族骑兵亦纷纷中箭倒下,惊慌之中听得四面而起的“中伏了!快撤!”当即掉过了马头——未料前方的骑兵会忽然折返,后方的骑兵来不及止步,互相冲撞之下,原为长龙的军阵已乱作一团。
“尔等莫乱!莫乱!”察可古不单奋力挥剑抵挡不断落下的巨石和乱箭,还欲重振军心,却听见耳畔细微一声剑响,脖颈猝尔一热。
此一役汉军巧设伏兵,使得羌兵大败之后仓皇遁去。
尸首遍地,为热血泼溅了半身的温商尧倾下目光,已找不到弟弟的头颅落在了哪里。
一丝柔软笑意掠过唇角,他摇了摇头道,“你这顽劣性子,当真是最后也不肯改了。”
他的手上提着另一个人的头颅。
大胜之后的汉兵士气顿生,又见自家的将军将敌人首领的首级斩下,更齐齐高呼“温郎”,响彻云霄。
面唇俱是死一般的惨白,神态却安然若一泓静水,温商尧的步子踱得极慢,仿似连这盘桓于天地间的欢呼声也未听进耳里。
“察可古暴毙,羌人族内为争这个汗王之位,定会自起纷争!我等不若乘胜追击,一举收复故土,将尔等蛮夷撵出塞外!”那黝黑青壮的将军一抹面上鲜血,早无一提及察可古的威名就瑟瑟股战的稚嫩模样,而其余将领也皆如此。羌族铁骑的不败金身一旦破了,时局扭转即指日可待。
阮辰嗣迎身上前,望着温商尧笑道:“国公英伟实不逊当年,察可古——”
他猝然收住话音,视线撇然向下——顺其目光所指之处,竟是一处恰于旧伤处的箭伤,箭身已折断,鲜血透出衣襟汩汩而下。
把察可古的人头扔在地上,温商尧似全然不识对方是谁般怔怔望着阮辰嗣,好一会儿才忽起一笑道,“阮大人,替温某向佋王爷陪个不是。”
他本就面色苍白病容憔悴,此刻虽然负伤却也不咳,只淡淡噙着笑。乍看之下,阮辰嗣也不知这胸口的箭伤到底重是不重,赶忙道:“待卑职替国公诊治……”
“白岭城的深山中有一孤冢,若阮大人有心,他日与佋王遁隐红尘,可否替温某每年逢春便去祭扫一番……”听得对方点头应允,温商尧又问:“陛下……在哪里?”
“陛下自然在京里……国公莫再说话了——”
“备马……”
“国公——”阮辰嗣伸手欲拦阻温商尧前行,却被他抬手一把重推,听他从未这般失态地喊道:“备马!”
作者有话要说:自荐新文《蝴蝶的叫喊》,与变态杀人狂滚床单~
☆、98、一阕长曲待谁欤(尾声)
“小二,好酒伺候!”
听得那琅当带力的一声唤,正于肆内宴饮笑乐的一众食客不由停杯投箸,扬脸望向了门外。推门而入的青年看来未及而立,身着皂色的云纹锦袍,佩玉蹬靴,冠束鲜妍自不必说。肤色略深,脸颌端正,虽不十分英俊,可一双亮锃锃的眼眸旁镂着几丝尘霜痕迹,瞧着倒有几分慑人之威。
强虏退去关外千里之远,故土俱已收复,大周民气日舒,长安城内高甍画栋矗立街侧,一派灿灿煌煌的盛世繁华。茶楼酒肆为了揽客,不单各自遣人于门前打板吹笛,还将戏台搭进了堂,当真是沸反盈天好不热闹。
待那皂袍青年进了门,又有一青年随他跨入门来。白袍素带,直鼻薄唇,剑眉下嵌着一双黑黢黢眼眸,虽说抬颌顾盼间的贵胄之气不流自露,倒也收敛自如。
寻了个不打眼的地方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