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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了个不打眼的地方坐下,皂袍青年唤来小厮,备置了少许酒菜。
“朕替你斟酒。”店内人声嘈嚷,二人坐得又偏,便也不惧这般说话会走漏了身份。杞昭斟满了秦开身前的酒盅,微起一笑,道,“范炎青还在军中,朕今天就先替你开筵接风,贺你不辱家风,一举荡平了敌寇!”
“全仰赖陛下天威浩荡,贼人望风而降!”秦开诚惶诚恐,慌忙捧起酒盅一饮见底,问道:“陛下今日倒好兴致,如何想到要出宫游赏?”
“这公卿大夫之言要听,贩夫走卒之言也要听。那些朝臣只知一味蒙哄,纵是施淳近些日子也对朕多有隐讳,不肯事事尽言。”杞昭自饮了半杯,又斟酒笑道,“‘以天下之耳听,则无不闻也。’朕若不想耳聋目盲,就得多出宫走动走动。”
还未饮及两盅,便听得店内有人说,“当今陛下又施仁政,轻税敛,重农桑,免徭役,这旧制是真真改得好!”那富贾模样的食客仰头灌了口醅酒,又黯然叹道,“记得当年国公在时,也曾力排众议力推新法,可惜那时大周内忧外患,最后不得不暂搁了下。”
秦开闻言心头一惊,手一抖颤杯中酒液也泼出好些:那个殁了七年的温商尧,竟会在这一方小小酒肆中又为人提及。
倒是杞昭面色无改,施施然举杯仰脖,将那劲辣的酒液一串火似的吞入喉中。
又听一个食客接话道:“那察可古气焰冲天,一路披荆斩棘,屠我汉家百姓。若非国公亲身迎敌,更将那察可古的头颅砍下,只怕今日的大周仍是风侵雨催,我等也不知身在何处了。”先里那富贾又道:“国公适才还名震羌汉,斩杀了漠北汗王察可古,一掉头却驱马赶赴京里,结果伤重不治殁于中途……”
“我听说的倒与尔等不同,”另一食客摇头道,“国公确于大败羌寇的当日离营不假,可并未如传言那般殁于半途。可还记得当日曾有一首小谣传皇上与国公名为君臣,实存龙阳之好?想来皇上以国礼为国公发丧,实乃诈死来哄蒙我等草民,只为从今往后两人能避人谤议地长相厮守……”
“你敢这般胡言乱语,怕是早摘了脖子上的脑袋拴于裤腰带上?若皇上当真与国公有私情,在位这些年,为何也未听传好过男''风?上个月选秀民间,还纳了一个新妃房美人,据传皇上与那房美人夜夜云交雨合共赴巫山,恩宠无出其右……”
“你说的这等淫话倒不怕绞了舌头?”那富贾模样的男子眉眼狎昵地摇首晃脑,惹来举座哄笑,“莫不是你夜夜藏身龙榻之下,方才晓得这样清楚……”
杞昭浅浅带笑不以为忤,径直频频抬袖仰脖,送酒入口。见其饮得极是草莽劲烈,秦开虽不敢如少年时候动辄就对着天子伸手相拦,倒也忧心忡忡地劝道:“天尚入春,陛下不宜如此豪饮烈酒。”
方要答话,忽听一阵锵锵锣响,堂内也随之爆出雷鸣喝彩。原是台上大红缎地的戏帘一揭,一个披坎肩、着饭单的花旦登了台。
见身旁青年苦着一张脸仍欲多言,羲宗皇帝忙罢手一止,冲其摇头笑道:“你莫再扰,朕要赏戏了。”
本是宫里的戏目也不知何以流入了民间,许是因为造语粗俗词句香艳,竟成了百姓喜闻乐见的一折戏,也无多久便流传甚广,人皆能唱。
又一描眉画目的粉面郎登上台来,一见那罗裙簪花的美娇娘,立时作全了那登徒浪儿的痴瞪瞪模样,开口唱道:
谁家娘子窈窕,瓠齿酥乳蛮腰。娇眼暗抛好风骚,檀嘴一呶我魂儿也消……
座上之人的目光再未离开台上那对生旦,随那二人的眉眼传情你唱我和,他以指尖轻叩桌面往复敲打节拍,连着足尖也循声翘起,一点一点。看似酒过半醺,白皙面庞若隐若现一抹彤云。羲宗皇帝双目微阖,唇畔的笑意温柔璨然得教人啧叹不已,摇首轻声附和:“谁家浪子轻浮……”
与那花旦唱的若出一辙,婉转的曲音仿佛风中的桃柳依依,绿波漪漪,又让他得以乘风归去,回到爱人身旁——
“待阮辰嗣随军回京,朕就依言赦了他和七哥,也算告慰萧贵妃的在天之灵……”
“好……”
“欸,温商尧……待朕的皇儿成人,朕便禅位于他,与你寻个青山绿水的地方居下,过那调弦酦酒、布衣蔬食的自在日子……”
“好……”
无论杞昭说什么,温商尧都轻声回个“好”字。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连着换了几匹快马,一路纵马而行,终是苍天不负地重回情人身边。又许是早已殚力于家国熬干了心血,衣袍染了大半的红,箭伤处倒也不再往外渗血。
血腥气息似一折屏,掩遮了男子身上那沁人心脾的草药之香。他闭眸枕于少年怀中,虽然鬓发如雪,浮着淡淡倦意的面容也槁悴不堪,可那个噙于薄薄唇角的笑却格外温柔好看。
万里江山何其姽婳,四十年峥嵘恍惚一梦。长安帝宫依旧不改当年的草木幽蔚,花开浓绮,他也依旧记得那个二十年前未曾赶赴的旧约。饶感欣幸的是,二十年后的自己终究没让所爱之人空候一场。
日照龙鳞万点金光,簌簌落花荐了一地,辇舆过之依稀有回响。殿檐上的一对燕子彼时还在亲昵交语,转瞬又扑棱棱突入霄汉。少年天子想到但凡与温商尧在一块儿,每每主动索欢都是自己,真似了那戏词里的登徒浪儿,便感有些好笑。尽管这般想来,他仍低头吻上了怀中男子的眉心,一双唇轻放轻起。心道他为国为民尽瘁一生,也独是安枕于自己怀里的此刻得以偷闲,就万莫再扰醒了他。
不恨相逢太晚,相守难久,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你风华正茂时,未能赶及与你谋面。
“朕要命人将那戏目传出宫去,流传至海北天南的每一寸王土……”温热的泪水打落少年的双颊,又打在他怀中男子的脸上,“只要他日听人唱起,朕就知道你仍伴着朕,共朕赏戏……”
感受到杞昭的泪水烫落自己的肌肤,一直阖眸而寐的温商尧似睁了睁眼,浅浅一抹唇角,“好……”
两人十指交扣,而其中一人的手渐渐化成冰一般的凉,任凭另一人如何紧握挽留,掌心的余温仍然留恋不舍地散了去。
杞昭本想趁温商尧还能听见时向他道谢,谢他教诲于自己懵懂未分,谢他相守于自己举目无依,谢他每每救护自己于千钧一发,谢他最后关头亦是不曾负约……可转念又觉,他们之间再言“谢”字委实太过生分。
不惑之年的温商尧溘然而逝,羲宗皇帝静坐一晌,俯眸对其笑道:“朕便以盛世江山酬你罢。”
史臣曰:帝即位以来,爱敬孝慈,修明纲纪,励精图治,持盈保泰。俭宫垣池榭以盈仓庾,薄赋敛徭役而乐百姓,桑麻蔽野,膏腴悬室,物穰人稠日甚,以致岁不能灾也。
旌别淑慝,以云蒸础润之明,赏必信,罚必深视审听。文韬武略,不守一术;选才拔士,不拘一格。用施、韩之智,兼秦、范之勇,君臣若辐轴并进,削强藩,荡边尘,威慑四夷,天下归服。
又曰:帝不爱视美女歌舞,不宝蓄器玩奇珍。独好戏,常召梨园入宫。一宿独对清光,沉醉不知,通宵听赏亦不倦矣。
五十年春正月癸酉,病笃,三月癸卯,崩于清心殿,年古稀。上尊谥,庙号羲宗,葬洛陵。
五十年垂仁之治,千载可颂;昭昭然尧舜之风,天地同光!赞曰:盛世江山,歌咏明君。
——《周书·羲宗本纪》
…剧终…
作者有话要说:【《周书·羲宗本纪》译文】史臣记录道:羲宗皇帝即位以来,敬重爱护重孝仁慈之人,修整分明了法律制度,励精图治,保持国家太平富庶。把修建宫殿台榭的钱财节约下来充盈粮仓,免去老百姓的苛捐杂税和徭役来使他们安乐。粮食遍野,家家户户都很兴旺又富足,以至于多少年来也没再遭灾。熹宗皇帝高瞻远瞩,以小窥大地鉴别善恶,赏善时言而有信,罚恶时也会仔细考量听查。文治武功和选才拔士,都不拘于一格。用施淳和韩(该是杞昭执政多年之后才涌现的良才,所以前文中并未出现)的智慧,兼用秦开和范炎青的英勇,君臣就似车轮与车轴一般同心而动,削去强大的藩王,肃清边地的贼寇,天下四海都向其臣服!又记录说:熹宗皇帝不爱好美女歌舞,也不收藏奇珍异宝,独独喜欢听戏。常常把梨园班子召入宫中,独自一个人就着月光地听戏,自己醉了也不知道,听了一宿也不觉得疲倦。五十年春天正月癸酉时病重,同年三月癸卯时驾崩于清心殿,享年七十岁。上了尊贵的谥号,庙号羲宗,葬于洛陵。即使千年之后,仍会有人赞颂羲宗皇帝在位五十年间的垂仁之治,他与上古贤君同样的帝王风范将与天地共享光辉!盛世江山,歌咏明君。这文比想象中写得艰难,本该去年12月完结的,结果生生拖到了今年五一。这文没有步步为营的深宫内斗,没有生死相许的壮烈爱情,有的只是一腔娓娓如诉的旖旎曲音,亦如文名。尽管文章除了“进展缓慢”“情节温吞”还有诸多不足之处,可作者真的是每个人物都喜欢,隐忍的温大,跋扈的温二,喜怒无常的杞昭,城府颇深的杞晗……口口声声说这样的结尾算不得悲,温大温二握手冰释,温大杞昭两心相印,而杞晗和阮辰嗣也有情人终成眷属……但码完最后一个字,还是不由热泪盈眶了。感谢每一个不厌其烦读到结尾的姑娘,这是我的历史,感谢有你共鉴。如果不介意文风大变,姑娘们可以去专栏处看看另一篇古耽《一树风流听无声》,勉强可算《长曲》的前传,但要做好准备的是,那文奇虐无比,绝非此文的温情脉脉……顺推一推已经更了20余万的新文《蝴蝶的叫喊》,可以说《长曲》有多古风,《蝴蝶》就有多美剧——来看高智商变态杀人狂吧,来吧,来吧~~~再次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