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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看过来的眉眼,依稀是当时模样。
颜子睿强忍了泪,哽咽道:“师父,我这就救你出去!你等一等。”他说着挥剑猛地向牢门上的锁链劈去。
叮地一声,星火迸溅,那铜锁却只有浅浅一道凹口。
颜子睿一呆,一咬牙,并指为刀,运足真气“嘿”地砍下去。
一阵钻心地痛,指缝中流下殷红的血,颜子睿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铜锁。
青城子嘴角淡淡一笑:“子睿,你何时变得如此鲁莽。大理寺天牢特制的大广鼓身刑锁,也敢用手劈了么。”
颜子睿呆呆看着手里的锁,精铜所铸,锁身滚圆如双面鼓,锁眼埋在锁身中。
恨恨扔了锁,颜子睿转而后退两步,青城子还来不及开口劝阻,颜子睿已经提剑过顶,运足气力向牢门上的木栅栏砍下,叮的一声,虎口震裂,皮肉翻卷,血便如泉涌般冒了出来。
颜子睿看着切开的木头表皮露出的,包被在里面的铁柱,紧紧握着剑柄。血流滴落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只喃喃道:“这牢房我一定能破……”
“子睿,”青城子见状,叹道,“你不该来这里。不管你是怎样来的,此地都不宜久留,你快走罢。”
颜子睿急道:“我就是来救师父出去的!这牢房一定能破,师父你别急!”
青城子苦笑一声:“这里里外都是李建成的人,我已经形同废人,一会儿你别说救我,连自保都难。别犟着了,快走。”
颜子睿道:“要走也要和师父一起走!”
青城子不由也有些焦急:“这地方是铜墙铁壁,你肉体凡胎,决计破不了的!你且出去,我自有办法脱身!”
颜子睿急红了眼:“自有办法!在陇州就说自有办法,结果呢!即便是为我好,师父也该知道,你若有个差池,我……我出将入相又如何!”
青城子被他喊得一楞,一时竟忘了言语。
颜子睿在牢房外看着他,眼角通红:“两年……在灵妙宫不过是弹指一瞬,但是在秦王府,却好像过了十年也不止。其间发生很多事,很多人,但若要问我,只有在灵妙宫的日子才是最快活的!”
“子睿……”
“在外面,也有朋友,甚至也有……,但却无论如何,也抵不过师父!只要一想起师父不知身在何处,身上伤可曾痊愈,便一刻也不得安生!恨不能死了,甚么都不能想了才一了百了!”
青城子看着徒弟背光的脸,棱角分明,已然脱离少年人的稚气,眼神中执着地燃烧着的东西,教他不忍卒读。
“所以……,今天要走,就要和师父一起走,等解决了那些杂事,我们就回灵妙宫,永不踏入俗尘半步。”颜子睿说着把剑插回剑鞘,“若是走不脱,死便死罢!”
他说着慢慢站直了身体,双手在身前结成大嗔印,然后足尖点地,另一足虚踏一边形成勾股之势,眼神渐渐空茫,一丝淡漠的悲悯却罩在脸上。
青城子大惊,这是十三天狱里的“万古劫灰”!
万古劫灰,与尔偕亡!
颜子睿是要用这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招数,来彻底毁了这铁狱铜锁!
一时间,青城子只觉得五内俱焚,失声喊道:“子睿你停下!快停下!!!”
颜子睿却闭着眼,微笑着轻轻摇头:“若是能救师父出去,万古劫灰又算得了甚么,阿鼻业火也可等闲视之……”
青城子强撑着站起,冲了一步又重重跌倒,额角磕在墙壁上,眼前发黑,满嘴腥苦:“子睿,师父命令你停下!你若不听,我便将你逐出师门,永不相认!”
颜子睿催动身法,慢慢旋转起来,他的声音飘飘渺渺,却笃定非常:“……师父,乌鸦反哺,结草衔环,一直是你照顾我,我还未曾报答,况且……师父于我……不止传道授业,还有……心……”
颜子睿身法渐行渐快,他周身气流一时间涌动如暮霭山岚,地牢里幽幽的火光随着他气息跳跃,仿佛祭奠前的献神舞。
青城子看着他,眼前飞快地掠过两人过往的种种,然后倦怠已极般地阖上眼,睫羽在火光中一颤一颤,一抹清浅的笑容从嘴角溢出,如涟漪般浸透整个人,满足,安然——
昏暗的囚室里,青城子几不可闻地自语道:“如此,也够了。此生如此,夫复何求……”
在颜子睿的身法眼看要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万古劫灰即将笼罩这间地牢的刹那,青城子长吸一口气,双手成掌猛拍在心脉发轫的极泉大穴上,只听他声如洪钟,一声断喝:“颜子睿,我便是杀你满门的凶手!洛阳颜家一百二十三条人命,这血海深仇,你不报么!!!”
正文 玖捌
仿佛炸雷劈落,颜子睿造就的“万古劫灰”的空茫宇宙中,蓦地奔腾出一股溶浆,刹那间,天塌地陷。
他突兀地睁开眼,呆呆地道:“甚么……”
青城子一手撑在地上,声音似是从肺腑里生生逼出来:“十七年前,洛阳颜氏一门,是我杀的。”
地牢内一时间静得连吐吸声都不闻。青城子嘴角慢慢流下血迹,断断续续地滴落在地上。
颜子睿声调茫茫然:“师父,你流血了——”
青城子打断他:“颜子睿,我就是你的灭门仇人。你若是救我,便是对不起颜氏宗亲。”
轰隆一声巨响,灰尘飞扬间,颜子睿站在被震断的牢门前,双手掌心血肉模糊,他却浑然不觉。
青城子先是吃了一惊,而后涩然一笑:“呵,现在报仇,也好。”
话音刚落,他只觉身上一轻,颜子睿已经抱着他从地牢一跃而出,风声狮吼般从耳边呼呼滚过,颜子睿在空中如失手射出的羽箭一般,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直到出了雍州地界,眼看着长安在望了,此时,已是一夜翻过,天色朦胧将明。
竟是神行太保也似,直直跑了一夜。
长安城门守军正在交换鱼契,准备开城门,不时有鸡鸣划破城中静谧,不多时,晨钟从钟楼顶上响起。
这忽然四下响动的钟鼓声似是拉回了颜子睿一线心神,他略停了一停,漠然地四顾一番——他们眼下身处临着富康里的一条街市,颜子睿喘了几声,带着青城子跃入一家客栈的空房。
青城子靠在床沿,颜子睿则慢慢脱了力一般顺着墙跟坐了下来。
滞重的沉默如同邪神凶兽,将二人吞没其中。
良久,颜子睿道:“时辰不早,师父先歇了罢”
“子睿——”
颜子睿抬手打断他:“我很累了。”
青城子回顾床榻和被褥,但颜子睿自己靠在墙根阖了眼。
断腿隐隐作痛,震伤的心脉在每一吐吸间如千万把小刀要肢解了这副左支右绌的身躯。青城子皱着眉,不知何时沉入不甚安稳的睡眠,等被一场梦境悚然惊醒时,颜子睿已经不知去向。
店小二敲响房门:“客官,那位年轻公子叫小的告您一声,他有事先行一步,请您等他一等。”
等了一刻,听房内并无应答之声,又道:“客官,小的这备了早饭和热水,您是先将就点还是一会儿再说?”
房内仍无动静。
“客官?”小二叫了一声,“小的进去给您拾掇拾掇?”
趴在门口听了一会,店小二告了声罪,推门进去查看究竟,却在掀开帐幔时唬了一跳,失声道:“我的天娘欸!这这这,这死了人——”
他惊得倒退了好几步,手哆哆嗦嗦指着床上脸色灰白,嘴角一线干涸血迹的客人,正要憋足了劲大叫,后背却撞上一堵物事。
小二吓得跳起来,回头一看,一个衣着考究的公子笑盈盈地拍拍他的肩:“放心罢,没死人,只是暂时晕厥罢了,我是那付钱先走了的客人请来的大夫。小二哥,劳驾提一壶热水,一坛烧酒来。一会儿还有人送药过来,也麻烦你代为引路。”
说着店小二就被那公子笑着推出了门外,门在他面前合上,店小二呆立了一刻才下了楼,一边走心里还一边犯嘀咕:大夫?看这打扮还真不像,该不是来毁尸灭迹的罢?
等他拎了水和酒再次踏进那间房,“啊”地一声几乎扔了手中物事:地上四溅着好大一摊血,那本来脸色灰败的客官此刻可算是死透了,面皮白得和招魂幡无二,软软地委顿在床榻上。
“救人果然比害人辛苦,”那大夫不知在练什么邪功,此刻收了手,从床榻上下来,他面色也不好看,“水和酒放那儿罢,药可有人送来?”
店小二结结巴巴道:“这……这是……,啊,药送来了。”他说着把一个布囊放在桌上,里面叮当作响,也不知是何物事。
掩了门退出房间,店小二琢磨着是不是报官,但想想早上店门未开时,那押了随身宝剑走脱的客官,还有这邪气颇重的大夫,不省人事的病人,店小二眼前浮现出掌柜拿着那把剑把客官好声好气送出门后,转身对自己说的话:“噤声!别多事!这把剑不是寻常兵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既出去典当,我们且信他典当。不到万不得已,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掌柜家祖上曾做打铁生意,话想必错不了。流年不利啊……,店小二摇摇头,正要下楼,却听那房里传出“啊”的一声喊,他吓得一哆嗦,赶忙装作没听见,下了楼。
房间内,青城子在一阵剧痛后睁开眼,一个青年人带着两分调侃的笑脸映入眼帘:“在下蜀中唐幕之,青城先生,幸会。”
青城子道:“承蒙唐少主搭救,不能起身道谢,万望恕罪。”
唐幕之哈哈一笑:“在下不过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了,先生不必介怀。”
青城子眼色便一黯:“子睿他,现在何处?”
唐幕之摇摇头:“我见他是在燕稽楼,他找上我,托我帮先生疗伤,说完人就不知去向了。那脸色,啧啧,怕用尽我所学,也不能把人毒得那么惨。”
青城子不语。
唐幕之便接着道:“以在下那点三脚猫的医术来看,青城先生脉象本来衰微,想必近两年前曾有一场气血逆行的大病,血行至下|身越发滞重,日积月累,以至成毒,生生废了一身功夫和两条腿。”
他顿了顿,无奈地笑道:“只可惜,青城先生尤嫌折腾不够,为用一招佛门狮子吼,自撞心脉大穴,生生逼出丹田仅存一线真气,终于功德圆满,阎罗王不发请帖都不行了。”
青城子听他说得诙谐,却是分析得分毫不差,只得苦笑着点头。
唐幕之道:“恕在下好奇,先生吼那么惊天动地一声,想也是为了救颜相时罢,只是以那小子的功夫根底,至于先生这么九死一生?也忒辱没师门。”
忆及颜子睿那几乎可称是玉石俱焚的一招“万古劫灰”,青城子涩然道:“此中人事纷杂——”
“不足为外人道也~,”唐幕之敲着脑门接道,“在下一向奇怪,以颜子睿之聪明,怎么就又废武功又瞎了眼睛,摊上事了就跟大叫驴一般,不逃不躲不找人当挡箭牌,直挺挺往前赶。把自己折腾得像是和阎王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原来,是名师出高徒。”
见青城子不言语,这唐门少主更没个正形,说得越发带劲:“对了,还得加一项——都是哑巴吞萤火虫,心里透亮,死不开口。”
他这下可算刻薄到十分,然而青城子性情一向冲和平淡,并无半分恼怒,只勉强撑起身道:“子睿他还曾废了武功?又盲了一目,他这几年,到底……”
唐幕之忙扶他靠稳妥:“先生呐,求你了,就把在下当小厮使唤罢!不然在下好不容易从阎王爷手里抢来的半条命若是交待了,颜大侠”
似是没看见青城子脸色惨然,唐幕之自顾自将唐门秘药倒出瓷品,放到青城子手上:“舌下含服。先生可曾见过这药?”
见青城子摇头,唐幕之道:“哈哈,这大概可与佛门大还丹,武当九转仙露相媲美了,这一套药分三色,赭,褐,黑,每两时辰依次服用。整个唐门,共就两套。先生不妨猜猜,叫甚么名字?”
青城子自然猜不出,唐幕之慢慢笑道:“说起来,这药还是拜灵妙宫十七年前所赐,所以这名字,就叫灵丹妙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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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也是今早见了颜相时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才猛然想到。”唐幕之说着,笑意就仿佛沉入冰冷深潭,一点一点慢慢敛去,“这药的来源,正是十七年前送入唐门的‘灵丹’、‘妙药’,互为毒解,相生相克。而洛阳颜氏灭门,恰好也是十七年前。不是巧合罢?”
他吐字清晰而缓慢,没有一分笑意的脸上,泛起冷冷杀意:“在下与颜相时一见莫逆,相时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