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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崖,雪依然无休无止地下。
半个时辰前,这里还是惨不忍睹的修罗场。黄金断箭散落一地,血污狼藉,尸身枕藉,那些尸身要么被药物融成腥臭的黑水,要么只有脖子上一道血痕,却无疑是最致命的伤。而那些尚未成为死尸的,拖着残碎的身体挣扎着,在冰冷的雪地拖出血痕。
血沾上雪,立即结成殷红的霜花。
雪不停的下,模糊了血迹、掩埋了残骑裂甲、血腥味也在风中一点点淡去。
唯有这里的血腥越来越浓。
夏殒歌闭上眼,徒劳按着小腹上的创口。已经半个时辰了,这不算大的伤口居然还不凝聚结痂。
汨汨涌出的血像是找到出口的洪水,汹汹不止。
洁白羽衣绽开一簇殷红的花,像极雪地胭脂红梅。
越来越冷。
天地一白,看不见来时路。峄山群峰绵延几十里,稀有人家。
夏殒歌靠着一棵四五人合抱粗的树干坐下,仰头微微喘息,竭力控制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感觉全身气力与温度随着伤口流出的血、一呼一吸的气一点一滴在流空。
龙骧军只是个幌子,自从那人无意说出秘密交易后,山中的龙骧士兵便相继死去。而后来袭击他的杀手,均蒙住头脸,手法干脆狠辣,一路追了他近半里,死伤大半任紧追不舍。
夏殒歌自小练武,别说是军中,就连暗阁也无人能敌,但他毕竟不是神,这也不是一对一的比武。
那些人不着急一招毙命,只是在他身上添更多伤口。
刀锋涂了药物,可让伤口不愈。
但是真正明白那些杀手用意之时,反而是仅剩的两个杀手被他甩开之后。
不知不觉的缠斗中,他已偏离了原先道路不知多远。凉国人口稀少,山寨之间相隔数里,他虽然随身带了干粮,但在茫茫雪山迷了路,又带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越来越虚弱。
这样漫无目的走着,只怕不等杀手追上来,他就要先失血过多晕倒在这雪原。
天边露出淡淡薄蓝,已然开始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谁在问君胡不归
这个清晨,帝都、凉国两地无眠。
燕子崖亘古凝白,无始无终,无生无灭。
天地的交界都无比模糊,远远近近看不清事物。若非回身可以看到自己在雪地拖出的长长血痕,夏殒歌几乎以为自己方才奔逃只是一场幻觉。
血流出一分,头便沉一分,随身带的伤药也无济于事。
夏殒歌又走了一段,恍惚看到雪地斜斜露出的一段残箭,顶端镌刻金龙,毫发毕现,栩栩如生。
上面血迹未干,显然是方才那场激战留下。
走了大半夜,居然又走回来了么?
这已是他第五次走回原地。
燕子崖外号回魂崖,果然名不虚传。
夏殒歌苦笑坐下,撕下一块衣襟将伤口重新缠好。
知道无济于事,可也总比无所事事好吧。
在雪地最危险的,岂非无所事事,“休息”,然后在麻木昏沉中毫无知觉死去?
羽缎入手轻软,飘渺如烟绕指柔,手一松就滑落,如无声流逝的指间沙。
握得太紧会流尽,全然不管也会流尽啊。
怎么,怎么都抓不住呢。
就像生命中那些无可奈何落尽的花,年年岁岁花相似,却只是相似。
纵是后来的花开的再辉煌璀璨,再相似,也不是当初那一朵。
无可替代。
意识开始模糊,安静极了,听得见血点滴洒落,听得见碎雪飘摇风声轻笑。
夏殒歌勉力撑开睫毛,四周除了白,还是白。
无休无止的飞雪,来不及画上凤凰花的伞面,白衣,明海天池的积雪,天涯城琼花香雪如海的梅花,毓明宫轻声呢喃的风铃,遥远的、两个少年的读书声、、、光影离合,记忆如断雪,清晰了又远去,痛与冷,欢喜与悲伤,哭与笑,灯光与人影都好似隔了烟罗。
过去与未来,真实与梦幻,重叠了又散开。
多少金戈铁马的黄昏,多少明争暗斗的激流,多少灯火阑珊的温暖,多少天涯海角的夜晚,多少撕心裂肺的哭喊,多少刻骨铭心的分离,多少遥遥无期的等待、、、
洁白的柔光片片飘洒,滑过指间,无声凋落、、、
夏殒歌仰起头,冰寒空气疾速沁入肺腑,他努力睁开眼,看着虚空,忽然微微笑了。
大皇兄对治国之道还不熟稔,可他聪明而努力,虽然小心眼一点,但对治国有莫大热情,这就够了。翊国会在他的统治下日益强盛,“英华帝”三字终载入史册。
离儿终于自己选择离开,然后过上真正意义上的,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姐姐有了好人家,母亲在熙云宫安度晚年。
四叔在俊杰簇拥下侃侃而谈,身后的慕离悄悄在他身边坐下,无声微笑。
子清长大了,长成一个聪慧的、强壮的男子。
、、、
“祝你们幸福、、、”喃喃地,对着虚空,夏殒歌躺在积雪中微微笑了,眼眸半闭,似笼烟罩雾,他看到不远处有河静静蜿蜒,细碎银光乍离乍合,如铺一条铺满月华星光的纱。
一盏灯发出温柔的橘色光芒,照着渡口三个字——“落月渡”。窗下少年依然穿着黑色重锦的衣,抬头,回身,对他温柔一笑,眼眸如星,眉漆黑而锋利。
终于,踏上这条路。
几回错过,终于推开门。
深山雪林,重重素裹,洁净如极乐琉璃世界。幽沉如深渊的翦水眸缓缓阖上,苍白嘴唇微微上扬,倾世容颜黯淡如白花,无声凋落。
感应一般,千里之外的昭明楼,琴音骤然一滞,指头不受控制狠狠一颤,伴随“锵”的短促轻响,琴弦断了。
断了的弦割破指头,沁出一滴血。
慕离感觉心脏剧烈一缩,错愕低头看琴,眼睛仿佛被针狠狠一刺。
一滴晶莹的泪,落在断弦处,无声融入指头珊瑚红的血,鲜艳冰冷。
飞蛾触须眉紧蹙着,明亮灯影摇摇曳曳,红润嘴唇已快咬出血。
纳兰汐翻来覆去看那把漂亮的刀,上面那些辉煌吉祥的图案,他总觉得诡异。
刀锋寒光如水,顶端那颗黑珍珠却如一只眼睛,冷冷与他对视。
纳兰汐思索片刻,将顶端黑珍珠移到烛火上,烤了许久却不见什么变化。扫兴的小丞相很是郁闷,符合年龄地撅起嘴,晃了晃刀子。
好烫!
纳兰汐一把将刀甩开。
听到除了刀落地声之外,还有一声很轻很轻的——珠子落地声。
眼疾手快抓起珠子,烫得他差点又扔了,触手有些软,拿到灯下看,竟是一层蜡。
“哪个混蛋的馊主意,把珠子用蜡粘在刀上!”忿忿的男人声音在背后响起,一只大手把他手捧起,轻轻吹着烫出的水泡。
纳兰汐先是很享受地让那人吹了一阵,突然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曜华:“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出事了?”
曜华耸肩:“不出事就不能来啊?”
又拿起珠子看了看:“清河王真是孩子,都不知道怎么镶珠子、、、”
纳兰汐脸变了变:“又不是他镶的,关他什么事、、、能想出这法子的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就是、、、不对!”
曜华吓了一跳:“怎么了?”
纳兰汐把珠子举起来:“把珠子弄开!”
“啊?”
这里曜华还一头雾水,那里纳兰汐不知从哪里端来一碗朱砂,将珠子在朱砂里揉了几揉,珠子表面依然滑溜,完全没有字迹。
纳兰汐翻箱倒柜,扔出锤子砸,纹丝不动,拿出刀剑劈,珠子骨碌碌滚开,扔到火里烧,珠子表面无一丝裂痕,、、、
他拿出一样凶器,曜华嘴巴就张大一分,眼睛也睁得越来越圆。
最后,纳兰汐拿出一个碗,取出一个琉璃瓶,倒了些液体进去,随手将银钪浸进去,随着“嗤嗤”的声音,升起一股烟雾,碗中清透的水此刻喧嚣如沸。
曜华硬生生咽了口唾沫:“你真能折腾。”
岂止,“黑珍珠”扔进那化骨融金的水中,依然纹丝不动。
曜华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刀,百无聊赖看着上面图案:“月儿你知道赤堇花是什么样子么?”
“不知道!”纳兰汐回答很干脆。
曜华皱了皱眉:“凤凰是翊国皇室的信仰,赤堇花也是,我平时看到的翊国皇室物品都只有赤堇花,要是都映着凤凰的图案该多好看、、、”
“一般都只用赤堇花”,纳兰汐漫不经心回答着,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凤凰,凤皇,夏、、、我怎么忘了!”
眼睛一亮,不知何时从袖中取出一个莹亮琥珀色的弹丸,极其谨小慎微地,将弹丸扔去。
深吸一口气,再将黑珍珠投进茶盏。
“这——”曜华眼睁睁看着纳兰汐从茶水捞出一团黑,目瞪口呆。
纳兰汐只是笑了笑。
这传递消息的途径真是精巧,真不知帝都的“那个人”如何做到的。
一边想着,一边将已变得柔软的珠子用银针挑起,小心翼翼抖开。
经纬分明,阡陌城墙与图标铺了满桌。
那是一张薄若虚无的软罗,上面蛛网密布纵横着各色线条,以及简洁的说明。城楼,城墙,岗哨,步兵,骑兵,弓箭手,投石机,投矛器,以及凉国特有的“蛊兵”。
简洁的注释,则是说明守卫士兵交接、各色机械维护的固定规律。
甚至详细到南门投矛机的链子换了几次。
纳兰汐指头一寸寸移过地图,眼神慢慢黯淡,那详细的图示与简洁无澜的注释仿佛蕴含了魔鬼的力量,将寒意一分分注入他内心深处。
曜华也看了许久,脸色越来越阴沉。
不约而同地,两人手一翻,将这布防图狠狠拂落。
这张布防图,正是经宇文曜华和纳兰汐精心改造过的凉国军防,实施甚至不到两个月。
真真假假不知藏了多少工巧,就连他们有时都会被自己布下的疑阵迷惑,而且,军防正式运转之后,所有图纸全部焚毁,滴水不漏。
这张图却一针见血,甚至比他们当初的图纸更透彻,更详细。
因为这份图不只是简单的陈述,还指出了所有薄弱之处。这也算了,更与之匹配地洋洋洒洒写下攻城方略,竟不下十种。
宇文曜华每看一种,脸色就难看一分。
对方不仅对他们了如指掌,还对怎么拿下他们了如指掌。
他们思考了半年的东西,对方不到两个月就想出来了,而且,想得比他们更多,更远。
六部叛乱烽火连绵之时他没有怕,前凉王被劫去胤国他没有怕,甚至——两万龙骧铁军压阵他连心跳都没快一分。
可这地图,可这地图,每看一次,呼吸便急促一分,心跳加快一分,寒意如一条阴冷的蛇从血脉游入心房,悄然张开两枚尖利毒牙、、、
七岁的时候,他打晕了一头猛虎,得意洋洋转过身向父母炫耀,丝毫没察觉那头虎已经无声站起,最脆弱的头颈毫无遮掩暴露在虎口之下。
震天的咆哮,虎口吹出腥风,地动山摇,身后是白森森的牙齿、、、
这一刻,曜华感觉自己又浑然不觉,站在了虎口下。
转瞬换了无数念头,曜华重重叹气:“再改改。”
纳兰汐摇摇头,指向下面——这项军防工事的三种变化,六种化生。
曜华手背青筋根根暴凸,几乎要撕了地图,掀了桌子。
纳兰汐迅速瞥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低垂眉眼,无声离开,顺便带走那张比洪水猛兽还恐怖的地图。
清脆的敲门声,在丞相府前门突兀响起,还伴随男子沙哑的声音:“纳兰大人在么?”
曜华满团狐疑望向内室匆匆奔出的纳兰汐,皱了皱眉,纳兰汐一边吩咐仆人应门,一边整理衣冠,轻声道:“是三殿下那个侍卫,鸣风。”
曜华点点头,轻车熟路径直进了内室,顺便放下帘子,拉开几道木刻屏风。
寒风挟着密集的暴雪吹进来,将满屋香暖的气息吹得荡然无存,纳兰汐想起那地图,有略微的晕眩,冷气扑进来,令他微微清醒了些,极力笑得正常一些,看向匆匆走进的鸣风:“统领大人?”
鸣风一身劲装冲进来,鸦色头发零碎缀满霜雪,呼吸凝成白气,失神道:“公子不见了。”
这些天纳兰汐出入驿馆,和鸣风有几分熟悉。印象中的这个侍卫,从来是雷打不动风雨不惊,不论何时面容皆是平静无澜,漆黑眼眸清浅,却永远淡定无伦。
无论是面对花团锦簇的喜宴还是深不可测的对手,这双眼睛都不会有表情。
可此时,纳兰汐从他的双眼只读出四个字:慌乱,惊惧。
纳兰汐皱眉思索间,仆人已送上一只海碗,氤氲的水汽辛辣刺鼻,纳兰汐浅笑道:“寒冬之夜,敝舍无珍馐待客,这碗姜汤给统领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