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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到的李世民,已是文韬武略,气度焕然,不仅如此,他见到的刘文静、房玄龄、杜如晦、红拂、李靖、尉迟敬德等等,都已不复坊间传说里最初的模样。
最后,连刘文静的叙述也归于无,静谧的夜里两人各自怀想。
高悬的天窗洞里漏下一线晦暗的白,天色发亮了。
颜子睿起身告辞,无甚言语,只略略一拱手,刘文静点一下头,拿酒污的袖子遮住脸。
在临踏上转弯的石阶前,身后传来刘文静的声音:“转告李世民,将来把魏征留着,说不定比裴寂更用得上。老杜撑不过几年了……”
秦王府里,玄甲军派出去的细作正在回报。
颜子睿懒懒地找空坐席坐了,心不在焉地听着——
“……说是刘大人昨儿晚上突然起兴要喝酒,大人胞弟通直散骑常侍刘文起刘大人便一起陪着,席间刘文静大人也不知怎么说了句想念被休回家的春蝉夫人,刘文起大人想着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便做主将人接来了。
三人一起喝酒,没过多久,刘文静大人拔刀击柱,说:‘一定要斩杀裴寂!’,后来不知怎的又把春蝉夫人给赶回了娘家,春蝉夫人气得把刘文静大人的话告诉其兄,其兄在朝中任职,其兄的一房小妾又和裴大人搭着点远房亲戚的边,故而其兄在昨日便上奏了皇上。
宫里本来压着这事,说是皇上不想动干戈,但昨日朝堂上刘文静大人又把裴大人给狠狠得罪了,偏生这几日刘文起大人为刘大人的病又请了跳大神的在家里舞刀弄枪,裴大人便一并告了刘文静大人谋反,皇上便下旨办了。”
尉迟敬德气道:“刘文静是病傻了还是病疯了?这不没事挖坑哄自个跳呢嘛!抓他那会儿也不知道给秦王府报个信?!”
杜如晦道:“尉迟兄息怒,我和李绩兄去他家看过了,说是抓人时肇仁还酒糊涂着,一个字没说,浑浑噩噩地就被投入天牢了。”
尉迟敬德道:“他现在总醒了罢?没长嘴是怎么着,不会喊?我大老粗都知道保命要紧,他脑袋瓜这么好使,就这么着在天牢等死?”
姜由道:“丽景门的人回了,说是裴相压根没提审,萧尚书提了几次,裴相也未置可否。”
秦琼摇头道:“萧大人虽是咱们这边的,但裴寂是主审,明目张胆霸着提审,萧大人不好明面上和他顶撞。还是另想辄救人为妙。”
“还是送点银子去天牢,给刘文静添个炭炉,加床棉被为妙。”颜子睿的声音突兀地□来。
尉迟敬德呸声道:“相时你出门一趟怎么变得娘儿们唧唧的,眼下是救人要紧,别的鸡毛蒜皮的自有人打点。你横插这么不着调的一句半句,这不添乱嘛!”
颜子睿点点头:“对不住,我是累糊涂了。我有些晕,先回去打个盹接接力气,对不住大家,”说着遥遥朝秦王拱拱手,“殿下,末将先行告退。”
“相时,”李世民在上座开口了,“后面耳房就有卧榻,便宜得多,醒来我也好知道。”
当着众人的面,颜子睿只得不情愿地转了个弯,去了耳房。
姜由亦步亦趋,只差没亲自给颜子睿更衣叠被,颜子睿叹气:“姜大娘,您高迁了,现在比我高半级,不用我给您磕头就不错了,您去前厅商量国家大事罢,小的就算是个神人,轻功比麻雀还厉害,那动静也瞒不过前厅里十来个高手不是?”
姜由一张长脸憋成猪肝色,偏不挪地。
颜子睿长叹一声:“姜大娘,有一句话,叫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小爷要走,拦不住的。”
话音未落,一道指风弹过去,趁姜由还没到底,颜子睿眼疾手快将人接住了放到床榻上:“这几日你也辛苦,当补眠罢。”
说罢还细心地替姜由盖了被子,然后一掀窗,遁了。
正文 壹零伍
青城子正在客栈内和唐幕之聊毒理,冷不防窗格一响,颜子睿蹿了进来。
唐幕之一乐:“呵,正主来了,在下告辞。这脸色,啧啧。”
青城子看着颜子睿的脸,眼圈带点儿青,眼神带点儿灰,本来他眸色不一,这么灰头土脸的,便和被数落过的猫儿也似。
不知他所为何事,青城子因问道:“子睿,又从窗里进来,却是为何?”
颜子睿不言语,走近两步便吻上去。
青城子一个不妨被他摁到在地上。
幸而地上连着铺了四张坐席。青城子倒在上面,徒儿的吻凌乱得仿若动物啃咬,一副要哭出来般的急迫。
青城子险些被他堵得岔了气,偏生这一阵身体孱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勉力用肘将颜子睿的脸隔开寸许:“子睿?”
颜子睿抿紧了唇,避开青城子问询的目光。
知道这几乎算是自己带大的徒儿倔起来如来佛祖也难教他开口,青城子便不逼他,只伸手将他垂下的发绺拂到耳后:“迁都一事如何?”
颜子睿闷声道:“秦王府人才济济,有甚么办不成。”
青城子心下暗叹:“子睿,还记得天机先生曾品题给你的话么。”
“记得,”颜子睿道,“神驹日千里,犹有不不可追。”
青城子细细看这人如画眉目,温和地笑:“那你现在却是为何负气?”
“我……”颜子睿眸光闪烁半晌,到底泄了气,趴倒在青城子身上,“师父,刘文静被判谋反,要诛九族了。”
“刘文静……”青城子微皱起眉思索道,“那个秦王身边的谋士,当年秦王身边还没有宏文馆这许多人时,刘文静就在了。”
颜子睿不置可否。
青城子伸手在他脊背上安抚地拍了两下,恍然道:“刘文静是自己授人以柄,实则为秦王布局,身先士卒,可对?”
颜子睿恨恨道:“是啊,李世民也不比师父笨!”
青城子哑然,只得长叹一声:“子睿……”
劝解的话还未出口,却已教颜子睿捉住了手十指相扣,青年人的手握得分外用力:“师父,一等李世民夺了太子之位,我们就一起归隐罢!”
青城子一愣,心中旋即既喜且涩,幸而颜子睿看不到他唇角的苦笑:“这,自然是极好的,难得你能有这样的心意……”
“这样的争夺与杀伐,打着再好听的旗号,终究也掩盖不住填进去的那些人命,”颜子睿却说得起兴了,“即便再好的人,一旦卷入这红尘俗世,也终究难以自持。总要杀人,或被杀。要不便是昼夜不辍的算计。到头来,都不知早已成了甚么样!”
颜子睿抬起身,急切地看着青城子:“师父,咱们就还回灵妙宫,看书,习武,打理菜园子,有闲心就出去游山玩水,就咱们两人,你说,可好?”
青城子不住地点头,笑脸映在颜子睿眼中:“好,好,都依你。若有那样一天,便都依你。”
“那现在便也依了我罢,好师父。”颜子睿说着手已顺着青城子领口探入,不安分起来。
青城子笑骂:“不是前天晚上才——唉,师门不幸。”
“我说是师门大幸才对,”颜子睿利索地解开层层衣物,嘴上忙活不停,言语声也含糊不清,“有我这样服侍周到的徒弟,师父连跟手指都不用动弹。”
“孽障!你——嗯……”
一抹云烟悄悄遮住恣肆的日照,室内的光线晦暗起来,渐渐有了旖旎的情致和声响。
李世民看着在空荡荡的耳房,脸上无甚喜怒。
“殿下——”
姜由一头冷汗,满脸惶恐,刚要开口却被李世民的抬手制止了:“跟去的人回来了?”
“回禀殿下,刚回来。”
“说甚么了?”
“回禀殿下,属下办事不利,恳请殿下责罚。”
李世民挑眉:“被发现了?”
“也不是。咱们的人刚靠近都尉住的客栈,便被蜀中唐门的少主客客气气请出客栈了。”
“哦?”
“唐门少主还让稍回来一句话,说‘水至清则无鱼’。”
“唐门少主,”李世民笑了一声,“这个江湖人倒有趣。我记得是叫唐幕之罢?唐门巴巴地送他来做我的保镖,他倒还兼任起月老。”
“那要不要——”
“不用,”李世民在房内背踱步,无意识地摸着腰间的龙泉剑,“他说得其实不错。你吩咐那些跟着的人,不用盯梢,只防着别让甚么人对相时不利即可。”
姜由为难道:“那要是都尉出了长安城——”
李世民脚步一顿,姜由便识相地闭了嘴。
半晌,李世民低头笑了一声:“他说过,只要我还是秦王,他便随侍左右,总不至于食言。”
姜由忙不迭地点头,不让心里的怀疑流露出哪怕分毫。
李世民随意地在床榻上坐了,把玩一个秘色荷叶纹茶盏,正是刘文静惯常用的器皿:“姜由,天牢那边你去打点些,肇仁的身体这一阵难熬得很,府库的银子你自去取用,和李绩说就行了,不用回我。”
姜由忙应了,李世民又道:“我下午再进宫一趟,看看父皇那里可有转圜之机。”
“但褚大人不是派人递了条子,”姜由为难道,“陛下的圣旨都已经叫他拟定了,只等着敲章。殿下若三番五次地去求情,只怕会逆了龙鳞。”
“我有我的考量,”李世民靠在榻上阖了眼,“这几天都累得狠了,你下去罢,我也歇会,不用人服侍。”
姜由只得退了出去,李世民和衣在榻上假寐,过了约有大半个时辰,李世民忽然闭着眼道:“来了就进来罢。”
门帘一响,颜子睿走进耳房:“你能听见我脚步?”
李世民失笑一声:“那我岂不是一个月练就绝世神功,相时高看我了。”
没听见颜子睿回答,李世民自嘲地笑了笑:“不过觉得是你来了,便醒了。”
颜子睿脸色微微变了变,抿着唇一言不发。
“坐罢,”李世民侧过身睁开眼,随手指了地上坐席,“我也懒怠起来了,相时不必拘束。”
“刘文静有几句话让我稍给殿下。”颜子睿道。
李世民伸手揉着膝盖:“这两天稍话给我的还不少。相时说罢。”
“刘文静说,殿下那点布置对付李建成兄弟足够,但若他们身后还有裴寂和皇上,则殿下的局还缺一招。”
“呵呵,肇仁啊肇仁,”李世民摇着头笑了,“让我猜猜,那一招是——”
“真巧,刘文静也喜欢玩射覆,可惜在下是榆木疙瘩,不如照实说了痛快。”颜子睿道,“刘文静让臣转告殿下:先发制人。”
李世民只得点头:“相时直爽。”
“刘文静还说,殿下胜了李建成兄弟后,不要杀裴寂和魏征。”
李世民奇道:“魏征?”
颜子睿接道:“裴寂不能马上杀,否则天下人将会嗤笑殿下没有帝王气量,会落人口实。而魏征则不能杀,因为魏征有王佐之才,杜大人活不了几年,魏征正好填缺。”
“这是肇仁原话?”李世民苦笑一声,“肇仁这嘴啊,装刻薄装刻薄,竟装成了真刻薄。”
颜子睿一直低着头,此时才抬起脸看李世民:“殿下,刘文静一案若是落实,刘氏一门四十三条人命都将成为地下冤魂。”
“他是逼我拿他的血祭旗。我会替他把这些人命从东宫讨回来,会为他平反,最终会杀了裴寂。” 李世民拿起秘色荷叶纹茶盏入神地看着,“我会成为大唐的皇帝,建功立业,彪炳千秋。”
这些气势壮烈的话缓缓从李世民口中吐出,幽静得倒有几分像是诅咒,颜子睿努力想从秦王的脸上看出些甚么,然而秦王的脸低着,逆着光,眸中的神色落在茶盏上,只有这只因瓷色变幻莫测而著称的杯子才知晓。
正文 壹零陆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秦王府内照例有条不紊。而李世民与颜子睿便如同商量好了一般,私下里都绝口不提青城子与刘文静二人,甚而,私下里两人还不如场面上热闹,常常是略一低头,彼此便过了。
而朝堂上,突厥在边关作乱的消息却一日紧过一日,突厥人铁骑悍勇,横行无阻,蚕食大唐边关不少土地,已经隐隐成入关之势。
李世民三番五次奏请出征,高祖皇帝却迟迟不予答复,程知节、尉迟敬德、王君阔等一干火爆脾气的将军们急得几乎出言不逊,圣心却不知在盘算着甚么。
当这一日,边关告急的加急军报一日里传了三道到长安时,李元吉也带着大部人马回到了长安。
正在宫中请命的李世民与李渊、李建成等在太极宫门口接了李元吉,褒奖了一干将士后,在庆功的宴席还没摆开,李元吉便对李渊道:“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