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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叹一声,轻轻在石墩上坐下,一个月的光阴一晃而过,几乎每天,我都是在这个後院里度过的,单调而乏味的日子,却让我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
昔日怀瑾的那些习惯,渐渐地,都变成了我的习惯,安静的,清淡的,少了许多话语,也变得不爱热闹与欢笑。
家人担心的神色,我看得出来,也让我难过,所以学会了强颜欢笑,即使只是表象,多少可以令他们安心一些。
只有这个後院,是完完全全属於我的,怀瑾的过往,和我今後的追忆。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我并不清楚,只是现在,我还想这样下去。
身上渐渐增加的衣裳,一件一件,似枷锁一般,锁住了我的一切,困在了过去的回忆之中,再没有将来,因为今後的,也就是往昔的记忆。
我知道这意味著什麽,可我还是禁锢了自己,我从来不知道,之前那麽多年的点点滴滴对我会有如此大的影响,以至於少了怀瑾,我的生活,也就跟著空了。
偶尔,我会怀疑,自己当初决定回来,到底是对还是错,我回到了一个全是关於我们回忆的地方,也就意味著,我再忘不了他。
可是,不回来,我还能去哪里呢?
尉迟城中外界的消息较为闭塞,这是我至今为止最大的庆幸,至少现在,我不想听到,任何关於琼玉楼的消息,我怕知道得太多,记忆中那个温柔似水的怀瑾就会离我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些消逝的性命,流离的人家,或许他们并不会在意,却令我不能安心,深重的罪孽与血腥,总会在梦魇中折磨著我的心智,我无法不去想,无法不去介意。
只是,瑾,如果这是你决定要做的事,我不会阻止,但是那些罪就由我来背负好了,那些你漠视了的伤悲,我代替你哀伤便好。这样的折磨,我一个人受就好。
可是时间久了,连自己也会变得恍惚,有时甚至会不确定,我们……是不是真的有过曾经。
但那些真真假假的问题,我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了,你瞒我也好,骗我也好,至少我感受到的温柔与爱怜,你曾给予我的一切,为我做的一切,那些都是属於我的,对我而言,这就够了,足够了。
怀瑾(73)
冬去春来,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著。
因为我的缘故,府上变得安静了许多,大家说话谈天时都比从前更加小心,对此,我很感动,却也很无奈。
似乎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开春之後,我的生活突然被安排得忙碌起来,安排,自然是父亲母亲和哥哥们的自作主张,各式各样的事情填满了我所有的闲暇时光,常常弄得我哭笑不得,因为,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他们都没让我再有空闲去後院静思。
某日,我好不容易推脱掉了所有繁琐的杂事,可是我刚向後院的方向走出两步,就听见大哥的声音。
“小溟。”
我无奈地转过身:“大哥。”
大哥走到我跟前,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小溟又要去後院了吗?”
我点点头,可是那个“又”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吧,好久,都没有去过了。
“还是……忘不掉吗?”大哥叹了口气,“小溟,你该知道,你现在不应该再和怀瑾有什麽瓜葛。怀瑾要做的事,不适合你。琼玉楼,也不适合你。”
我怔了一下,所有人都一直回避有关怀瑾的话题,怕我会伤心,可是大哥他们……应该一直都很担心吧。
其实大哥说的,我一直都懂,否则,我也不会离开。我喜欢怀瑾,可是我却不希望见到那些血腥风雨,如果留下,对怀瑾是种束缚,而对我,是种煎熬,最後只会把两人都逼上绝路。
我望著大哥,有些怅然:“我知道的,可是,忘不掉,我也没有办法啊。”
大哥无奈地看著我,疼惜地说道:“忘不掉就忘不掉吧,但是小溟,有什麽事不要憋在心里,记住,你还有我们。”
我点点头,有些哽咽:“好……”
大哥轻揉揉我的头,淡淡地笑了笑:“嗯。”
忽然,大哥又想起了什麽,有些同情地看著我:“小溟,泓儿约你今天早晨去钓鱼,你没去,对吧?”
我愣了一下,悻悻地看著大哥:“……是啊……怎麽了?”
大哥摇摇头:“没什麽,就是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好像看见他气急败坏地在到处找你。”
大哥话音刚落,院子里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吼声。
“尉──迟──溟──!你不要跑!”
然後,我就看著正迅速向我奔来的五哥,不由地打了一个激灵,後背隐隐冒著冷汗。可是,我还没开始跑啊。
五哥气喘吁吁地在我身前停下,一手撑著腰,一手指著我,满头大汗:“你……你……为什麽……没去……啊?”
五哥此时狼狈而“凶狠”的形象实在是十分滑稽,我不由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是我这一笑,大哥和五哥都愣住了,连五哥的喘息都骤然停顿了一拍,他们的样子,反倒弄得我不知所措:“你们……怎麽了?”
五哥晃晃脑袋,又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才笑著说道:“溟儿,好久没有见过你笑了。”没有之前玩笑似的生气,五哥的话语中透著一丝欣然。
而我却微微一震,轻轻抬手覆上自己的嘴角,我真的……很久没有笑过了吗?一时间,心里竟不知是何滋味,我抱歉地看向大哥和五哥:“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嘶……”脸颊突然被人捏了一下,我捂著微肿的痛处,瞪了五哥一眼,“很痛诶。”
五哥不在意地笑笑,揉揉我的脸:“不用跟我们道歉,溟儿是我们大家的宝贝,只是你开心就好。”
这话说得我心里酸酸的,不知该回应什麽,五哥又补充道:“这段时间,你的表情简直比大哥二哥还要少,家里有两个面瘫就够人受的了,所以你还是赶紧恢复过来吧。刚刚那个表情就不错,哈哈……哎哟……你干嘛打我啊?”
我继续瞪著五哥:“亏我刚才还有些内疚,你居然逗著我玩?哼。”
不过我的心里还是挺开心的,真的好久了,心情都没有这样轻松过。
看著我和五哥的嬉闹,大哥无奈地摇摇头,笑容中却多了一份欣慰,然後他一把拎起五哥的衣领,对我笑笑:“小溟,这几天你也被他们折腾得累了吧?今天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点点头,微笑著目送大哥和五哥离开。
我知道大哥带走五哥,是想给我留些自己的空间,即使他知道,我要去哪里。
我转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向後院走去。
大哥,谢谢……
院中的景致,看了太多次,一草一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如同我对怀瑾的记忆,一点一滴,同样的清晰。
伸手轻轻覆在新嫩的枝芽上,盎然的春意,连带著人的心情都舒畅了许多。
瑾,我会一直记得你,记得我们的曾经,但是,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我们的回忆里,明明都是甜蜜的,欢愉的,所以我不想再这样沈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而忽略了其他的一切。
但是有的东西,还是不会变的吧,比如,我对你的感情,我对你的思念,它们会陪伴我一生吧。
我本以为这就是今後的生活,充盈著我们两人的那些回忆,一直就这样过下去。
可是,我却没有想到,当我再次得知他的消息时,往後的日子,似乎就真的变成是我一个人的回忆了。
怀瑾(74)
狂的到来,是我没有想到的,不止是我,所有人都感到意外,惊诧。
之前我一直都在犹豫著要不要打探关於怀瑾的消息,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知道他的一切,但却隐隐害怕得知太多的变故。
然後狂来了,告诉了我许多事,关於怀瑾的,关於琼玉楼的,关於那些有些久远的恩怨,可是,他也泯灭了我心中仅剩不多的那些希冀。
他来的时候,我本不想单独见他的,因为不想与琼玉楼再有瓜葛,但是我改变主意了,因为我看见了,他手上拿著的那柄──惊风剑。
怀瑾的剑,为什麽会在他手上?怀瑾不会出了什麽事吧?……
抱著这样的疑惑与担忧,我领著他去了後院,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非要来这里,或许只是潜意识地觉得,所有有关怀瑾的事,都应该留在这里吧。
狂依然是一副狂傲不羁的样子,背著一把大刀,四个铜环铃铃作响,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看上去有些凶狠,没见过什麽世面的家丁都瑟瑟地躲在一边。
到了後院,我坐在石墩上,望著眼前的嫩绿的新芽,淡淡道:“找我有什麽事吗?”
其实,对於狂,我是感激的,毕竟他救过我,还教会了我应该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可是如今,面对琼玉楼的人,心情却的确是无法轻松起来。
狂没有回答,他走到我身旁,然後将惊风剑递到我面前。
我疑惑地看向他:“这是什麽意思?”
“楼主让我交给你的。”
我心中一颤,手慢慢抚上长剑,青铜雕花的剑鞘,冰冷的,却似触电一般的,就如同怀瑾的手一样,莫名的哀伤,又有些惊喜,我接过长剑,静静地放在自己腿上,闭上眼,轻柔地抚著。
狂在我旁边的石墩上坐下,淳厚的嗓音透著一丝惆怅:“楼主说,你儿时很喜欢这柄剑。”
我愣了一下,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安:“为什麽……是现在?”曾经有太多的机会可以给我的,为什麽会是现在?为什麽现在要把它给我?
狂沈默地看了我一会儿,似乎并不打算告诉我什麽,半晌,他淡淡地问道:“溟儿,琼玉楼和楼主的事,你想听听吗?”
我有些犹豫,怀瑾的过去,那些我所不知道的事,到底要不要知道?思索了很久,然後我缓缓地点点头,果然,我还是想要知道,他的全部。
狂叹了一口气,双臂後撑,轻靠在石桌上,望著天空,琐碎地回忆著。
“我们这些人,要麽是孤儿,要麽就是家破人亡,後来都是被琼楼主收养的,如果没有琼玉楼,我们恐怕早都死了。
我刚进琼玉楼的时候,楼主,也就是怀瑾,他和我们的年岁都差不多,但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从不说话,也不和任何人交流。
当时大家都以为他和我们一样,是被收养的孩子,可是琼楼主却告诉我们,他才是真正的楼主。
他很少会出现在琼玉楼,来的时候,也大多是晚上,每次都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去。再後来,就变成了我们去尉迟府跟他联络,当然,每次都要避开你。
我们都知道,你对楼主来说,很重要,他其实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只是有些事,习惯了埋在心里,就不知道,该怎麽开口了。
还有他会说话的事也是一样,他小的时候,是真的不能说话,并不是天生的那种,只是被人封住了穴道,所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後来,他练了《抚念》,你练过《天辞诀》的,所以应该知道,这门武功是要改变人的体质经络的,那之後,他才可以说话的,不过,为了不被仇家发现,所以他还是一直装作没有恢复罢了。”
“《抚念》?仇家?”我不解地看向狂。
他点点头:“楼主刚出生的时候,他的父母就被人杀害,他的穴道也是被那人所封,後来是琼楼主救了他,然後他们二人创立了琼玉楼,就是为了找出当初的凶手。不过这件事,也只有我们四堂堂主知道。”
“那凶手是谁,你们知道吗?”我的心莫名的有些沈重,怀瑾的身世竟然会是这样的,一出生就没了父母,他活著,难道就是为了报仇吗?
狂摇摇头,神色凝重:“不知道,查了这麽多年,也只是有一些线索而已。”
轻叹一声,倏然又回想起武林大会时怀瑾说的话,我不禁问道:“那瑾的父母是……?”
“万俟淼和怀依依。”
我一惊,竟然真的是他们。可是他们两人被杀害之後,怀瑾是被琼楼主救的,但是为什麽他会出现在我家?越发地觉得疑惑,我望著狂:“那琼楼主又是谁?”
狂一听,愣了一下:“琼楼主就是琼楼主啊。”
我摇摇头:“不是,我是说,他还有其他身份吗?对了,你见过他长什麽样子吗?”
狂思索了一下:“应该没有吧,他一直都蒙著黑纱。”
“是吗……?”我有些失落,本以为可以问出点什麽,那个琼楼主,究竟会是谁呢?为什麽会让我觉得熟悉呢?尤其是我之前明明没有听过他的声音。
“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麽多了。”狂站起来,俯望著我,“我还有任务在身,也该回去了,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