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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还是让我赶上了,他牵著马从镇前牌坊下走进来,一脸冷漠,我当时一慌,也没法想到别的,把灯往他面前一送,只说得出两字,送你。」
最後两字,声音清然,一字一顿的格外清晰。
宁简听著,似乎也找到了记忆里的一角,彷佛多年以前,确是有个纯然少年,说过一样的话。
苏雁归脸上也多了几分回忆的醉然,眉梢处染了一丝笑意:「当时他愣了一下,然後就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虽然很浅,但是很漂亮……这世上再没有比他笑得更好看的了。那时候就觉得,只要他肯对我笑,他要什麽我都可以给他。」
宁简慢慢地眨了一下眼。
「从那之後,我就再也没有叫过他一声师父。我不要他做我的师父。」
苏雁归的话里带著一份坚定,让宁简心中一颤。
││宁简,十二岁起,你就是我的师父、是我的亲人;到十五岁,我就跟自己说,这辈子里,不会有人比宁简更重要。
在山中时苏雁归说过的话恍惚又在耳边响起,带著同样的坚定,明明是很轻的声音,却彷佛用尽全力。
当时只觉得似被什麽震住了,如今也一样。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什麽时候意识到苏雁归不再叫自己师父,也许是从来没有在意过这其中的变化,只偶尔在苏雁归叫他「宁简」时纠正一二,苏雁归不听,也就罢了。
然而当中却蕴著这样隐晦的感情。
苏雁归没有再说下去,宁简也便一直沈默,过了很久,苏雁归才像是从回忆中抽身,极抱歉地对他道:「啊,对不起,这些话……不该对你说。」
他的道歉自然和真挚,让宁简在一瞬间有种错觉,自己不过是个旁观者,听著他说另一个人。
见宁简没有反应,苏雁归犹豫了一下,问:「你……不高兴?」
宁简愣了一下,片刻之後才明白自己的错觉是怎麽来的。
在苏雁归看来,自己不过是逍遥山庄的下人,或者,更荒唐一点的,是一个不知死活、倾慕於他的下人。
所以他道歉,向一个不存在的倾慕者说,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宁简看著自己的指尖在苏雁归掌上游走:「没关系。」而後便继续牵著他往前走。
苏雁归似乎安下心来,又似依旧不放心,被他牵著走了一阵,突然开口:「其实都是过去的事了。」
宁简没有停步。
「那个人我爱不起。」苏雁归的声音里透著一丝萧肃,宁简便觉得连带著周围的风也一并冷了下去。
苏雁归并没有解释下去,彷佛剩下的话就不愿意对一个外人说了,只是这样一来,反而让那句话显得更决绝。
因为爱不起,所以都是过去了的事。
而现在……
宁简脚下一踉跄,差点带著苏雁归一并栽倒下去,最後却终究稳住了,在别人看来也不过是微微地晃了一下,在苏雁归感觉里,也只是被扯了一下。
於是苏雁归很自然便偏过头,柔声问他:「怎麽了?」
宁简用力地呼吸了一下,看著他,却还是要竭尽全力才能压制住自己想逃的冲动。
「阿风?」
「到尽头了,我们回去吧。」宁简轻声道,眼前是模糊的灯影,路还有很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麽。
苏雁归听不见,只是耐心地等著他,过了很久,才又唤了一声,阿风。
冷静、清晰,带著一丝温柔,却又似比什麽都要残酷。
宁简捉著他的手,终於一笔一划地写:「路到尽头了,我们回山上去吧。」
明明是一样的话,写完之後,宁简才觉得自己写的、跟说的,并不是一样的意思。
苏雁归居然没有反对,笑了笑,道:「好。」
宁简便心虚地拉著他转过身往回走。
身後是还有很长的大街,灯火依旧星星点点地蔓延,宁简假装看不见。
只是转身之际,却看到身边不远处,有个小姑娘正摆弄著一盏花灯。素白圆月之上,双蝶戏舞,翩然欲离,中间盈著淡黄的光,远远看去,让人心动。
忍不住就红了双眼,宁简再没有一动。
「怎麽了?」耳边响起的声音依旧。
宁简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个人看不见,便也没有伸手去拭眼,只是牵著他,一步步地往回路走去。
偶而回头,那花灯也渐离得远了,无论怎麽伸手,也不会触碰到。
「也看到了熟悉之物,勾起了旧时回忆罢了。」
走出很远,他才在苏雁归手上写下一句话。
苏雁归拍了拍他的手,似是安慰,却没说什麽。
路上行人看著牵手的两名男子,其中一人双眼赤红,都不禁多了几分探究。宁简不在乎,苏雁归也看不见,依旧走得安然。
(11鲜币)落花有意 第十七章'上'
第十七章'上'
等宁简背著苏雁归回到逍遥山庄时,已经很晚了。山庄却大门敞开,内里灯火通明,晚风拂面吹来,风中似还带著浓郁的血腥。
宁简心下一凛。
刚落地的苏雁归一脸苍白地问:「发生什麽事了?」
宁简飞快地在他手上写道:「我们进去看看。」
苏雁归迟疑了一下,终於点了点头,倚仗著宁简的搀扶,急匆匆地往里走去。
风中血的气味更浓了,跨过大门,便能看到地面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宁简警惕了起来,抽出自己的短剑握住,一边将苏雁归捉得更紧。
四下死寂,只余风声,看不到一个人。
感觉到宁简的力度,苏雁归低声问:「怎麽了?」
「看不到人。」
苏雁归脸上又白了一分:「慕容和荆拾他们呢?」
宁简没有响应,只是向著灯火最明亮的地方走去。
经过一条回廊时,苏雁归因为看不见,一脚踩在了一滩血水之上,心中一颤,便猛地捉住宁简的手:「怎麽会有水?」
宁简低头,看到那滩血水时,便明白若没有死人,绝不会有这麽多的血,只是抬头看见苏雁归脸无血色,他也不敢直说,只胡乱地写道:「大概是下人不小心。」
苏雁归没有再发问,两人走出一段,他才道:「那……是血吧?」
宁简没有回应。
再走了一会,两人便已走到了主屋之外,屋内灯火通明,里面却很安静,只是宁简内功深厚,还是能隐约听到里面有人的呼吸声。
或浅或深,分明是有人受伤。
宁简犹豫片刻,终於将苏雁归带到屋外草丛之中,让他蹲下,而後在他手心写:「我去看看,你躲著别动。」
苏雁归顺从地点了点头。
宁简离开时却有一刹那,感觉到苏雁归依旧紧紧地捉著自己的手,只是等他回过神来,那只手已经松开了。
没有时间多想,宁简屏气凝神,敛了脚步声靠近主屋的窗口,伏在窗下听了一阵,才小心翼翼地在窗纸上用口水晕开一个小洞。
偌大的屋里只有四个人,其中两人各据一角坐著,沈默地料理著自己身上的伤。而正中央的椅子上坐著的就是慕容林,他脸上白得发青,身上的衣服几乎被血染透了,左肩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隔了那麽远,也能在一片暗红中分辨出来。
荆拾就站在他旁边,正捏著金针往他身上戳,脸上笼著寒气,身上的衣服也跟慕容林一般,几乎被血染透了,却一时看不出有没有受伤。
宁简看了一阵,隐约能确定里面的人没有恶意,回头看苏雁归还躲在草丛中,便走过去将他扶起来,一边往屋内走,一边在他手上写:「少爷似乎受伤了,荆公子在替他治疗。」
两人的动静很快便惊动了里面的人,有人大喝一声:「谁在外面?」
苏雁归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叫了一声:「慕容,你受伤了?」
里面的人这才惊讶地叫了出来:「小苏?」
而後就是慕容林踉跄著从里面冲出来,一把捉住了苏雁归的手:「你没事?」
苏雁归张著一双空茫的眼,微微地偏了偏头,似是听不清他的话。
宁简已经在旁边开口:「我们下了山,这里发生什麽事了?」
「下山?」
慕容林呆了一下,似乎反应不过来。
荆拾却已经冷著一张脸道:「慕容林,回来!」
慕容林这才回过神来,倒抽了口冷气,巴巴地捂著肩膀上的伤口走回去,可怜兮兮地望著荆拾赔笑。
荆拾没再说话,发狠地在他伤口两旁又戳了两针,才默不作声地走到苏雁归跟前,一把捉起他的手扣住脉门。
「荆拾?」
苏雁归只听到动静却听不清他们说的话,感觉到有人给自己把脉,便知道是荆拾过来了。
荆拾的手指在他手腕上停了好一阵,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硬塞到苏雁归嘴里,转过头跟宁简说话语气又比之前冷了几分:「捉回去床上躺著。」
宁简在山上留了这麽久,自也能摸清荆拾的性子,一看他的脸色便知道苏雁归的情况绝对不好,二话不说便扶过苏雁归往外走。
倒是苏雁归急了:「究竟怎麽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是我要下山的,跟他无关!」
宁简微低了眼,在他手上写:「没事,让你回去躺著。」
苏雁归这才安静了下来,任宁简牵了出门。
等安顿好苏雁归,宁简重新回到主屋,屋里只剩下荆拾和慕容林,其他两人已经不见了。
慕容林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正坐在那儿闭目养神,荆拾则坐在他旁边,手上捣鼓著几个药瓶。
宁简走进去站在两人面前,并没有说话。
慕容林很快就睁开了眼,看见他,便用力地哼了一声,半晌却又叹了口气:「下山了也好,留在山上我们也未必保得住他。」
「发生什麽事了?」
荆拾悠悠道:「几个下三滥的帮派连手夜袭,在厨房里下了手脚,山庄里很多人都因为中毒而无力还手,我跟慕容宰了大半的人,结果又来了一批估计是受雇来的杀手,身手很好,如果不是及时来了援助,怕就要被人屠庄了。
「把人逼退後,慕容去小苏房间里找,却发现你们都不见了,以为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小苏被人捉去,所以又把能行动的人都赶出去找人。」
听荆拾说得平淡,但宁简还是能想象当时的激烈,再一想自己带著苏雁归在山下游玩看花灯,衬著荆拾眼中的冷怒,就不觉有些难堪。
荆拾盯了他一阵,似乎怒气稍淡,问:「去了哪里?」
「山下,白浮镇。」宁简不是会推卸责任的人,自不会说是苏雁归硬要去的。
荆拾却像是猜到了些什麽,又问:「小苏要去的?」
宁简迟疑了半晌,点了点头:「我想著把他带下山,应该也无大碍。」
荆拾似乎哼笑了一声:「你不是容易心软的人。因为什麽?」
宁简更迟疑了,慕容林的目光却已经可以把他盯出个洞来,最後宁简终於道:「他……似乎听不见了。」
荆拾脸色一沈,慕容林已经惊叫出声:「什麽?」
「还能听到声音,只是平常你们说的,他听不清了。」
慕容林一下子回头去看荆拾:「金子……」
荆拾皱起了眉头,并不说话。
「是毒发吗?」宁简咬了咬牙,问。
过了好一会,荆拾才道:「还不至於,只是快要压不住了,再这样下去……」
宁简心中焦急,嘴上却拙。那边的慕容林已经叫了出来:「金子,你别只说一半啊!」
「未必能熬过这个春天。」
(13鲜币)落花有意 第十七章'下'
第十七章'下'
宁简手上短剑匡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看著荆拾:「你……不是神医吗?」
荆拾看著掉在地上的剑,脸上阴寒,就像被人踩到了痛处,好半晌才道:「毒不是不能解,只是缺一道药引。」
「什麽药?」这一次宁简倒问得很迅速。
「天心草。」
宁简皱起眉:「那是什麽?」
「一味传说能生死人肉白骨的药。」荆拾的话里带著一丝讽刺,「其实不过是能舒筋活络的药罢了,若拿来做药,也不过就是跟寻常草药一样的功效,可若拿来做引,便能将药导入五脏,功效其佳。我少时曾遇过一株,却毁在了不识它贵重之处的人手上。」
「现在找不到?」
「跟小苏交好的人,大都尽力去找了。消息倒是有的,只是多半是假的。」
宁简听出了些矛头:「那真的呢?」
慕容林听他这麽问,心中一动,接过话道:「皇宫里应该是有一株,二十年前进贡的,现在如何,很难说。而且皇宫御苑,禁卫森严,若找不到药反赔上性命,可就亏大了。」
宁简只一转念,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没有说话,只是问:「